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1 / 2)

楊樓街南段兒的蘇府, 此時門戶大開, 兩扇朱漆榆木門朝裡敞著。下人頻繁進出, 而蘇家老爺蘇道北同夫人秦氏,這會兒就站在堪堪進門處,時不時的向外張望, 帶著一臉焦灼。

今日一早, 他們便發現自己的女兒蘇鸞不翼而飛了!

問後院兒裡的丫鬟婆子,沒有一個知道小姐去向的。閨房內, 窗戶敞著, 地上有摔碎的花瓶,還有幾滴血。後院兒裡本應是上了枕鎖的後門,不知何時也被人撬開了!

這些場景, 讓蘇道北和秦氏無法往好處去想,故而蘇道北立即赴京兆府報了官!

奈何這等人口失蹤案,需得等足十二個時辰才可受理, 屆時京兆尹方能答應派兵搜城。

府衙有府衙的顧慮, 畢竟一但出兵搜城, 便是勞民傷財人心惶惶之事。假若當事人隻是貪玩兒偷溜出去, 造成的誤會呢?故而走失不足十二時辰, 便算不得失蹤。

蘇道北也明白這個道理,可蘇鸞是他的孩子, 什麼品性他焉能不知?好端端的怎會這樣嚇他們?

定是出事了!

官府能拖, 他可不能拖!動員不了衙役, 他就將府裡的所有下人都派出去, 逐條街道逐個客棧的問!哪怕這行事再蠢,也好過兩眼一摸黑兒的在家中坐以待斃。

隻是如今日頭平西,找了一上午又加一下午,還是沒有半點兒有用的消息傳來。

絕望感漸漸籠上心頭,蘇道北隻覺渾身無力,晃蕩了兩下有些站不穩。偏巧此時,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

“老爺!老爺!小姐有消息了!”蘇家一個家丁從外麵疾步跑來,進門時大聲喊著,腳下卻被門檻兒絆了下,踉蹌著跌了進來。

本已懨懨的蘇道北和秦氏,立馬圓瞪起眼來,三步並兩步上前,齊口急問道:“小姐在何處?”

家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老爺……夫人……雍郡王府的人……來了!”邊說著,他伸手指了指門外。

蘇道北與秦氏順著所指往門外看去,果然見一穿著體麵,手抱浮沉的公公等候在門外。

“快請!快請!”嘴上這樣吩咐著,蘇道北卻親自迎了出去。

劉公公雙手將一封自家世子的親筆信呈給蘇道北,展信後,蘇道北的臉上一會兒是驚懼,一會兒是費解,最終一臉了然的將信又傳給夫人秦氏過目。

信中說,昨夜有惡匪闖入府來劫走了蘇姑娘,所幸雍王府的人路過楊樓街,恰巧聽到報信兒丫鬟當街喊救命。世子仗義出手救了報信兒的丫鬟,最終也救下了蘇姑娘。

奈何蘇姑娘昏倒,世子隻得命人將她帶回郡王府看府醫。而府醫則表示蘇姑娘是受驚過度,精神恍惚,在三次施針結束前,不宜移動。

“那……那鸞兒得在雍郡王府小住上一段時日?”秦氏眉頭深蹙著看向自家老爺。

蘇道北也是眉間擰出了個‘川’字,漫著一臉惆悵。

信中將女兒的病況說的有些嚴重,說什麼現在看似正常,但不緊著最佳之機治療保不齊日後會瘋傻……可蘇鸞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住在彆人府裡算什麼事兒?若對方是普通些的門戶,他尚可好言相求,攜夫人一並搬去照看女兒,可偏偏對方是雍郡王府。

那是他想搬就能搬進去的地方麼?

猶豫了下,蘇道北客氣的問道:“這位公公,不知府醫的金針定神之術,京中其它大夫可會?”他想著若是散醫也會,便可先將女兒接回來,隻要馬車一路輕軋緩行,也不至於傷了風。

“蘇大人,您該知道郡王府的府醫,都是太醫院裡出來的。您覺得他們的醫術,是外麵的遊醫可比的?”劉公公說話拿腔拿調,表麵客氣,內裡卻透著不可一世的輕慢。

蘇道北連忙附和:“自然是比不得的……”接著話峰又一轉,小心的試探道:“那不知可否求郡王和世子通融,許這府醫出診?”隻要府醫可出診施針,他還是可以先把女兒接回來。

問罷這話,蘇道北小心翼翼的探察劉公公臉色,卻見劉公公一臉嚴毅,漸漸黑了臉。

蘇道北明白再與他討價還價已無意義,便妥協的問道:“那不知這三回施針要多久?”

