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2 / 2)

邊念叨著,蘇鸞拾起根小木棍兒,將地上燃儘的舊紙灰劃拉到一旁。看這樣子,應是剛剛有人來祭奠過。

她掏出個火折子吹明了火,又取出一遝印著‘黃金萬兩’的紙錢點燃,苦口婆心的為薛秋兒打算起來:“薛家姐姐,雖說你英年早逝也是可憐人,可人固有一死,你且先下去等著你娘和薛良彬,早早兒的置辦起番家業,待他們下去投奔你了,你也能豪恣一把不是?”

“到時候你娘還用為了嫁入高門而伏低做小,看正室夫人的臉色麼?”

“薛良彬還敢在與你有首尾後,又不給你個名份,反誆著你去幫他騙婚麼?”

蘇鸞手裡拿著根小棍兒,將剩餘的‘黃金萬兩’也都撥進火堆裡,真情實感的一副商量語氣:“薛姐姐,你看看,這些錢都是給你的……今晚你就拿著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彆撥冗來找我了……好不好?”

“好。”

聞聲,蘇鸞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剛剛,竟有人回答了她?

這……這怎麼可能……

蘇鸞寒毛卓豎的盯著那墓碑,就……就算是薛秋兒真的地下有靈,怎麼聲音……成了個男的?

就在蘇鸞被嚇的麵青唇白,冷汗涔涔之際,那個聲音又響起:“不想讓秋兒再去纏你,在下倒有個妥帖法子。”

這回話多,蘇鸞便聽出來了,聲音是來自身後方向。她顫顫巍巍的轉過身,見說話之人竟是薛良彬!

蘇鸞眼尾瞥了下地上被她掃開的沉灰,原來是薛良彬剛剛祭奠過薛秋兒。估摸是他尚未走遠,她便出現了,才令得他又折返回來一探究竟。

薛良彬望著蘇鸞,嘴角噙起絲淡淡笑意,既不像剛死了妹妹,也不像剛死了情人。反倒端一副瀟灑風姿,熱絡了句:“蘇妹妹,許久不見。”

蘇鸞微微側首,餘光投向墓碑,心下暗道:薛秋兒,你看了嗎,這就是男人。

見蘇鸞不理自己,反倒看著薛秋兒的墓碑,薛良彬倒也不氣,緩步繞著墳頭慢走,情真意切的說道:“其實,這幾日妹妹也總托夢於我。”

蘇鸞驀地看向薛良彬,心道難不成薛秋兒也去嚇他了?!

那她倒是會好受一點,起碼有個墊背的。

薛良彬則繼續娓娓道來:“我與妹妹自幼親厚,妹妹總說我這性子太過迂拘,不擅花言巧語,便是遇了意中人也難成。故而自那日與蘇姑娘一見如故後,妹妹便一心撮合。”說到這兒,薛良彬低了低頭,無限遺憾:“奈何你我有緣無份,妹妹見我終日消沉買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便一時糊塗,對蘇姑娘生了恨意,認定是你負了我一片癡情!”

嘖嘖~

若不是這會兒身在墳頭兒有所不敬,蘇鸞都想拍手叫好了!難怪薛良彬能將薛秋兒這種蛇蠍心腸的都哄得團團轉,不顧自己,一心為他籌謀。

他實在是塊說書的好料啊!

薛良彬自是不知蘇鸞起初便知曉他與薛秋兒的臟事,故而編起這些謊言來,竟是將自己感動的先流了幾滴眼淚。

而後抬眸深情款款的凝著蘇鸞,拭去腮邊淚跡,淡出一絲苦笑:“在下的情難自抑,卻是令蘇妹妹受委屈了。”

蘇鸞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話咽回去了。

薛良彬這種偽君子真小人,便是當麵戳穿他又有何用?他有城牆拐彎兒的臉皮和三寸不爛之舌,很快又會換套說辭來圓。

罷了,多說一字都是浪費。蘇鸞抬腳繞過薛良彬,往停靠馬車的方向走去。

薛良彬跟著她的動作轉身,眉頭深鎖,萬分不解。他說的如此動情,蘇鸞怎麼扭頭就走了呢?

