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2 / 2)

阿生說得磊落,又是她的家事,荀家子弟都不再多問,隻有年紀尚小的荀彧好奇地多看了顏文好幾眼:“我以為洛遲是特例,現在看來,阿生對待下人是真的很慷慨。田馬讀書識字不說,就連婢女也各個養出好氣度。”

阿生不答,斜靠在幾案上笑:“下雨天,怎麼有閒心來找我?”她從小營養好,因此從去年就開始抽條,胸口也有了仔細看能夠看出來的起伏,此時斜靠的樣子特彆能夠體現少女纖細的身段。

“咳。”荀諶咳嗽一聲,將目光微微移開一些:“來你這裡蹭吃蹭喝。”

荀攸依舊是目不斜視的君子模樣,說話自帶三分笑:“阿生屋裡燒的什麼香料?好清新。”

“熏的小四合。”阿生懶洋洋地說,“用橘子皮、梨子皮這些做的,畢竟我是俗人嘛。”

荀攸對待她依舊是很推崇:“阿生高潔。無論是學樂理、學禮儀、學史、學合香,都能夠破出陳規,返璞歸真。”

“阿攸把我抬得太高了。”

荀諶敲敲桌板,打斷了荀攸和曹生的商業互吹,目光落在阿生的下巴上。“我渴了。先跟阿生討杯清茶喝。”

不喝煎茶喝衝泡茶,這沒什麼可以不應的。當然了,阿生不會把玻璃茶壺茶杯拿出來,太炫富。她用的是平日裡的陶壺和陶杯。這樣的杯子裝茶葉沒有玻璃杯好看,但口感還是一樣的。

“好茶,就是淡了些。”荀諶一口氣喝了三杯,然後咂咂嘴評論。

“委屈阿諶了,不能在茶湯裡喝到蔥薑粟米。我給你再起一壺吧。”阿生假裝起身要去煎茶。

荀諶連忙伸手攔住她:“彆,不如煮肉。”

雖然阿生也覺得米叔做的紅燒肉很好吃,但她真不知道為什麼荀諶對於肉類有如此大的執念。每餐必點,無肉不歡。“知道了——阿攸呢?中午想吃什麼?”

荀攸轉頭看小荀彧:“彧叔想吃什麼?”

阿生一陣牙疼,大家族就是這點不好,輩分和年齡產生交錯的情況十分普遍。十一歲的荀攸要管五歲的荀彧喊叔,偏偏這個時候大家都還沒有字,隨著荀彧漸漸長大再喊“阿彧”不太合適了,還真隻能喊“彧叔”。

荀彧有模有樣地跪坐在席位上,跟個小大人似的。“我想吃烤豆腐,阿生這裡的豆腐是最好吃的豆腐。”

“那就鐵板烤豆腐。”阿生朝顏文點點頭,顏文就躬身退出了房間,去廚房下單去了。

等餐的時候,大家又聊了聊最近的時事新聞。

要說荀家今年最轟轟烈烈的話題,不是去年的大旱,不是今年的大水,而是黨錮之禍。

黨,不鮮也。黨,善也,美也。這個字在上古時期,有多個起源,表示親族,表示戶口,表示朋友,甚至還能夠作為動詞表示學習,混在一起難以辨識。但好在到了東漢末年的這個時候,“黨”字已經初步具備了政治意義,主流用法已經和後世相差無幾了。

黨錮之禍,用通俗的話來概括,就是皇帝認為士人們結成黨羽危害皇權,因此公布了一張黨人名單——在名單上的人不許當官!

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可要了世家的老命了。世家世家,世卿世祿才是世家。一代不當官,兩代不當官,三代之後誰還認你是世家?沒有政治權力,那就隻是人人都能欺負的土財主好吧。

更可怕的是這道命令中透露出來的信號:憑借世家的支持而得以成立的東漢王朝,已經站到了世家的對立麵。皇帝不信任士人,他更信任宦官。

這場震動全國大小家族的政變,被大家稱為“黨錮之禍”。從政令公布的那天開始,士人的反擊就從沒有停止過。失去了政治這塊高地,他們還有輿論。就像後世的在野黨憑借報紙整天找執政黨的茬,以此來刷存在感是一個道理。

東漢沒有報紙,但是東漢有清議。

皇帝不是認為一些人不好不讓他們當官嗎?我們偏偏要說他們好。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名號都出來了,什麼“三君”、“八俊”、“八顧”、“八廚”、“八及”,還有各地自己的品牌人物,熱鬨非凡。

但要說評判標準是什麼?還不就是看家世、看臉、看誰能夠吹,再就是看誰罵宦官罵得很。畢竟,像荀爽這樣的超級學霸都沒評上“八俊”,腦子秀逗屁事不乾成天交朋友罵宦官的荀昱反而成了“八俊”。所以這些什麼“八顧”、“八及”,吹捧兩句當個笑話就可以了。看數字就知道了啊,為了強行湊成四個八,必然有那麼幾個濫竽充數的繡花枕頭如荀昱之類混在裡麵,再加上如今的名號本身立場就是歪的,嘖嘖,不說也罷。

哦,你問荀昱是誰?他將來被記錄在史冊上最大的成就,就是荀淑的侄子,荀爽的堂哥,荀攸的祖父的哥哥,荀彧的……某遠方親戚。

“阿攸的伯祖父是新鮮出爐的‘八俊’之一?有什麼事跡嗎?”阿生打趣道。

若是換成原本曆史線上的荀攸,或許會因此自豪;但跟阿生在一起混久了,多少都聽過她刻薄的曆史觀政治論,如今的荀攸自然是聽出了阿生語氣中的九分打趣一分嘲弄,因此板著小臉道:“我們現在以學習為要……慈明叔祖父說,如今物議沸騰太過浮躁,想要得到客觀的評論,還是要再過兩年。”

行了行了,知道你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