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族老讓晏呈垣去拿東西,寧莞略略放下心來, 與老人家應話閒說, 指尖順了順腰間香囊上被風吹得交纏在一起的穗子。
這處圍得是個四方院兒, 他們坐的是正堂,兩道相通,穿堂透風,涼快得很。中間露著一方靛藍靛藍的晴天,陽光落下來,灑在圍砌的小花壇的裡, 看著又覺暖融融的舒服。
晏呈垣傷勢尚未痊愈,腿腳卻也利索得很, 抱著純金打造的大盒子,一路穿過小花壇,頂著太陽上來, 將東西放在木卓兒上。
他兩條胳膊直打顫,大盒子擱下的聲音又重又沉,顯然分量十足,一點兒也不輕巧。
盒子是純金的, 金光閃閃得晃眼, 寧莞心想, 確實是她師妹的喜好作風。
小姑娘最稀罕金子,從小就在她耳邊念叨著, 以後要住金屋子, 睡金床, 連衣裳都要帶金絲兒的才好,說是喜慶又好看呢。
晏家人其實大都不怎麼缺錢,但也比不上晏呈垣他們這一脈承了悅來館的富裕,看著這一閃一閃的黃金也不禁有些眼熱發酸。
你說這老祖宗吧,不留些好東西給後輩子孫,怎麼儘想著外人呢。
晏二夫人倒不惦記這麼個金疙瘩,但想到老安人的半生私產就要飛到晏呈垣和長房手裡了,腦子裡跟鑽了百萬隻蚊子似的陣陣作響,兩眼紅得快滴血了,“真是天上掉餡餅兒,有些人啊沒見過世麵,晚上彆是要樂得仰天到地睡不著覺了。”
晏呈垣:“彆等晚上了,我現在就樂呢,哈哈哈哈哈……”
晏二夫人氣得發怔,“小兔崽子!”老天不長眼,怎麼就沒讓他死在外頭呢!
“行了,吵吵鬨鬨的,像什麼樣子,一點兒禮數也沒有!”族老不悅地沉了沉臉,斥了二人一頓,旋即拄著拐杖過去,摸了摸盒蓋兒上的雕花紋,表情微緩,略是感慨,“這東西放在族裡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如今可算是找來了人,妥妥當當地交出去,也算對老安人有個交待,她在天之靈也能心安。”
三叔公擠進人群,張開嘴有心插話,族老一個橫眼掃過去,滿含厲色。
他人老了眼神兒也不好,但這心可不瞎,平日背地裡搞些小動作,不是要緊的也就隻當不知道,不過是微微放縱,如今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心思做勾當了。
三叔公身形一僵,訕訕一笑,哪還敢再說什麼。
沒了他的阻撓,東西交接得很順利,得了東西,再留著也不是什麼事兒,寧莞便向族老告辭。
族老年紀大,精神頭比不得年輕人好,本也有些疲憊,聞言便叫人好生送客。
晏呈垣今日在晏三兒麵前露了臉,晏蔚然私產繼承之事族裡還得拿個章程,他也走不開,再加上惦記家中祖母和母親,自然是不跟寧莞一起回十四巷了。
晏四少給大盒子罩上一塊藏藍色的碎花布,隔去那金燦燦的極是惹眼的顏色,又幫她將好幾十斤重的東西搬到了馬車上。
“寧姐姐,你慢走,等事情處理完了,我再去府上拜訪。”他明顯高興得很,眉飛色舞,臉上的笑容兜都兜不住,一點兒也沒顧忌旁邊晏三兒一行人頭頂的陰沉。
對比實在過於強烈,寧莞忍不住轉過頭,說道:“你自己小心些吧。”
又看了看他腹間傷患處,思索片刻,還是多提了一句,“若有空,不如明著去縣尉府報個案,查不出來是一回事,好歹做敲山震虎之用,略作警攝,也免得有人暗裡再起心思,又生事端。”那位晏三少爺不是好相與的,如今失了私產,指不定會再下一回手。
晏呈垣說道:“記著呢,我本也打算去的。”
晏家內裡爭鬥到底與她無關,外人不便摻言,寧莞不再多說,徑直上了馬車。
轉進十四巷,也不過未時。
陽光斜斜落著,大半邊的巷子都是亮堂堂的,蒸騰著幾許初夏的熱氣。
金盒子太重,寧莞搬不動,從馬車上下來,抬手略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叫了個護院幫她將東西搬到屋裡去。
