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北開往到南城的火車上,一身綠軍裝的男人筆直地坐在座位上,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
這人長得可真好哇!
不但五官好看,麥色的皮膚更添陽剛之氣,要不是他板著臉,身上那股肅殺的氣勢散出來,一定有好些人忍不住上前搭訕。
秦衛國的心情不是很好。
平日部隊裡的探親機會他都留給了新兵,他自己幾年回一次家。
但這次回家離上次回來也就一年多的時間,不是因為他有多想家,而是最近他才意識到,好些事和他以為的相距甚遠。
他原以為父親穩重、母親淳樸、妹妹伶俐,一家人其樂融融,他雖和家裡不太親近,但這樣才放心保家衛國。
卻沒想到這一切隻是他臆想出來的。
從妹妹的同學、自己同部隊的戰友丁少東那兒,他仿佛了解到自己家庭的另外一麵。
淳樸的母親竟然是勢利的吸血者,穩重的父親鑽營算計,為了一己私欲,欺淩弱小。
伶俐乖巧的妹妹好像也很有自己的想法,現在又和H小兵走得很近。
秦衛國當然不會隻聽丁少東的一麵之詞,所以也用自己的人脈側麵打探了一下,發小言語婉轉,但卻和丁少東說的話隱隱相和。
於是他趕緊打了探親報告,立馬往南城返。
這一路上勾起他很多回憶,他從小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和父母相處的時間並不多。
到當兵之後他就更少回家了,與父母隻是幾年一次的匆匆相聚。
那些父慈子孝都是幾年一次的刻意營造,也是他夢想的生活罷了。
畢竟,在他最渴望親情的年少時期,也能敏感的感覺到父母待他的不同。
他們待他很好,但和鄰居家淘氣的小子被母親追打、父親責罵,那樣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終於跟他坐車坐了一路、在路上受了他頗多照顧的老婦人憋不住了。
“小夥子,你這是回南城出任務還是探親呢?”
“探親。”
秦衛國乾巴巴道。
“看你這年紀,應該已經是結婚有娃了吧?”
“還沒有。”
提到這個,秦衛國的眉頭皺的更緊。
本來這次探親隻是想處理一些家事,卻沒想到領導還給他派了一個“政治任務”。
既然是任務,就不能說不,不能後退,不能拒絕。
老太太臉上一喜,沒看到他表情的變化。
“那我給你介紹一個吧,姑娘可好了...”
秦衛國抬頭,臉色微沉。
“不用了大娘,我沒有處對象的打算。”
**
秦守得家院裡,高秀蘭下班沒事,正和鄰居拉家常。
閨女有了工作之後,漸天的泡在學校裡,她這個清閒的工作,早下班回家也就是呆著,怪沒意思的,隻能和鄰居們拉家常。
“秀蘭大姐,你現在可好了。兒子當兵職位還不低,閨女在學校上班。你們兩口子又都吃公糧,一家四口,個個有出息!再沒有比你更有福氣的了。”
高秀蘭仰臉受著恭維,要麼她現在愛出來拉家常了呢。自從閨女的工作落實以後,她現在也算是人人羨慕的對象了。
每天在嘮閒嗑的人裡,她都是被恭維那個,比她一個人在家呆著可有意思多了。
“那你家就真和秦老二家斷絕關係了?”一個人起了個話頭。
高秀蘭的臉色沉了沉,雖然她不怎麼愛聽這話,但還是回道。
“那咋滴?我還慣他臭毛病啊!斷絕關係更好,誰願意有那麼一門窮親戚!”
“那我咋聽說,你還欠著他家的各種票兒呢!”
“我呸!”高秀蘭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這麼多年,他欠我們家的人情又怎麼算?我不管他要錢就不錯了,還讓我還他票?美死他了!”
高秀蘭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平時她也是個能上得台麵的乾部夫人,可真到這算計的時候,誰也彆想從她手指縫裡摳出一點東西來。
多年的老鄰居,大家對她這雞賊樣早就看不慣了,隻不過大家都不想得罪她罷了。
還有就是,有的人心裡多少存著些旁的心思。
這不,一直舔高秀蘭的翠花娘就說話了。
“要我說這錢就不該還!都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事兒了,還拿出來提?有沒有這事都不一定了!”
