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南羅來使的到來在京都掀起了一場久違的盛況,人歡馬叫, 探頭接耳, 長街兩旁的百姓們無不駐足, 新奇又熱切地觀望著來自鄰國的使者。

外麵的動靜想忽視都難, 白笳月和白冶姐弟倆對視一眼,齊齊籲出一口氣。

這排場也太大了……真是讓人鎮定不下來。

寧莞離開熱鬨紛雜的正街,走了大約一刻鐘便到了長公主府,因得上回說好了時間,老管家早早就在門前等著, 快步上前接過她手裡的藥箱, 一向嚴肅的臉上, 也不覺浮現出幾縷笑意來, “寧大夫快裡麵請。”

寧莞也沒多言,跟著他一路到了魏黎成的院子。

風搖翠竹,青葉颯颯,身穿一襲茶色軟緞長袍, 肩頭披攬著墨緞厚絨披風的魏黎成與師老爺子坐在簇簇青竹下的石桌旁, 正執棋對弈。

離取出蟲蠱過去多日, 他精神好了不少, 四天前便可勉強落地,及至今日, 已經能叫人半攙著四處閒走,完全無礙於行動了。

隻是十年久病,身子一時半會兒補不回來, 乾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一嘯而過的風似乎都能輕飄飄地將人掀翻過去。

“師姐,師姐,快過來坐。”寧莞一進來,師正就瞥見了人影子,丟下手裡的棋子兒,捋了捋胡須招呼她過去。

相較於他大大方方毫不顧忌地叫著師姐,魏黎成把到嘴的外曾祖姑四字咽了回去,喚了一聲“寧大夫。”

寧莞也來過幾次,漸已相熟,徑直去尋了個位置坐下。

她雖不怎麼會下棋,但勝負還是瞧得出來,望著桌上的黑白棋子不禁淺淺笑了笑,看向師正,話裡隱帶著一分揶揄,“這是輸了吧。”

師老爺子尷尬地將棋盤上的棋子扔進青玉簍子裡,臉皮子抖了抖,“陪著小子玩兒呢,儘讓他去了。”

寧莞輕笑出聲,倒沒再說什麼,轉而與魏黎成診脈,她指尖輕搭在腕間,眼瞼低落著,良久方才收回手,笑道:“已然無礙了,餘下也就是養養身子。”

又與師正道:“你最拿手這個,便不須得我了。”

師正咧了咧嘴,“好好好,無礙了就好。”

不隻師老爺子高興,院中伺候的侍女小廝也是喜形於色,主家不好,他們也日日提心吊膽地過得難受,如今可算是過上正經日子了。

魏黎成也是感慨萬分,這些年他總在想,與其在這世上備受煎熬,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如此閒適地坐在院子裡,愜意地吹著悠悠暖風,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真是多謝您了。”他說道,含著萬分的謝意。

寧莞笑了笑,取出一瓶回春露留著給他兌水。

幾人坐著又說了會兒話,不多時,夷安長公主身邊的雨丸過來了,先與幾人問了好,方才道:“殿下著奴婢來問問大公子可看完診了?若是現下沒什麼事兒了便往前頭去吧,都還等您過去露個臉呢。”

今日長公主府辦了一場小宴,為的就是告訴這滿京上下魏黎成大好了,再順便叫他認認人,和同齡的公子們親熟親熟,也免得以後沒個相交相識的。

夷安長公主煞費苦心,魏黎成聽到雨丸的話也不敢耽誤,當即便起了身來,“外曾祖父與寧大夫不若也一起去前頭吃些茶點。”

不用想也知道前頭定然有不少原主相熟的對頭,寧莞婉拒道:“我就不去了。”

師老爺子也道:“我和師姐說說話,你快去吧。”

魏黎成隻得作罷,拱手衝二人做了個揖,才由小廝半扶著胳膊出門去。

他一走,師老爺子便揮揮手叫院子裡伺候的下人也出去了。

寧莞見此,以為她二師弟是打算如平常一樣追憶往昔,說說那些年幼的歲月,卻不想他湊近了些,低聲道:“師姐,明宗皇帝快回來了。”

明宗皇帝?

