第127章 第 46 章(2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2236 字 5個月前

他看見了,卻躲不開。

那要命的劍光還沒有接觸到他的軀體,鋒銳的劍意卻已刺痛了他的神經,他護體的罡氣已經被破開,肌膚撕裂,滾落猩紅的血……

劍光……與他擦身而過。

飛英恍惚明白過來,那劍光根本不是衝著他來的。

原來那隻是餘散的一點劍意而已,原來他連劍光都沒有看清。

他不由得感到死裡逃生的慶幸。幸好,幸好偶師使才是那人的目標,幸好他的弱小使得那布下陷阱的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但偶師使能破得了這樣的殺局嗎?如果偶師使敗了,他該怎麼辦?

飛英忽然感覺胸口一痛,他仰麵倒下,看見劍光刺中偶師使的胸口;看見灰衣老道引劍挑向偶師使的頭顱;看見偶師使像蛇一樣從黑袍與麵具下脫出,趁著灰衣老道被纏住的瞬間破開困陣遁逃而去。他看見黑袍之下的偶師使是個容貌姝麗的女子,灰衣老道絲毫沒有在意他,對逃走的偶師使直追而去。

現在這裡隻剩下他了。飛英想到之前偶師使給他獎勵時連到額頭上的絲線,他竟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對方的替身傀偶。他就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他想要活,他想要力量,他不能這樣死了……飛英直勾勾地盯著落在雪地裡的木質詭麵上,他看到了,剛剛偶師使用這個纏住了灰衣老道,這麵具也是個傀偶,傀偶替傷法他也會,也許不那麼高明,但他能活下去……

詭麵被劍光斬出一道裂痕,上麵的花紋像有生命力一樣扭曲掙紮著,好像它們也被那劍光斬傷了,但它們還是活著的,它們能活下去,它們是有生機的。

飛英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他已全然忘記了這是偶師使的詭麵,他就算拿到也未必能夠使用,也想不到他此時未必還有能力祭煉這張詭麵,想不到等等其他問題,他隻看得到那張詭麵上的花紋,他隻想著他要活下去。

他在雪地上向那張詭麵爬去,從胸口流出來的血化開了地麵上潔白的雪,和下方的泥土混在一起,拖出一道臟汙的痕跡。

他極度用力卻又極度無力的手勾成雞爪般醜陋的模樣,終於夠到了那張詭麵,抖著手將它扣到自己臉上。

……活下去……得到力量……走出更遠的前路……再也不必卑躬屈膝……不必羨慕彆人的傳承……不必被輕視、被隨手用作替死的傀偶……

對……就是這樣……

飛英的神智愈加模糊,詭麵上的花紋閃著妖異的光,斷裂的紋路蠕動著,試圖跨過劍痕重接到一起,卻被劍痕上殘餘的劍意所阻。

“這是怎麼回事?”一個惶恐的意誌問道。

飛英被這聲音驚醒,神智驟然一清,他這才發現,那詭麵竟在吸取他的神魂力量!他此時清醒過來,連忙收束神魂,詭麵對他神魂的汲取驟然慢了下來。飛英想要從中掙脫,但那詭麵上的花紋竟已化作根根絲線,從他神魂上的一處微小殘缺紮進來,死死纏住了他,這一番掙動下來,不但沒能脫出身來,反而又被詭麵吸走了不少力量。

如此下去,他非死在這詭麵上不可。

一抹無形無質的光明忽然亮起,照在飛英的神魂上,那些纏著他的詭異絲線在這光亮下驟然一抖,受傷似的蜷縮了一下,但很快就頂住了光芒的影響,它們仍紮根在飛英的神魂上,卻不再能吸取他的神魂力量。

飛英鬆了口氣,開始尋找那突然亮起的光明來源,他想起剛剛把自己喚醒的那個聲音。是誰突然出現在此地幫了他?

“你是……我?!”飛英剛開口欲問,忽然覺察到詭麵中出現的另一部分神魂竟與自己同源。

“你是誰?不對,我是誰?不對,我們是誰?”石頭迷茫又慌張地問道。

他原本正跟在先生身邊修習點燈法,經過這段時間地修習,他已經可以長久地維持心燈不滅了,隻是燈焰仍很微弱。但剛剛竟不知怎麼的,一個晃神就出現在了這裡。過了最開始的慌亂後,他也看清了當前的情況。石頭一直清楚自己隻是一點神魂碎片,他原本以為自己就是殘存的最後一點神魂,卻不想原來還有個更完整的本體。不過假如不是他回來得巧的話,過不了多久這本體看樣子也要沒了……

飛英已經想到了石頭的來曆,他曾經用過分魂的保命之法,看來是他重傷的那段時間裡,這片作為後備的神魂碎片蘇醒了,隻是不知這部分神魂碎片究竟經曆了什麼,看上去似乎記憶全失,而且還學了些他不知道的手段。但他也不必追究,等到將這一部分神魂碎片融合之後,他也就什麼都知道了。若非他神魂上有這一道自己都沒有覺察的微小缺損,那詭麵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地汲取他的神魂。

現在飛英的神魂強大,而石頭隻是些許殘片,神魂的融合應當十分輕易。飛英神魂一動,正欲與石頭重新融合,神魂交融間記憶思維瞬息交錯,他看見自己成為了半塊巨岩,又看見半塊巨岩被煉做一枚拇指肚大小的黑石,看見明燈……

劇烈的撕扯感突然產生,飛英感到從石頭的神魂碎片上產生的驚愕、厭惡與排斥,在他看到石頭的記憶與念頭時,石頭也看到了他的記憶與念頭。正在相融的兩道神魂之間生出了巨大的斥力,他們思維已經全然不同,他們的意誌互相違背,縱使同出一源,但相逆的精神已無法融為一體。

飛英驚怒斥道:“你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石頭卻好像受到了比他還要大上許多的打擊:“我竟是這樣的人?我竟是這樣的……怪不得之前一直點不亮心焰……”

飛英又惱又急,冷冷道:“早先在門中數度險死還生,同門與師長是什麼得性你看樣子是忘了個乾淨。怎麼,你很遺憾沒有死在他們手中被抽出根骨煉化嗎?”

