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1 / 2)

大水退去, 但是還有連綿的秋雨,像是下不斷似的。雨滴順著瓦片之間的溝槽流下, 形成一大片水簾。阿生半靠在幾案上, 一張接一張地看顏文帶回來的三彩素描:已經是成年人模樣的廿七和田牛、越長大越好看的秦六、被曬黑的阿朽;美麗的沉港、秩序井然的海口建築群、一望無際的稻田和整齊的防風林, 以及南島生蠻的部落結構。

“阿文一路來,還算平安嗎?”阿生臉色溫和。歸屬南島的人口超過兩萬之後, 不是海船沉沒或者瘟疫爆發這樣損失上百的大事件,已經無法讓她難受了。就算是剛剛在南島上因為生蠻偷襲喪生了十幾個三期生,她的注意力還是更多集中在後續的剿撫上。

一期生是最早的雒陽育嬰堂出來的老人, 跟著她從雒陽到譙縣再到交州和青州,感情非同一般。再加上如廿七、秦六、趙奇、阿白、田牛這樣的小組長都已經培養出來獨當一麵了,而丁夕、女曲這樣的女孩也管理著織布作坊和造紙作坊,缺了哪一個都會讓她心痛。

因為兗、青大疫而數目膨脹的二期生也還是她自己帶的。在譙縣的時候, 她每隔幾天都要給二期生親自授課,不管是哲學思想、科學常識,還是青少年心理健康,她都親自操心過。

到了三期生的時候, 她已經離開譙縣前往潁川求學。因此除了像曹玉這樣的關係戶,或者是出類拔萃因而被送到潁川來特訓的孩子外, 她對於三期生們的印象就隻有模糊的人影和期末測試卷的成績了。

至於去年饑荒帶來的上千名四期生,目前才剛剛完成第一輪洗腦。光是看數量,就能知道她是沒辦法一個個顧及過來了。隻能構建更加製度化的學堂體係,來保證這些孩子的教育問題和發展問題。

“廿七帶兵我是信得過的,不管是看阿文畫中的軍容、阿石回報的軍紀, 還是田牛記錄的戰績,都超過了我的預期。田牛行政守成足夠了,那是個老實人。秦六當校長……怎麼樣?”

顏文拜了一拜:“秦郎君威嚴日重,隻是喜好劍走偏鋒,土人多畏懼他。”

阿生合上素描本。“文阿姊多年不見,與我生分了。你雖然話不多,但主意一向很正,有什麼想法就說吧。”

“不敢當主人一句阿姊。”顏文又拜了拜,然後直起身體微蹙雙眉,“秦六在南島,好挑起土人紛爭,愛財者用財帛驅動,愛人者用大義綁架,若是本來部落之間就有積怨,那更加不會放過。過去三年島上因亂毀滅的土人部落多達幾十個,因為恐懼戰亂而希望遷入海口港的人數眾多,他卻以糧食不足為由假意推諉,嚴卡名額,因此但凡並入奴籍的土人都對他感恩戴德。一邊恐懼一邊來投奔的人絡繹不絕。另一方麵,學堂中被他重罰的土人孩童,都會變得極度愛戴他,不許人說他一點不好。我從未見過一手大棒一手甜棗玩得如此頻繁的人。此人太喜歡玩弄人心,長年在外容易失去控製。”

阿生自嘲地笑了笑:“人手剛剛多了些,就要開始防備自己人嗎?”

這話說得顏文不安起來:“婢子不是這個意思。秦郎君對主人還是很忠心的。隻是他那種有些邪性的個性,主人不得不考慮……”

“阿石。”阿生打斷了顏文的話。

阿石依舊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麻衣,以少女的姿態提劍而立,歲月仿佛在她身上靜止了一般。“主人有何吩咐?”

“從南方將阿文等人接過來,辛苦你了。”

“諾。”

“隻是還要麻煩你再繼續傳信。”

“諾。”

阿生一邊在空間的檔案架子上翻看,一邊發布命令:“讓譙縣的杜密和南島的秦六來我身邊。人口多了,我們該建諜組了。本來杜密就在監察工坊,秦六也喜歡乾這個,索性就製度化吧。”

顏文和阿石都沒有問“諜組”是個什麼東西,安靜地聽阿生繼續說。

“譙縣的學堂已經沒人了,那就裁撤掉。讓原本的譙縣校長阿白去南島接替秦六,給他們至少一年的交接時間,不要出亂子。”

“阿朽已經帶人探到了南島石綠鐵礦和交南煤礦的位置,匠艾說暫時夠用,那就把他也調回來吧。阿朽和秦六從小就關係好,正好讓他們兩個一同北上。”

“最後,田馬在我身邊太久了,該出去見見世麵了。孔先生忙於造船,自言對於威海學堂力不從心,就讓田馬去做個空降的副校長吧。我記得你幾年前跟阿白賭氣,認為他校紀不嚴,這次自己上手去試試看帶學生如何?”

室內的幾人都沒有異議,這次的人事調動就定了下來。阿石的行動效率是S級彆的,當天就拎起田馬出發了。留在潁川照顧阿生起居的,又變成了顏文和洛遲兩個最初的婢女。

“阿文在外麵生活了幾年,可有成婚的打算?”阿生問她,“你是奴仆,不用因為到了年紀不婚而向朝廷繳納額外的賦稅。但你若是有了心儀的人,就告訴我,不用有顧慮。你不嫁,是替我畫畫;你嫁了,也還是替我畫畫。沒有什麼不同。”

顏文就順嘴說了幾個家丁的名字,聽她一說阿生就明白了,顏文不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她心目中的丈夫候選人都十分務實:在體係內能夠理解她,家族勢力薄弱不會乾涉她的自由,為人老實本分又肯努力,這樣就很好了。

“我知道了,回頭我讓繒家阿母幫忙去探探這幾個人的口風。”

顏文微微一笑:“多謝。”然後自覺出門準備熱水去了,這是她的老本行。

她回來的時候,剛好在門口遇上了休息日來串門的荀攸、荀諶和荀彧。

荀彧已經會正兒八經地給顏文見禮了:“這位阿姊氣度不凡,卻是彧此前不曾見過的。”

顏文雙手端著水壺茶盞等物件,微微屈膝。

“這個是顏文。”阿生落落大方地介紹,“跟洛遲是同一批的老人。因為田馬要去學習當管事,她就從老家過來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