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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楚側妃遭禍,瑞王怒火甚重,一向寬厚的人也是發了狠,將府中上上下下整頓了一通,侍衛大換血,不少人挨板子下獄。
下人風聲鶴唳,都是戰戰兢兢,行事亦提心吊膽的,唯恐惹了上頭不快。
春芽在這樣的氛圍,也時時繃著神,又要伺候崩潰的楚華茵,心神疲憊得很,不過短短幾天,腰都細了一寸。
她拖著步子端藥走進屋,裡頭瑞王也在,正與楚華茵說話。
瑞王言語撫慰,“過幾日天就該大熱起來了,待你身子好些,京裡事情了了,本王便與父皇告個假,一道往山莊避暑如何?”
楚華茵狀若未聞,一動不動。
瑞王又說了幾句,她仍一聲不吭,隻兩隻手緊緊抓著薄被。
見此,瑞王輕輕歎氣,也不再多言煩擾,吩咐下人好生照看,方大步離去。
他人一走,春芽打簾子進去,將走至拔步床邊,便聽人聲音沙啞,“出去!”
春芽看著她眼上白布,伏在床邊,柔聲道“小姐,該喝藥了。”
楚華茵一把揮手,卡著喉嚨,惡聲道“滾!”
春芽無法,隻得悄步退下。
屋裡沒了人,楚華茵怔怔出神,腦中盤旋著今早下人嘴裡的議論。
國師,她那表妹成了國師?
夢裡那個裝得清純無辜,隻會靠著一個又一個男人上位的惡心女人,居然成了國師?
真是太可笑了!
楚華茵嗬嗬嗬地笑出聲,陰森滲人。
她從五歲開始,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會做同樣的夢。
夢裡的主角是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她溫柔,她善良,她是春江水,是溶溶月。
兄長愛她,馮知愈愛她,瑞王愛她,太子愛她,裙下之臣不計其數。
從侯府到東宮,從椒房殿到長信宮,那個女人一步步從孤女到皇後太後甚至於太皇太後,一生榮寵加身。
而她楚華茵在夢裡是正兒八經的宣平侯嫡女,伯府夫人,卻隻是她路上的踏腳石,她登天的一步石階,被生生踩落在泥地,最後淒慘地死在火海裡。
夢而已,她原本是不信的,也沒當回事。
畢竟父親沒有像夢裡那樣繼承爵位,她也比夢裡多了一個小叔。
可萬萬沒想到突然有一天,那個人人為她癡狂的表小姐入京上府了!
人都上門了,她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楚華茵想著一年多以來的事情,突然有些茫然。
為什麼會這樣?
她明明已經斷了寧莞所有的路,她明明已經一無所有了!可不過數月她就搖身一晃成了國師,而她卻成了眼無一物,淒慘可憐的瞎子……
楚華茵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緊咬牙關,萬分怨毒,“郗、耀深!”
她拽著簾帳,猛地挺起身來,麵上俱是陰翳,“你們不叫我過好,同歸於儘又如何?春芽!”
春芽一直守在外麵,聽見聲音,匆匆進來,“側妃?”
楚華茵坐在床上,“我要進宮,我要去見陛下和皇後娘娘。”
春芽遲疑道“側妃,現在有些晚了,不若明日吧。”
楚華茵“那就明日,你記得,不準與王爺知曉。”
春芽點頭,又想起她看不見,飛快地應了聲是,出門去端過藥碗來,勸道“您先把藥喝了吧。”
楚華茵這回沒說什麼,接過藥碗,一口灌下將酸苦的藥汁子儘數飲儘。
瑞王府的心思旁人不得知曉,寧莞將熬好的烏木霜密封在黑陶罐子裡,看了看房中漏刻,才申時過半。
從藥房出去,臨近湖邊,就見芸枝支著手撇了片粉白色的蓮花瓣,正和旁邊的浮悅浮仲說話。
寧莞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緩步過去大聲招呼,“我有些事情去畫室一趟,晚飯也不必叫我。”
她總往畫室去,也不愛叫人打擾,芸枝早習慣了,應道“曉得了。”
寧莞笑笑,轉身從小徑而過,上了窄廊。
上次買回來的畫冊還擱在案幾上,每日有人打掃,乾乾淨淨地也未落什麼塵灰,她翻了幾頁,最後停在裴中鈺那麵上。
雲空蟬出生較晚,並未見過裴中鈺,她的這幅畫是照著旁人臨摹的,初初看著也隻有兩三分相似,但意境倒是頗好的。
綠樹青山,殘陽水灣,駿馬俠客,七分瀟灑寫意,三分寧和細膩。
寧莞拿著畫看了看,猶豫半晌,最終還是起身置好燭台,取火點香。
……
這是一條林間道,兩邊古樹參天,隔出上頭一方湛藍湛藍的天。
儘頭是一灣河溪,上頭架著平坦的石橋,已經漫過了水。
寧莞再四下打量,發現周遭並無人跡,隻隱隱約約能聽見遠處有些聲響。
她在路邊樹下站了會兒,夷猶半刻還是小心謹慎地循聲而去。
聲音是從河溪對麵傳來的,她也不打算過去,借著叢林隱蔽靠近河邊一個老梧桐樹,藏在後麵支了支頭。
對麵是以身穿藏藍色衣衫的男子為首的十數人,旁的皆是短褐長褲的裝扮,手裡多握寬刀,環在一處,團團圍著一人。
寧莞還沒瞧清楚,那頭便開始動了手。
裴中鈺往後一掠,避過迎麵而來的刀刃。
塵沙土,青落葉。
九州一劍以劍盛名,然不用劍,也照樣是江湖武林第一人。
幾片柔軟無害的小小葉子,便轉眼能取了人性命。
裴中鈺從落葉中轉過身來,看著男子與其剩餘手下,眉眼間十年如一日的冷淡,似覆了一層薄薄春雪。
那幾人兩股戰戰,半天也不敢上前來,卻又不甘心就此離去。
裴中鈺也不動,目光落在河溪的粼粼波光,輕抬了抬眼。
他立時愣了愣。
身穿藏藍色衣衫的男子見他出神,一躍而起,高高舉著刀,使了十分力氣橫劈而下。
裴中鈺側眸,長劍一過,聽著倒地的轟聲,看著對麵的那棵梧桐樹,舉步往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