高秀蘭“哼”了一聲,讚同的意思不言自明。
翠花娘眼睛一轉,跟高秀蘭熱乎著說:
“秀蘭大姐,你兒子也有二十七了吧?這歲數按理來說不小了,也該處對象結婚了。他一個人在部隊裡見不到姑娘,你這個當媽的怎麼不想著給他張羅一個?”
高秀蘭一窒,這話算是戳到了她的肺管子,但還是硬撐著說:
“那有啥著急的?我家衛國現在已經是團長了,啥樣姑娘能配得上他呀?我肯定要找個最好的兒媳婦了,咱這附近可沒有匹配的!”
她瞥了一眼翠花娘,心說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想把你家翠花給我當兒媳婦?你也配!
翠花娘翻了個白眼,這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是嫌他們翠花配不上他兒子呢。
既然沒啥想頭了,她也不願意再拍高秀蘭的馬屁了,陰陽怪氣道,
“恐怕也是做不了兒子的主吧!我聽說你兒子可挺厲害,每次他回來的時候,你們家人都跟換了個人似的,生怕惹他不高興。”
“誰放的什麼屁呢?”高秀蘭老臉一紅,強自梗著脖子辯解道。
“還有娘做不得兒子的主的?他是現在沒回來,他要是回來了,我說啥他就得乾啥,敢說一個不字我...”
高秀蘭以手指天,唾沫星子飛得滿哪都是。
“你想做誰的主?”
低沉的聲音在眉飛色舞的高秀蘭身後響起,給高秀蘭嚇了一大跳。
伸出的手都忘了收回來,僵直著身體轉過身,看到那身軍綠色的軍裝,喃喃地說了一句,“衛國?”
秦衛國點了點頭,一步步朝高秀蘭走過來。
那氣勢啊,嚴肅的讓人不敢說話。
高秀蘭手指頭還指天呢,趕緊立馬放了下來,規規矩矩地站著。
“衛...衛國,你咋回來了呢?這不是剛回來一年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說,這次咋這麼快就又回來了呢?”
“也不是,我意思是說,你回來之前咋沒跟我和你爸寫封信呢?”
高秀蘭語氣慌亂,都不知道自己要說的是什麼了,顛三倒四地說。
秦衛國沒有回她的話,而是直直地瞅著他這個媽。
以往他回來時,她在家說話都溫聲細語的,生怕驚到什麼東西似的。
沒想到她在外人麵前,竟然是這樣彪悍的樣子。
他淡淡問了一句,“你們說什麼呢?你剛才說想做誰的主?”
“沒沒,沒有。”高秀蘭連忙擺手。
“我能做誰的主呀?衛國咱趕快回家吧,你看看你要吃點啥,我去給你準備!”
然後像迎客似的在前麵做著引導,引著秦衛國往家走。
母子兩個相距一米遠的距離,一點兒也不像媽和兒子,倒像是領導和接待員一樣。
鄰居們麵麵相覷,過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高秀蘭在咱們麵前不是挺牛的嗎?怎麼在她兒子麵前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剛才還跟咱們吹牛皮,說她能做兒子的主呢?我看是他兒子讓她乾啥,她都不敢說一個不字吧!”
“就這還說她兒子不找對象,是因為彆人配不上?”
翠花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說:“見到兒子跟狗見了主人似的。也是,狗哪能給主人相對象啊?”
這話一出,所有人哄堂大笑。
高秀蘭今天是真的讓所有人都撿了個樂,以往的派頭一點都不剩了。
秦衛國坐在沙發上,高秀蘭忙得腳都沒沾地,一會兒給倒水,一會兒拿水果,生怕招呼的不好似的。
“媽,你彆忙了,過來坐。”秦衛國皺著眉道。
“噯!”高秀蘭連忙答應道,坐在秦衛國對麵的凳子上,屁股就挨了個邊兒。
“您欠二叔家票了?”秦衛國開門見山道。
“不是,那是劉玉珍...”