小太子啊……

寧莞不禁抿唇,指尖輕扣袖邊。

她實在搞不懂,明明隻有一麵之緣,怎麼就記得那樣牢實呢。

師正見她不語,又說道:“聽和瑗說已經在路上了,估計至多一月就能到京都。”

提到明宗皇帝,師正明顯心情不錯,他撫了撫掌,樂嗬嗬地,臉上皺紋都又深了幾許,“我也許久沒見著他了,隻一年前在齊州湊巧碰見過,這次突然回來還是和瑗給他傳的信。”

到底是幾十年的君臣好友,師老爺子一說起就停不下來,寧莞就聽他從明宗皇帝講到明宗皇帝的兒子,再從明宗皇帝的兒子講到明宗皇帝的孫子,絮絮叨叨的,愣是足足說了半個時辰之久。

等寧莞從院子裡出來,腦子都有些暈乎。

迎麵吹了會兒風,搖搖頭隨侍女雨珠離開。

因得小宴人多眼雜,未避免生些不必要的事端,寧莞特意讓雨珠帶她走了一條人少又比較僻靜的花路小道,然而沒想到都這樣了還能讓她碰上些“熟人”。

佇立在小湖畔的假山上爬滿了青幽幽的藤蘿,陽光裡落下片片巴掌大的葉影子,就在這處石山小道上,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們聚在一處正正好堵在路中間。

他們勾肩搭背的,也不知道在說笑些什麼,隻有一個人沒有參與進去。

他身穿天香緞褚色長袍,生得額寬鼻高,背抵在身後的假山石上,腳上的厚底黑靴閒閒勾著地上石子兒,聽見腳步聲下意識轉過眼,不期然就這麼和剛剛拐了個彎兒的寧莞對上了。

寧莞輕蹙起眉頭,而他先是頓了頓,旋即濃眉一挑,原本勉強還算得上正經的臉上瞬間儘是狡猾輕浮之色,嗤笑一聲,“你們快看看這是誰。”

原本注意力都在小湖畫舫上的幾人登時轉過身來,眼睛上下一晃。

“喲,這不是宣平侯府的表小姐啊。”

“好久不見了,長庭兄,你表妹呢,怎麼不打聲招呼。”

“真是巧啊,沒想到居然能在長公主府碰上。”

“可不是巧得過頭了嗎……”

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言語上倒還好,隻是語氣裡不乏嘲諷顯得有些陰陽怪氣,雖然原主名聲不好,但這幾個在圈子裡也不遑多讓。

金玉堆養出來的紈絝公子,縱情聲色犬馬,橫行霸道無畏,也是各家各戶嘴裡貽玷閥閱的混賬。

這些人總是在某些事情上特彆起勁兒,寧莞不欲理他們,準備往後退回去走另一條路。

那幾人卻不打算讓她離開,他們就愛找樂子看樂子,哪能就這麼放人走了。

寧莞被堵住了路,皺眉道:“有事?”

幾人嬉皮笑臉,東歪西靠的,身上跟沒長骨頭似的,“這不是無聊嗎,既然碰上了就坐坐再走吧,長庭兄愣著乾什麼,快跟你表妹說說話啊。”

楚長庭因為上次在書鋪被重重下了麵子,還當著溫言夏的麵兒丟了好大的臉,以至於現在很是不待見寧莞,冷淡地瞥過一眼,一聲不吭。

幾人見此興致更高了幾分。

寧莞倒還好,她性子沉穩安靜,一向少有人能挑起她的火氣,但被幾人忽視了個徹底的侍女雨珠臉色實在算不得好看。

身為夷安長公主的身邊最得重用的侍女之一,即便是麵對京裡稱得上名號的世家公子們,也是不卑不亢,徑直擋在寧莞麵前,“這裡是長公主府,寧大夫是公主府貴客,還請幾位公子客氣些。”

方才第一個出聲兒的名叫馮知愈,他輕挑地笑了兩聲,“我們和寧小姐說話呢,都是老熟人,敘敘舊罷了,你瞎插什麼嘴?她是公主府的什麼貴客,我們就不是了?”

雨珠一時語塞,寧莞抬聲,黑色的瞳眸裡是一片如水的淡漠,“沒什麼好敘舊的,請讓開吧。”

馮知愈環肩上前,微微俯身過去,皮笑肉不笑,另外幾人便嘻嘻哈哈地跟在後頭起哄。

七葉趴在寧莞肩上,爪子一伸就準備往這人臉上揮去,幸得他閃得快,否則定要落下一道疤的。

寧莞指尖輕點了點七葉的腦袋,對它的動作表示十分的讚賞,七葉翹起尾巴,拱起身,喉間呼呼地出聲,表現得愈加凶狠。

馮知愈沉下臉,甚是不悅,這女人裝什麼清高呢,誰還不知道她是個什麼玩意兒?

他再側看向虎視眈眈的白色小貂,眼尾狠狠一壓,顯過一分冷鷙,不知事的小畜生。

他正要動手,側邊傳出一道聲兒來,“馮知愈,閒得發慌瞎找什麼事兒啊,真把堂堂長公主府當自個兒的地方了。”

聲音聽著有些耳熟,寧莞一看,半隱半暗的假山裡有人款款慢步出來,綴明珠,帶金翠,甚是光彩耀人。

是鬱蘭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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