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 10 章(2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7950 字 4個月前

可是現在,他好像終於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道心為一切之本。什麼夢能值得你舍棄道心?”承望向他問道,目光深邃地紮進他心裡。

彆初年嗬嗬笑了:“皮影戲台上輪回著善惡,善惡對皮影有意義嗎?”

他話說得不明不白,承望卻隱約對彆初年的感受有所明白,他追問道:“你那個夢,是怎麼回事?”

“我答不出來。”彆初年帶著一種曆儘無可奈何之後的疲憊與平靜說道,“我隻是有一個朦朧的感覺。我一直在做夢,卻一直不知道做了什麼夢。”

開始的時候他還能持住道心,可是那夢一直糾纏著他,一直在給他展現另一種東西。

彆初年望著仰蒼問道:“蒼兒,我殺你一次,已經無法和你論情,那便算算賬吧。我殺你一次,害你一次,救你幾回?教你多少?恩仇之間,孰重孰輕?”

仰蒼歎息:“恩重如山。”

彆初年是殺了他,但若沒有彆初年,他早已重入輪回不知多少次,或許至今仍沉淪其中懵懂不覺。傳道之恩不可計,因為那是可以脫出輪回之苦的大道。這些不會因為彆初年殺害他一次,便當做沒有發生過。

但彆初年對他恩重不代表便要事事聽從,凡人尚有“大走小受”之語,彆初年走錯了路,他該把他拉回來,而不是順應他跟他一起越走越錯。彆初年曾經也是這樣教他的。

所以他來到了紅柳塘等待,所以他找來了承望宗主。

彆初年也並不指望能挾恩於仰蒼,仰蒼是他親手教導出來的,他最清楚這個弟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快要死了。”彆初年說道。他的麵上有遺憾、不甘和疲憊,卻不是像將死之人那般猛烈的憾恨。

他用那隻發抖的手從懷裡取出一麵裂痕遍布的鏡子,這是一個有窺查之能的法寶,本來已經該毀掉了,卻被外力強行留存下來。

“我已把自己的神魂煉進鏡中,等我死後,我的魂魄不會進入輪回或化作鬼修,而是困在這麵鏡子當中。”彆初年平平靜靜地繼續說下去。他的心焰已熄,再沒有一個知曉前因可以繼續修行的來世,也沒有辦法護得了化鬼之後的鬼身。

“我要你到時候以此鏡行大搜魂術,從我的魂魄當中,找到我做的夢。這就算償我的恩了。”

仰蒼麵色驚變,承望也皺起眉。

搜魂之術,用起來並不一定是邪法。

若記憶有異自身不知,確實有借他人之力,以搜魂之法查到問題所在的方法。但若要以正法用之,要求很高,首先被搜魂者必須自願,沒有抵抗,其次,施術者修為必須足夠高,施展之時,方能不傷被查魂之人的神魂。

此術現在已經漸漸被用邪了,成了不顧受術之人神魂安危,欲強行獲知消息的邪術。

彆初年固然自願,但誰又有能力查到他曾經以心焰都未能照到的地方呢?

若要強行追尋,恐怕隻有層層深剝,方能找到那不知所在的夢境。

但這樣一來,彆初年的神魂不知要剝到何等深處,恐怕……到了最後,隻剩下一點真靈也說不定,一身所修儘數成空。這也是為什麼彆初年要找彆人動手,他自己到那個地步,就已經沒有搜查的能力了。

但就算彆初年以恩壓仰蒼,這裡卻還有一個承望。他為了空青目而來,亦為了彆初年而來。空青目因他點頭而從點蒼山流傳出來,造成了現在的後果。他現在要解決這個後果,而不是讓它繼續。

承望道:“我不會同意。”

彆初年看向承望:“你該同意。”

“你該想要知道,是什麼夢會讓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如果這夢確有其事,那麼你就該知道這夢的內容,如果這夢隻是虛妄,那你就該知道何來這虛妄一夢。”

因為承望不隻是一個修行者,他是點蒼山的宗主,他是天地間少有對大劫有影響的人,他的道心亦要他承擔這樣的責任。

因為此事發生在彆初年身上,因為他的夢能讓曾經那個彆初年變成現在的模樣。所以要麼他的夢本身就隱含著一個極大的秘密,要麼他的夢背後有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所以,承望該知道。

而他現在就有一個機會,一個彆初年親手送上來的機會。

所以,他該同意。

“你不是我。”承望垂頭看他道,“你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想,我能怎麼做。”

“此事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彆初年說道,“這麵鏡子自有查魂之效。無論你們幫不幫忙,我的神魂到時候都存不下來。”