“到底欠沒欠!我剛剛可到了有一會兒了!”
秦衛國乾脆道,意思是自己聽了有一陣了,該聽的都聽見了。
高秀蘭原本還想嘴硬,卻在碰到秦衛國嚴厲的眼神後蔫了下來。
“欠了點...可那是...”
“去還上!”秦衛國乾脆道,“你要是不還我就去還,雙倍!以後我就不給你家用了。”
“還,還,我還還不行嗎?”高秀蘭一聽這話再也不敢紮刺了,小聲嘀咕。
“你們因為麗麗工作的事找姑奶奶麻煩了?”他又沉聲問。
高秀蘭...這怎麼什麼都知道啊?到底是誰告訴他的?
這事是丁少東說的,他本來還不相信,覺得自己父母絕不會做出這樣寡廉鮮恥的事,但現在看到高秀蘭有些心虛的表情,他什麼都相信了。
他的胸膛有些激動的起伏著,顯是怒氣翻騰的結果,他努力平複下來,沉聲道,
“去道歉。”
“我憑什麼去道歉?”高秀蘭立馬張口反駁,但看到兒子的眼神後,倏然閉嘴。
“你和我爸要是不道歉,我去!我還要回部隊自請處分,父母在老家欺淩弱小,和我的疏忽有分不開的關係,這個兵我不當了,我回來孝敬你們!”
“彆彆!兵可不能不當啊!你爺爺可說了,你將來可是當將軍的料,媽還指望著你養老呢!”高秀蘭急了,語無倫次道。
“我不當兵也一樣給你們養老,但你們在家這樣為人處事,我實在不放心,不如回家來好好孝敬你們。”
“道歉!媽去道歉!”高秀蘭一聽這話立馬服軟了,心說你要是不當兵給我養老有什麼用?
那將軍的媽和種大地的媽能一樣嗎?你要是回來種大地了,誰還用你養老了!
秦衛國淡淡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可以暫時繼續當兵。
高秀蘭鬆了一口氣,媽耶,你就治死我吧!
晚上秦守得回來,秦衛國又是與他進行了一番促膝長談,直把秦守得氣的要拍桌子,高秀蘭在一旁一直捅咕他,
“你彆和他一樣的,回頭他要不當兵了,你得後死悔!”
秦守得都快憋吐血了,一摔房門進了屋,不就是給老太太道歉嗎?他去!
等秦麗回來看到她哥,還沒等高興呢,就聽他板著臉說:
“你最近在學校沒輕折騰啊?”
秦麗…??
秦麗和她哥差了好到十歲了,等她懂事他都去當兵了,接觸不多,但這個哥哥對她卻很好,每次回來都是有求必應,從來沒說過重話,沒想到這次一回來就是一頓劈頭蓋臉。
“你以為你現在得了點權力就能作威作福了?幼稚!沒有誰能一直站在權利那邊,人一旦得勢,更要不驕不躁,像你這樣的,早晚得出大事!”
“哥,你在部隊待久了,不懂現在的形勢,現在外頭都在運動,h小兵們風頭正盛,隻要抓住這股風潮,就可以扶搖直上…”
秦麗語氣昂揚道,她也是最近了解到形勢之後才又規劃了路線。
從前張潮和李平安算什麼?學校裡她都不會多看一眼的落後份子,但借著這股東風,他們搖身一變成連馬局長都忌憚的人了。
如果她和丁少東發展順利,可以隨軍的話,她可能也不會考慮這個,但現在丁少東…不提也罷,這是她最能看到希望的路了。
“短視啊你!短視!”
秦衛國猛拍桌子,站了起來,“現在局勢未明,你也敢陷進去?
回頭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你這輩子就完了!從明天開始,你要跟H小兵劃清界限!”
秦麗冷笑,“我偏不,你憑什麼管我的事?就你在部隊那簡單枯燥的環境,你有什麼能給我做指導的資格?”