“五日施一回,三回剛好十五日。”劉公公終又開了口,見蘇道北識相,他也好心再提點一句:“蘇大人啊,您愛女心切雜家明白。不過令千金的命都是我們世子爺給撿回來的,您還擔心雍王府有人會害她不成?”

“不不不不不……”蘇道北急切的推著雙手否認,“下官絕沒有這個意思!雍郡王慈悲寬宏,聲威素著。世子高貴清華,誌趣高雅,最重清譽……小女安置於郡王府,下官自是一百個放心,隻是擔心那孩子不懂規矩,衝撞了貴人。”

蘇道北這話雖是恭維,卻也屬真心。雍王府世子冷傲孤清,不近女色,這是人人皆清楚的事實。聽聞有不少女子為取悅於他,使儘蹊蹺手段,然而下場卻是一個比一個慘。

故而蘇道北是真心未曾多想世子對蘇鸞有企圖,他隻是知曉這位世子脾氣不怎麼好,看不慣的人說殺便殺!

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著,總種伴君如伴虎的惶恐。加之蘇道北覺得蘇鸞自打入了京,性情也是改變不少,以直報怨本是好品德,隻是放在世子身邊就有些隱憂了。

不過眼下想這些也是無用,事已至此,唯有先顧好府中。

劉公公將差事辦完,便施禮辭彆。蘇道北立馬讓下人閉了門戶,並叮囑近日有人叩門,要分外小心。

回房後,秦氏邊抹淚邊搖頭:“打死我也沒想到,薛家那丫頭竟會如此心狠手辣!竟能做出這等事來!”

“哎,怪我。”想到當初是自己提出的這門親事,蘇道北懊悔的長歎一聲。既而拍拍夫人的肩膀,安撫道:“至少咱們鸞兒福大命大,沒真出事!世子在信中說的明白,鸞兒那病隻是驚嚇所至,待施針結束後將她接回家來好生將養著,很快便康複。”

秦氏點點頭,靠在自家老爺懷裡。眼下形勢的確是比之前要好了,之前她當真以為女兒這回便是搭不上命,也得被賣去個可怕的地方!

“就是不知鸞兒在那邊吃住慣不慣。”大的憂慮放下了,秦氏又不免擔憂起細處來。

蘇道北隻得再安慰道:“郡王府那種地方,比宮裡也差不哪兒去。吃的住的,便是個下人待遇也好過低門小戶的正頭小姐。”

話至此,蘇道北驀地又將話鋒一轉,語重心長道:“倒是咱們,怕是得有些煩心事兒要找上門來了。”

秦氏意會到自家老爺所指的是薛家,猛地一下直起身子,再也壓不住滿腔怨憤:“他們敢!他們不來我還想殺上門去好好算算賬呢!咱家鸞兒多本份的孩子,旁人踩她一腳她都得先懷疑是不是自己站了不該站的地方……他們怎麼就忍心欺負這麼個老實人……”說著,秦氏又將頭埋進老爺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不假,可畢竟鸞兒是有驚無險的逃過了一劫,薛家丫頭卻實打實的身首異處了。薛家未必肯就此罷休啊……”

說罷,蘇道北低頭看了眼在自己懷裡哭的稀裡嘩啦的夫人,久違的感覺。不禁失笑,又添一句:“再者,你說的那是過去的鸞兒。現今的鸞兒,已是有些你年輕時的影子了。”

秦氏頓時止哭,想想老爺的話還真是這麼回事兒。自從回京開了眼界,鸞兒好似變了個人,還真有些她年輕時的潑辣勁兒……也不對,她年輕時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小辣椒,可她的鸞兒更精於算計,使出的皆是軟刀子,又體麵,又具殺傷,不知要比她高明多少!

思及此,秦氏終是破涕為笑。她的鸞兒,早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

***

旭日臨窗,水琴端著新打好熱水的銅洗,進屋準備伺候蘇鸞盥洗。

進屋後,水琴掃一眼屋內無人站著,便將目光投到床上,見那被子果真還高高的隆起著。這個時辰了,小姐竟還未起床?

先是微怔一下,既而水琴笑著將銅洗擱置到梳洗架上。心下暗道小姐可真是能睡,昨日晚飯沒用就睡下了,一覺到現在。

“小姐,”水琴小聲喚著走到床跟前兒,見蘇鸞往裡回著身兒,她便也向裡探了探身子,打算瞧瞧蘇鸞睜眼沒。

這一瞧不打緊,竟是見蘇鸞眉心緊鎖著,緊閉雙眼,呼吸急促,一頭急汗,且神情極度痛苦!