這是太過慚愧……無顏麵對了?

“蘇妹妹!”

蘇鸞駐了駐腳,卻是並未回頭,隻沒好氣兒的回一句:“你還有什麼事?”

“秋兒做鬼也不肯放過蘇妹妹,對你百般糾纏,蘇妹妹就不想告慰了她讓她瞑目嗎?!”

這回蘇鸞回頭了,眼中不由己的帶著一絲期冀:“你可是有何辦法?”

“有!”薛良彬斬釘截鐵。

“秋兒的一切恨意,皆源自在下對蘇妹妹愛而不得的痛苦。故而隻要蘇家肯再議舊日之親,定能令亡妹前恨儘消,含笑九泉!”

蘇鸞:……

這回蘇鸞再無半點兒猶豫,扭頭大步走開。隻當身後之人顱內患疾,藥石無醫。

薛良彬這下就更是費解了!明明他之前偷聽到蘇鸞各種求薛秋兒放過她,怎的他以此作籌,竟不能令她敬畏就範?

***

朱牆外,綠柳周垂。

一位郡王府婢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一顆樹下謹慎的往左右兩側眺了眺。

這裡是雍郡王的府邸,與紫禁城隔護城河相望,算是真正的皇城根兒裡,天子腳下!故而極少有閒雜人等路過。

見兩邊皆無人,小婢女便悄悄蹲下了身子,鑽入牆根兒裡一個不起眼的狗洞裡。

若非身姿纖弱柔軟,這麼小的洞還真是無法容一人過去。眼下縱是這婢女勉強能過,亦是擠得有些艱困。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寸一寸的往前緩慢遊移,深埋著頭,麵目熬煎……

在屁股也擠進來後,蘇鸞終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而後拍拍手掌上的泥土,準備爬起來趕快回屋。

就在蘇鸞撐起一條腿欲起身,呈半跪之姿時,恍然注意到眼前三尺外的地上站著一雙金絲溜邊兒的皂靴!

蘇鸞心下一慌,緩緩抬頭將視線上移,看到那玄色蟒袍的前襟。再往上,便是玉帶。再往上,是那豔紅的垂瓔穗子,和間隔穿於其中的幾顆世所罕見的白翠珠子……

她眼神驀地滯住,不敢再往上瞧去。杵在她麵前的人是誰,已是昭然若揭。隻是此刻陸錦珩麵上的神情,蘇鸞不敢揣度。

他是生氣呢,還是很生氣呢,還是特彆生氣呢?

僵峙片刻,還是陸錦珩率先開了口,聽不出多少怒氣,隻是冷的駭人:“外頭好玩兒嗎?”

這語句聽似是問,然蘇鸞心下還揣得明白,陸錦珩哪會真的關心外頭好不好玩兒,他隻是來詰責她的罷了。

麵上窘了窘,蘇鸞憋出個由頭來:“回世子,臣女近幾日精神總是萎靡不振,便想起以前常喝的涼茶很是提神醒腦。郡王府沒有那等粗物,臣女隻得偷偷溜出去……”

“哼,”先是一聲若不可聞的冷嗤,接著陸錦珩說了句夾著碎冰碴子般噎人的話:“薛秋兒的墳頭改賣涼茶了?”

什麼?他知道了!

心下先是一涼,接著蘇鸞又是一懼!水琴絕不是個輕易賣主的人,難道……

蘇鸞驟然抬頭,對上陸錦珩一張罩著層寒霜的臉。那臉俊美昳麗,卻也凜凜逼人。可此時蘇鸞直視著他,眸中卻不再有畏怯,隻餘焦急:“水琴呢?”

他對她嚴刑拷打了?