在秦麗眼裡,秦衛國就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漢子。
他懂什麼是曲線救國,懂什麼是青雲直上嗎?他什麼也不懂!
秦衛國真不知他那個乖巧的妹妹怎麼變成這樣了?
偏執還自以為是,明明涉世未深,僅僅能看到眼前寸許的距離,卻以為自己深謀遠慮,馬上就要鵬程萬裡了。
但有一點她說的對,他在部隊裡人際關係單純,而且說一不二,從沒有人敢這麼反抗他,所以他隻覺得腦門子直跳,真想罰他去跑個負重3公裡。
高秀蘭一邊去勸兒子,讓他千萬彆生氣,另一邊偷偷的去拉女兒。
“麗麗你忍忍,麗麗!等他回部隊就好了,你可千萬彆氣他,萬一他要是不當兵了,回頭咱家就沒指望了。”
提到這事秦麗就無語,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爸媽明明更向著她,平時連提都不提她哥,但卻對她哥唯命是從。
而且最怕的就是她哥說不當兵,隻要她哥一提這幾個字,她爸媽就嚇得跟被人捏斷了脖子的小雞仔一樣,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難不成她家也是重男輕女?
可她知道她們家不是這樣的,她是父母的心尖肉,父母對她哥根本沒有對她好。
“媽,現在都破四舊了,你就彆再把爺爺那句話當真了!”
秦麗生氣的說。
“哎喲,可不敢,可不敢!高秀蘭連忙雙手合十四處拜拜,童言無忌,神明莫怪。”
氣的秦麗直翻白眼。
“麗麗,可不敢這麼說!你爺爺說的話可都成真了!”
現在高秀蘭隻等最後一條驗證了,那就是秦衛國會當上將軍。
她可就等那一天,好跟著享福去呢。
秦麗氣的要死,直接摔門回屋了。
高秀蘭跟秦衛國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是去安撫秦麗還是秦守得了,隻剩下秦衛國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緊擰眉頭。
這一切變得那麼快,在旁人眼裡,可能這隻是他親人的真麵目被發現了而已,但對他來說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秦綿綿被程冀北騎車送回家,迎麵正好和一個綠軍裝的英挺男人撞了個正著。
她見他家門還開著,劉玉珍兩口子送了出來,猜測這人應該是去她家的,於是抬頭衝他甜甜一笑。
那軍官愣了一下,也衝她麵色溫和的點了點頭。
果然就聽劉玉珍衝著她喊,
“綿綿,快叫哥!那是你衛國哥。”
秦綿綿一怔,腦中思緒萬千,但也乖乖的叫了聲,
“為國哥,你從部隊上探親回來啦!”
秦衛國一愣,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二叔家的綿綿。
“原來是綿綿啊!我上次回來的時候沒看到你,沒想到你都長成個大姑娘了!”
秦衛國和煦地說。
喜愛值加五!
秦綿綿聽著倒金幣的聲音,露出一個最可愛的笑來,彆管你是誰,也彆管你有什麼淵源,隻要你給我喜愛值,咱們就是好朋友了!
秦衛國能明顯感受到這個小堂妹前後情緒的變化,他也沒在意,而是說:
“我爸媽讓你受委屈了吧?我是來替他們道歉的。哥在這兒也給你道個歉,你彆和他們一般見識。”
秦衛國十分的鄭重,一點也沒有因為秦綿綿小,就糊弄她的意思。
秦綿綿點點頭,“心意我收到啦,但原不原諒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能替自己原諒,但她不能替原主原諒。
而且她也不想原諒,她秉承的原則是:喜歡的人就多看兩眼,不喜歡的人就一眼也不要看,要不影響心情,人也不漂亮。
秦守得和高秀蘭明顯屬於後者,他們離她遠遠的她才高興呢。
秦衛國笑了,好像對她的坦率很讚賞一樣。
喜愛值加五!
“哥明白,哥也是儘自己的心意就好,不求你們原諒。”
他離得遠,這些事他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