“他們如此做,不代表你便可以這樣學。你深恨他們,可你現在的樣子,與他們難道有什麼不同嗎?”石頭同樣怒道。

“‘你’?”飛英氣極反笑,陰冷道,“在我把你分割出來前,那些事我就已經做過。你莫非認為忘記之後,被分割出來,你就是乾淨無辜的?我們同根同源,我們本為一體!”

“是的。”石頭道,“我為此感到非常的羞恥。”

二者神魂同源卻相爭,石頭的心焰不穩起來,詭麵趁機而起,諸多絲線驟然緊繃,強取神魂之力。

飛英驟然閉嘴,石頭也不再相爭,專心穩住心焰。他們本為一體,也很清楚現在的敵人是誰。

但石頭的心焰太過微弱了,他隻能使詭麵暫時蟄伏,卻無法將之從神魂中逼迫出去。一旦他的心焰弱了下來,詭麵立刻就蠢蠢欲動。他隻是一點神魂碎片,神識常常疲倦,心念一散,心焰就要熄滅,隻有靠飛英傳遞過來的神魂之力才能支撐。

“把這法子教我。”飛英道。他認為他的神魂力量遠比石頭要強大得多,由他來用這個術法可以更容易地製住這張詭麵。他原本不必學,隻需要將石頭融回,使神魂歸於完整就可以了,但現在也隻能慢慢學。

石頭卻冷冷道:“你學不會。”

飛英一惱,隻覺得自己這分出去的神魂簡直愚蠢得可怕,如果不是感覺到石頭的確與他神魂同源,他幾乎要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他了。怎麼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

石頭與他神魂一觸,將自己修持點燈法的過程傳了過去。

飛英得到此段記憶,明白自己確實學不成。他的身軀此時已經重傷而亡,隻剩下神魂憑依在這詭麵中,還時時都有被這詭麵吸乾消亡的危險,不由得更加著惱起來,冷笑道:“你什麼都忘了,卻還記得那個凡人?”

“記得心中曾有的一念仁善有什麼不好?”石頭淡淡反問道。

飛英恨聲道:“有什麼不好?若非當初一念差錯給了她青蚨錢,也成不了後來那個古古怪怪的妖鬼。當初在台吳縣外重傷皆拜她所賜,我也未必會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一念仁善!我自行事為我,從魔窟中掙出一條性命,得來了今日的修為,卻因為當初給了她青蚨錢致使今日的死劫。當初就不該起那一念仁善!”

石頭神念翻騰不休。他與飛英是同一個人,他們本為一體,飛英的想法就是他會產生的想法,飛英的私心與狠毒也是他所擁有的東西,他的確有過一念仁善,但這一念仁善是如此的微小,隻支撐得起一點朦朧微弱的光芒。他在與飛英相爭時說得高尚,卻很清楚自己心裡有幾分認同。那本就也是他的想法,他隻是將它們遺忘了一段時間,然後在這段時間裡,被教導著抓住了心底極微茫的一念仁善。

他不由煩躁起來:“你真的要與我爭執這個嗎?我否定這一念,然後心焰熄滅,讓這邪物將我們吃了,這就是你想要的?”

飛英閉嘴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起來。他靠著狠絕與惡毒從師門裡活下來,一路走到今天,唯一發出來的一點善念害得他後來重傷,他恨極了當初一點愚蠢又多餘的仁善,現在卻又要靠自己已經否定了的東西苟延殘喘。一個殘缺的自己、一點否定自己的殘缺、一張詭異的邪物,現在他們誰也奈何不了誰,誰也離開不了誰,像三條互相吞吃的蛇。

他為什麼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可笑的情況?

他想不通。他想不通冥冥之中的因果運轉,也想不通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飛英問道。

石頭也想不通。他之前的記憶都失去了,隻記得自己在半塊大石上蘇醒了意識,後來這塊大石被人拿去用了,他就到了先生手裡,跟先生學了點燈法。根據從飛英那裡得來的記憶,他之前是被飛英放在一隻黑兔妖身上沉睡。後來這黑兔妖逃了,他被從兔妖身上清走也是正常,但這片神魂為什麼沒有消亡,反倒輾轉成現在的樣子,卻是他們都不知曉的了。

這其中的過程不能不令人生疑,但空白的記憶卻使得他們抓不住任何依據,可另一點問題卻是明明白白的:飛英所修習的分|身複生之法可沒有把神魂碎片召到身邊的功能,石頭本來正安安穩穩地跟著先生學點燈法,他是怎麼突然來到飛英這裡的?時機又是如此的恰到好處?

教他點燈法的“先生”、與點蒼山有瓜葛的吳侯、玄清教暗藏的偶師使、荒村裡埋伏的灰衣老道……誰能算清這一切紛雜淩亂的人與事?誰能安排出這稍有意外就會錯開的時機?

誰能在背後謀劃了這一切?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荒蕪的村子裡突然生出一點空間波動。虛空中遙遙探來一隻手,將戴在飛英臉上的木製詭麵摘走,又了無痕跡地消失。

亂雪上,隻剩下飛英麵容扭曲的屍身,身後拖著長長一條被凍在雪地裡的血水泥漿。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