這麵鏡子碎成現在這樣還沒有毀掉,就是因為汲取了他的神魂之力。等到他死之後,鏡子也自會汲取他的神魂之力用以搜查他的神魂。隻不過有人操控,總比法寶自查要好。

彆初年了解仰蒼,所以才會來到這裡,他來紅柳塘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找仰蒼。但他沒想到仰蒼會把承望找來。

不過也沒差,不論承望有什麼手段,他都已經將事情做到無可改變的地步了。

做到這一步,不是因為天人五衰使他壽命將儘,而是他確實,再沒有可以做的事情了。

當他在順應道心的範圍內,將能做的事情都做儘之後,仍沒能找到這個夢,他便毀掉了自己的道心;當他在毀掉道心之後,做儘了能做之事後,他也隻剩下現在這一件可做之事了。

他甚至為此去窺探過幽冥……解廌身死的局是他布下的,塞尺的叛逆是他找到的。他借寶鏡窺到了渾沌在幽冥當中的所行,但這卻並沒能幫他找到他的夢。

都不一樣。幽冥當中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感覺當中的不一樣。他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夢,但他知道這不是他夢中見過的場景……

彆初年緊緊攥著的那隻手鬆動了一下。這是他用來保命的秘法,手裡攥著的是他的命。

仰蒼在聽到他的話後已忍不住邁出一步。

承望目光卻倏忽看向他的手,似乎已有所覺。

就在三人都即將動作的時候,不知從何處突然飛來一隻麵具,啪的一聲扣在了彆初年的臉上。

彆初年猝不及防,被砸得往後一仰,整個兒向後仰倒。

他緊攥著的手鬆開了,懷裡的鏡子崩散成一地碎片——那麵具似乎截斷了彆初年的神魂與鏡子的聯係,沒了他的神魂之力,這強行窺看過渾沌所行的寶鏡已再也支撐不住。

承望與仰蒼同樣受此一驚,但那麵具不知從何而來,竟使得承望這般能在刹那之微行動的修士也沒來得及阻擋。

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月光中又突兀伸出一隻潔白柔軟的手,將彆初年臉上的麵具直接摘了去。

那手的主人在月光下凝出身形,正是一位身著彩衣相貌圓滿的神女。

“無憂天女。”承望斂住動作,肅容禮道。他知曉無憂天女的身份。

太陰原本已經查到隱匿的缺漏所在,彆初年會做夢就是隱匿的缺漏,他原本應當像其他所有人一樣,對此無有所覺。

太陰見到這裡的情形,不過她想要知曉彆初年的夢,並不需要搜魂,隻需要一個念頭,就可以由此缺漏得知天地間究竟隱匿了什麼。

就在她想要揭開縫隙的一刹,麵具到了。

這是大玄的手筆。萬物負陰抱陽,陰有所動,陽自然有所查知。他趕在太陰發現天地之間有隱匿與尋到缺漏動念查知之間的微毫之隙,封住了彆初年身上的隱匿缺漏。

太陰受他一阻,沒有管彆初年,先尋著大玄留下的痕跡尋去。大玄既然主動出手,就要有被追查的準備。

至於他在彆初年身上設下的封印,那不算什麼,封印隱匿是太陰的領域,她想要解開也隻是費點力氣的事。

這番起心動念的交鋒在極短的時間內就結束了,太陰沒能直接找到大玄所在,隻是確定了他的大致範圍,這也算預料當中。

但太陰並沒有破去大玄的封印,繼續去查彆初年身上的缺漏——大玄不止設下了一個封印,他還在麵具上留下了一點墨痕。

“太陰。”大玄的聲音從墨痕傳出,“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這層隱匿可以隱匿於整個天地?”

“你想說什麼?”無憂天女皺起眉。但她其實已經明白了大玄的意思。

這重隱匿的關鍵,在於她。天地太陰之道,隱匿之本。隱與現本身是相悖逆的。一個將整個天地隱匿的封印,其根基亦在於天地隱匿之主——當太陰不知曉這被隱匿的是什麼,整個天地就都不能知曉。

這才是為什麼彆初年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夢境為何的緣故。

同樣,當太陰知曉了這一層隱秘,那麼,大部分凡塵眾生或許仍不可知,但諸天神,以及渾沌,恐怕都不會再受這一層隱匿所限。

但這不是大玄覺得自己能夠阻止太陰的全部理由。如果他對這層隱匿一無所知,就不會出手阻止太陰,但他的確不知道隱匿是在哪裡出的問題,隱匿是太陰的領域,否則他早就解決彆初年的問題了。