“小姐!小姐!”邊大聲喚著,水琴推了推蘇鸞的背,促她清醒。

水琴猜著蘇鸞這是被夢魘纏上了!若隻是一般的噩夢,受夢者會很快被嚇醒,而蘇鸞現下的表現,卻是想醒醒不過來。水琴小時聽說過有被夢魘徹夜纏著的,鬼壓床後再也醒不過來。

在水琴的推擁和急呼下,蘇鸞終是睜了睜眼。

她悲傷的望著水琴,想著先前夢中被薛秋兒討命的情形,曆曆在目,恍若現實。

薛秋兒就壓在她的身上,雙手掐著她的脖頸,令她長久處於窒息卻斷不了氣兒的絕對境地!她伸手想要將薛秋兒推開,薛秋兒的頭突然就掉了……

饒是醒了,蘇鸞還是不住的流淚。薛秋兒在世時折磨死了原主,如今自己死了卻又不肯放過她。

梳妝過後,有丫鬟來喚蘇鸞用飯。蘇鸞跟著那丫鬟去了,才知是與陸錦珩一起用。

陸錦珩已坐在紅木方桌前等她,丫鬟也剛剛布完了菜退在一旁。蘇鸞恭敬的行禮後,便識抬舉的坐下用飯。畢竟這幾日注定是要叨擾在郡王府了,她也不能整日不吃不喝的修仙。

不用人勸,蘇鸞就自覺的拿起一雙鑲金絲青玉的烏木箸,麵無表情的夾菜,吃飯。

陸錦珩難得的一張和煦笑顏,卻對上了一張凜若冰霜的臉。頭一回讓他感受到平日身邊之人,是怎樣的如坐針氈。

今日的蘇鸞,就如往日的他。

“可是發生了何事?”陸錦珩側眸凝著蘇鸞,對眼前的珍饈美饌似是一點兒也不動心。

蘇鸞垂下眼簾,淡淡應道:“有勞世子關心,並無任何事。”

一抹失落浸入眸底,陸錦珩倒希望蘇鸞說有。沒發生任何事,她突然這麼心如死灰,那八成是因著他強留她於府中了。

她生氣了?

可是生氣也不行。派去徹查此案的人尚未回來,危機徹底消除之前,她哪兒也彆想去。

不會哄人,也拉不下臉來含笑吃著冰碴子。是以陸錦珩見蘇鸞不說話,也沒用幾口便稱有庶務纏身,起身走了。

出門後瞥了眼候在門外的水琴,陸錦珩麵色清冷心卻熱忱的囑了句:“進去伺候吧。”有信賴的丫鬟陪著,她指不定能多吃上兩口。

用過飯後蘇鸞回房。昨個兒雖是睡了長長一夜,但睡的辛苦,這會兒身子就跟掏空了似的。她躺到床上蓋了錦被,而後抱愧又顯無奈的看了看水琴,“水琴,你受累了。”

回來的路上她便與水琴商定好,回房小憩時水琴看守著她,若見她神情痛苦便及時將她叫醒。

蘇鸞是當真怕了薛秋兒再入她夢。

“小姐您這是說的什麼話?伺候您本就是奴婢的本份,奴婢會仔細守在您身邊兒,一步也不離開!”

蘇鸞抿唇笑笑,沒再多言什麼,眼皮已是千斤重的搭攏下來。

這一覺,蘇鸞睡的很沉,直至三更都沒醒來。

原本蘇鸞給水琴約定的是,守她三個時辰,若無礙便讓水琴回房休息。可水琴不放心,生生從晌午守到深夜!

如今見蘇鸞一臉安詳,水琴終是熬不住起身回房睡了,想著清晨早些來叫醒蘇鸞。

翌日天蒙蒙亮,水琴早了大半個時辰來喚蘇鸞。將打好水的銅洗放下後,水琴去看蘇鸞的臉。不禁又是心下一驚!

“小姐!小姐!”