芸枝坐在梨花樹,膝上擺著小簸箕,正在挑揀隔壁張大娘送的毛豆種,打算在小番茄的那塊地裡另收拾些菜出來。
她捏著乾殼兒,好奇問道:“小姐,那就是晏家祖上留下來的東西?是什麼,值得這麼大費周章的。”
寧莞回道:“我也還未瞧呢。”
芸枝哦了一聲,雖有心想跟著去瞧瞧,卻又放不下手裡的東西,兀自搖搖頭,又專心撿她的豆子了。
寧莞進屋掩上門,將裹著的布解開,拿出族老給她的四把鑰匙,開了四麵掛著的大鎖。
估計是好些年沒人打開過,蓋子合得很是嚴實,寧莞扳了扳打不開便找了剪子來,比著縫兒用力撬開。
鏗的一聲,重重的金蓋子咧出口子,寧莞開了一看,不禁愣了愣。
盒子裡裝的是一座由黃金玉石等造的宅院,簷牙飛啄,攢頂高聳。
黃金做底白玉鋪地,翡翠為湖碧璽雕樹,間以紅紫玉髓飾作花色,更有回廊小橋青閣文窗,做工精巧細致得連簾上繡紋都精雕細琢。
正麵的兩扇門上亦刻了字,分彆是“歲歲常樂”和“福泰永安”。
這滿滿的珠寶光輝叫人眼花繚亂,晃得寧莞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手抵在盒子兩邊,稍低了低頭,垂目凝神。
直到窗外雀鳥撲棱著翅膀,掠向天際,她方才徐徐呼出一口氣來。
這是師妹送她的金屋子。
年幼時候就常常念叨著等以後賺錢了,要給她和師父住金屋子睡金床,吃香的喝辣的,沒想到會記得這樣牢實。
寧莞稍有鬱色,怔怔看了許久,好半晌才平緩下雜亂的心緒,揉了揉眉心。
轉而拿起金屋子旁邊放著的一個檀香小木盒,這個是沒有鎖的,裡麵放著薄薄的兩張紙,一張是大晉年間的契書,一張是新朝大靖建立後更換的新契書。
因密封保存得很好,紙張也隻是有些泛黃,上麵的字跡印章都還是清清楚楚的,甚是明晰。
寧莞取出契書,看著上麵的“蒼露山”三個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師妹真是財大氣粗,居然將盛州城外的蒼露山買了下來,蒼露山雖然隻是座小山並不大,卻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這裡頭也不知費了多少關係和力氣。
寧莞看著這些東西,心口像是悶了一團棉絮,靜坐了兩刻鐘,才稍稍收斂心神將東西一一收好,推開窗,迎了些新鮮空氣進來。
外麵的合歡樹葉纖細如羽,迎著風颯颯作響。
七葉把自己掛在合歡樹枝頭,正晃悠著腿兒曬太陽,看見她站在窗邊,支了支頭,呼呼叫了兩聲,又換個姿勢繼續趴著,愜意地閉著眼睛。
寧莞看它那憨態可掬的小模樣,心情稍好了些,便在窗邊坐下,撐著頭看它睡覺。
晚上吃過飯,寧莞叫芸枝進屋幫她搬一下那大金盒子。
芸枝看了看裡頭的東西,瞠目結舌,“真是大手筆,咱們寧家也是極富庶的,郗家也是一城豪紳,卻也比不得這樣闊綽。”
就那一座金屋子,本身的價值加上精巧細膩的做工,少說也得值個萬兩,更彆說還有個蒼露山。
芸枝喟歎,“寧家先輩和那位晏老太太的關係想來是極好的,小姐,咱們是不是抽空去祭拜一下。”
寧莞微抿了抿唇,回道:“晏家祖墳在盛州,暫時去不得,待過幾日去佛前添炷香吧。”她們才剛剛在十四巷穩定下來,不好遠走,更何況盛州那邊是郗耀深的地盤,如今這樣,更要須得小心謹慎。
芸枝:“也成。”
兩人閒話完,抬著金盒子放進地板下的暗格裡,這是改屋子的時候特意留的,為的就是放東西方便。
做完這些,兩人才各自洗漱回房休息。
……
因為晏呈垣帶傷的歸家,晏家打破了表麵的平靜,內鬥如火如荼,每天都能從護院嘴裡聽到不少八卦。
十四巷一如既往的安寧平寧,寧莞每天熬熬藥看看書,雖然無聊,好歹日子也勉強能過。
這天將軍府宋姨娘診出一個多月的身孕,趾高氣昂的小周姨娘慪得兩眼發昏,連請了兩回大夫。
宋姨娘神采飛揚,實在出了一口惡氣,更覺得來日有了依靠,有所倚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