無憂天女問的是他剩下的理由。

“我有一些猜測。”大玄說道,卻不肯說出他的猜測是什麼,“你不該現在揭開這層隱匿。”

“你認為我現在還該信任你?”無憂天女說道。

“你當然不會信任現在的我。”大玄笑了一聲,“但你該信任曾經的長陽。”

“陰而隱之,封而印之。無憂無擾,莫記前塵。”墨痕中緩緩念道。

久遠之前,在大劫沒有發生,因果還沒混亂,諸天神還互相信任之前。

炎君第一個顯化出凡人身相,纏著長陽陪他玩竹木倉。長陽自此也有了一個凡人身相。

太陰瞧著有趣,便也化了一具女相出來。

陰而隱之,封而印之。無憂無擾,莫記前塵。那是長陽見到太陰的化身之後所說。

長陽……確實可能感知到了什麼。陰為隱,陽為顯。他或許不能使其他人從這封印了整個天地的隱匿當中知曉發生了什麼,但他自己卻有查知。

這就是他當初為何如此篤定道有缺的原因嗎?因為他始終無法拿出證據,所以無法說服諸天神,隻能自己在認定的道路上獨行下去。也許隻要揭開這一層隱匿,就不至如此。

但他仍然認為太陰應該繼續隱匿下去。

“你想要用信任說服我。”無憂天女垂目看著手中的詭麵,“但這不夠。”

她信任曾經的長陽,但曾經的長陽走到了現在這一步。他也是會錯的。而且,她不信現在的大玄。

“好吧。”大玄輕輕歎息了一聲,“我想要渾沌消亡的目標,和你們是一致的。我並未想阻止你太久,等到渾沌消亡,就可以了。”

“但你仍不會信我,所以,我不會再多做什麼。你可以自己去感知、去判斷,要不要揭開這一層隱匿。這是你的道。”

現在彆初年落入太陰手中,渾沌對此事尚不知曉,大玄再不插手,太陰的確就有時間慢慢體悟這隱匿帶給她的感受與信息,不必急於一時之機。

大玄這一次出手,好像就隻是為了攔她一攔,讓她想清楚再做決斷。

他似乎認定,隻要太陰願意去體悟一番,就不會再想著解開隱秘,又或者……他本來也沒有那麼在意這隱秘是否現在就揭開?

等到這一番神念交流結束之時,彆初年才剛剛倒在地上,承望才剛剛行完他的禮。

彆初年攥命的異術破了,但他還沒有死,大玄封了他身上的隱匿缺漏,也將他整個人的狀態封在了當下。

那張木質詭麵有隔絕神魂之效,不止截斷了他與寶鏡的聯係,還截斷了他與紅柳塘中的聯係。受此重創,他如今已經是比尋常凡人還要衰弱的狀態。

彆初年費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時有些茫然,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那些夢帶給他折磨他千百年的感覺,好像都隱去了。

明燈教的心焰,有破妄之效。

他幾乎已經要在此道上走到了極致,所以在這不穩的天地當中,照開了一線隱匿。

這張詭麵中形成了飛英、石頭與法寶之靈互相製衡的詭異情況,少不得彆初年曾經的算計,曾經經他之手到了郗沉岸手中。如今又倒回到他身上,截斷了他最後的布局。

他看著扶起他的仰蒼,似乎是想笑一下,卻又像是想哭,可是最後那張蒼老而疲憊的臉,隻是輕輕動了一下嘴角:

“你看,都不重要,都沒有意義……”

一旁的承望卻臉色忽然一變。

他感覺到點蒼山中發生了變故。辟金崖是天柱山傾折的傷口,上有天地大劫的劫煞,庚橫為此長居於點蒼山之首,以自身鋒銳之氣阻攔此煞。然而方才,辟金崖的劫煞忽然躁動,愈演愈烈,庚橫漸漸要阻之不住。

無憂天女皺眉,辟金崖上的劫煞因十二萬年前的大劫而生,大玄亦因大劫而改,他如今又可掌劫氣。這是他的手筆。

辟金崖的麻煩不大不小,恰恰可以將點蒼山牽製得再無餘力去乾涉冀地當中的變化。

詭麵上的墨色傳來一聲笑:“冀地的事情,不勞炎君操心,點蒼山還是回去忙自己的吧。”

詭麵上的墨色悄然散去。

月光灑落在紅柳塘上,困擾此地的邪煞之氣像落入水中的雪片一樣無聲息地消融了,柳木上的諸多邪祟亦消融不見。雖沒有恢複成曾經的靈地,卻也不再有惡地之患。

無憂天女握著木製詭麵,雙目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