“還在你床上躺著呢。”陸錦珩言辭依舊冷漠。

蘇鸞眉心蹙起,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她走時的確讓水琴躺到床上扮作是她,這樣即便有郡王府的丫鬟進來換香倒水,也不會露餡兒。反正自打蘇鸞來此,便沒日沒夜的昏睡不醒,這裡的下人都習以為常了,不會多想。

可是,可是陸錦珩這話,顯然彆具深意!躺著?……難道他把水琴打殘了?

“世子……”蘇鸞的語調微微發顫,帶著示弱哀求的意思:“水琴隻是一個丫鬟,她做不了臣女的主,一切都隻是聽令行事。臣女不該私逃出府,辜負世子庇護好意,可此事與丫鬟無關,還求世子高抬貴手,饒了她!”

四目相交,僵了片刻,陸錦珩失笑,卻也不答什麼。蘇鸞細細察言觀色後,還是看不透這人,便也顧不得什麼尊卑禮數,轉身就往自己的房裡跑去。

疾步瘋奔著,蘇鸞腦中不斷回溯著那日固良山一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在陸錦珩眼裡殺個人算什麼事兒?跟踩死隻螞蟻又有何異!

本以為回房後會看到血腥亦或淒愴的畫麵,而當蘇鸞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自己的房門後,卻是愣住了。

竟是一切如常。

床上錦被高高隆起,不時的微微抖動,不聞痛吟,隻聞酣呼……水琴還在蒙頭大睡?

可她好端端睡著,又怎會露餡兒?

“水琴!”蘇鸞站在門外高聲喚她,同時也往床邊走去,語調中仍是帶著些許擔憂。

聽到聲音,被子裡的人顯露出激動,就見那錦被明顯的抖動了兩下,接著蘇鸞便聽到一聲回應:“小姐,您回來了?!”

“你這是?”問著,蘇鸞伸手欲去掀那被子。

被子裡的人也意識到蘇鸞的動作,在她的手抓上被角時,水琴急切打斷:“小姐,不能掀!”

蘇鸞驟然住手,心下頓生疑竇,蹙眉望著那不停抖動的被子:“到底怎麼了?”

“小姐……她們進屋來換熏香時,奴婢太過緊張露了怯,那人見我一直發抖,以為是您又病了,立馬過來查看。結果就……”水琴以哭腔兒細說著,語帶慚仄。

“那他們有沒有打你?!”

不待被子裡的水琴答話,已是有個腳步聲自門外迫近,“她不是我雍郡王府的下人,我自然不會越俎代庖的替你們蘇家調`教。”

“可是……”蘇鸞回頭瞥陸錦珩一眼,心下卻是不信。若真如他所言,未傷水琴分毫,水琴怎可能如此失禮的躺在床上不起來?

水琴見狀,趕忙出聲附和證實:“誠如世子所言,雍郡王府的人的確沒有打罵奴婢。”

水琴怕的是蘇鸞因她心急,而言語衝撞了世子。可她心裡也明白,蘇鸞定是不會信,也不會罷休的,便如實說了下去:“他們隻是讓奴婢繼續在床上睡覺,睡足十日,不得擅自下床……”

睡……睡足十日?還得蒙頭打呼?那不餓死也得累死吧。

蘇鸞正這般暗忖著,忽見陸錦珩轉身往外走去,出門前還平靜的丟了一句:“喜歡躺,就讓她好好躺著吧。”

“哎~”蘇鸞朝著陸錦珩的背影張了張嘴,手伸在半空。然陸錦珩腳下並未做半分停留,負手出了屋。蘇鸞後麵的話隻得啞在了嗓子裡。

如今陸錦珩正處於氣頭兒上,不便衝著她來,隻好磋磨她貼身的丫鬟。水琴是代主受過,蘇鸞又豈能淡然置之?

垂眸看了眼悶頭縮在厚厚被子裡的水琴,蘇鸞急步追了出去。

蘇鸞的屋外有條長長的軒廊,陸錦珩正走至半道,蘇鸞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噗通”一聲雙膝跪地!