喚了幾聲後,蘇鸞終是醒來,她絕望的看著水琴。

夜裡,她又被薛秋兒糾纏了,看來她是甩不掉她了……

看著蘇鸞難受的樣子,水琴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哄,跟著掉了幾滴淚後便道:“都怪奴婢偷懶!今晚奴婢就徹夜守著小姐,直至小姐白日裡醒來,奴婢再去睡。”

說到這兒,水琴抬手擦了擦淚,生怕蘇鸞不忍心,又添一句:“反正郡王府的丫鬟女使多,奴婢也幫不上什麼手,倒不如白日裡蒙頭睡大覺。”

“嗬嗬”蘇鸞失笑,隻是笑過之後心裡還是苦的、懼的。

這哪裡是解決問題的法子,誰知道薛秋兒打算纏她多久?三日五日尚可如此,總不能一直這樣耗下去。

再說,等著表情上顯露出來才去喚醒,夢中的她卻是已受了許多折磨。還是得想個徹底的法子才行。

蘇鸞起身洗漱時水已變冷,水琴要去換一盆來,蘇鸞卻阻止。掬起一捧半涼不涼的水,拍到臉上,頓時刺激著人清醒許多。

“水琴,你來。”蘇鸞驀地直起身,臉尚未擦,涼水順著她清瘦了一圈兒的臉龐嘀嗒落下。

水琴忙將乾爽的棉帕遞上,蘇鸞隻接過並不急於擦拭,而是附耳對水琴小聲吩咐了幾句。

聽罷,水琴怔然。不過想起蘇鸞連續兩日受的折磨,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小姐放心,奴婢會想辦法給您弄來!”

早饗時,隻有蘇鸞一個人在錦園的膳堂裡用。她特意問了郡王府的丫鬟,得知陸錦珩今日一早便進了宮去,晚上才會回來。

蘇鸞心下暗暗道妙。陸錦珩不在府裡,她冒的險便要小上許多。

用過了飯,蘇鸞便回自己房裡待著。畢竟在這諾大的錦園裡,她的活動範圍卻是小的可憐,走哪兒都有幾個丫鬟貼身跟著,看犯人一般。隻有回房方能得會兒自在。

蘇鸞身心疲乏卻不敢睡,隻坐在床畔靠著床柱,瞌睡打的一久,便會耷拉下腦袋,從而驚醒。這樣便可保證不會深睡。

如今她最缺的是睡眠,最怕的也是睡眠。

昏昏沉沉間,“吱嘎”一聲門響。蘇鸞驀地睜眼朝門口看去,果然見水琴抱著一條裙子進來。

蘇鸞起身,揉了兩下眼睛上前迎去,喜出望外道:“真的偷來了?”

水琴將那裙子遞給她,點點頭小聲道:“小姐,門外的兩個人以為您又睡下了,這會兒也偷懶打瞌睡呢!”

蘇鸞麵上掛喜,這正是良機!

順了順那裙子,蘇鸞斂了笑容,奇道:“怎麼還濕濕的?”

“是她們昨夜裡洗完晾上的,這兩天露水重,乾不透……不然再等等?”水琴也是有些為難,這樣的衣裳穿到身上,隻怕真會生病。

“不必了。”蘇鸞轉身回廊廡內,借著繡幃的遮掩,將郡王府婢女的衣裳換上身。

換妥後,水琴又給蘇鸞梳攏了頭發,綰了丫鬟發髻,其後的妝容也有意異於平常。

出門後,蘇鸞低眉頷首,儘量不引人注目,竟也順利過了緊守她的丫鬟那關。

既便是甩了跟屁蟲,可蘇鸞沒有令牌還是走不得正門。好在她此前摸了些門路,知道梅園後頭有個不起眼的狗洞。

沒人目睹的丟人,就不能算丟人。

是以,蘇鸞如願逃出了雍郡王府,雇了馬車,往西山崗去了。

大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蘇鸞指定的地方。付了馬夫一半的銀錢,囑他在此等候一個時辰,蘇鸞便挎著個竹籃子,獨身往山崗中去。

山中荒涼,亂墳林立,找了許久後,蘇鸞終是在一座新墳前駐了步子。目光凝在碑文上,神色複雜。

都說解鈴還需係鈴人,不論薛秋兒生前做了多少壞事,她都是因她而死,死後還成了她的心魔。

壞人天生冷血,做多少虧心事都不怕鬼敲門,可好人就不同了。此前蘇鸞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她錙銖必較,眥睚必報!

可這次,蘇鸞認了,看來她之前不過是看走眼兒了,自己還真是個好人!要不怎麼連目睹個罪有應得的壞人伏法,也會落下心病呢?

蘇鸞蹲下,將挎著的籃子裡的東西取出,一一擺開,嘴裡念念有詞:“薛秋兒,你就彆再來找我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我今日給你多燒些紙錢,你在那頭兒吃香喝辣,富甲一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