朗聲道:“求世子收回成命!一切皆是臣女的錯,世子想罰便衝著臣女來,臣女絕無怨言。”

這回陸錦珩駐下了步子,緩緩回身,看著數尺外卑微伏於地上的蘇鸞。一雙漂亮的杏眼此時水淥淥的,噙著兩汪清泉,隨時會化落滴雨的可憐模樣。

若是旁的錯,她求他,他會不假思索的縱容。然這回卻不是尋常的錯。

薛秋兒死了,可與她首尾勾結的那些市井氓流尚有漏網的。仗義每多屠狗輩,越是這等賤民越不可等閒視之!

蘇家乃官宦門戶,這些人膽敢從京中六品官員的府中擄走貴眷!何等惡劣,何等猖狂!在這些人被一網打儘之前,他不會掉以輕心。

而對於蘇鸞,他不能打不能罰,卻也得讓她吸取點兒教訓,以保再無下次。

思及此,陸錦珩緩步走到蘇鸞跟前,冷言道:“不隻君無戲言,君子也當無戲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要本世子如何收回?”

“那……那就不收回,適度變通可不可以?”蘇鸞怯生生的語氣,帶著乞憐之意。

“噢?”陸錦珩玩味的睨著腳下女子,夾著一絲憐惜,又夾著一絲好奇,最後唇畔淡出個似有似無的笑意:“那你說說吧,要如何變通。”

蘇鸞在腦中飛快的想了一番,便道:“臣女願代自己的丫鬟受一半罰。”

“一人各躺五日?”

“不……不是。”蘇鸞嘴角抽了抽,越說越是心虛起來:“一日各躺六個時辰……”

陸錦珩:“……”

那不等於誰也沒罰嗎?

看陸錦珩的臉色,蘇鸞就知這個提議沒有成功的希望。頓了頓,蘇鸞立馬又想出一計來:“世子不是喜歡臣女的手藝麼?臣女還會做許多民間小吃,定是世子在宮中和郡王府未曾吃過的!隻要世子同意減輕水琴一半的懲罰,臣女每日都變著花樣兒做給世子吃。”

“這樣可不可?”蘇鸞抬著下巴,仰起一張小臉兒望著陸錦珩,眼中滿是期冀。

蘇鸞心下想著,上回父親摔壞了禦賜的玉環,比這回罪過可大得多!然而陸錦珩尚能許她以一碟子點心賠罪,想是極滿意她的廚藝。

被蘇鸞這般哀哀凝望,反複央浼著,陸錦珩也是有些難以堅守本心,冷著一張臉將頭扭向一側,不再看她。

蘇鸞心下一涼,心道看來這招兒也不行了……

就在蘇鸞絕望的蹲坐到地上時,陸錦珩卻轉回頭來,淡噙笑意睨向她:“那你去準備吧。”說這話時,陸錦珩那陰鷙幽沉的狹長眸子裡,顯露出一絲略顯寵溺的無可奈何。

聽聞這話,蘇鸞的雙眼立馬枯燈複燃般煥了神彩出來,重新直起腰板兒跪好:“是!臣女今晚就為世子準備!”

陸錦珩微微俯身,伸出一隻修長的大手箍上蘇鸞的右胳膊,將她攙扶起來。

此前他便看出蘇鸞嬌媠荏弱,隻是平日裡隔著寬適的裙子袖襴看不真切。如今上手一握,竟是比他以為的還要纖細上兩分。

這種輕鬆綰握把攥的手感,讓他有些……欲罷不能。

蘇鸞被陸錦珩提起,原是想著陸錦珩剛給了她個恩惠,她便不該再讓陸錦珩難堪,好似不識抬舉。可這會兒陸錦珩的手箍在她的胳膊上久久不放,讓她很是不自在。

“世子,您弄痛臣女了……”蘇鸞終是小心翼翼的開口提醒。

陸錦珩唇角微勾,將手鬆開的同時,又向裡一移,指尖兒勾住了蘇鸞的下巴:“你的那些新鮮菜肴,留著兩道拿手的。十日後,換個地方去做。”

“去……去哪兒?”蘇鸞結巴了下。

陸錦珩眸色如常:“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