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遝津(1 / 2)

“今日份的早飯, 一塊魚肉夾餅,一杯米酒, 一片酸橘。都排好隊啊, 一個個來——呦,卜大啊,這回倒是拖家帶口來了。早說了,我們家不興帶飯那一套, 自己領自己的。”

“初來乍到, 讓您看笑話了。”卜大抱拳,讓孩子們先領飯。

他姿態放得低,打飯的老伯也就沒有揪著之前的事不放, 挑了個大個的夾餅給他。“早日把家規學起來。守了同一個法則,才是一家人。”

卜大接了碗:“諾。”

卜二郎轉頭看看,發現自己的碗裡多半個雞蛋而哥哥沒有, 頓時有些猶豫。

“彆瞧了。”旁邊排隊領飯的人都笑, “隻有十四歲以下的才有雞蛋吃,這也是我們家的規矩。”

阿菡、阿萏和小叔叔三個合計了半天, 將一個半雞蛋裡的蛋黃都挑出來給了卜大。在此時人們的認知中,蛋黃遠比蛋白來得營養, 是應該留給家中主要勞動力的東西。

卜大也不推辭,一大三小坐在角落裡,一邊吃一邊聽人飯前背家規。一塊魚餅吃了半個時辰,才算是將二十四條總則聽了個大概。

這家真是不凡。

彆的不說,就說這艘船上的十多個孩子天天半個煮雞蛋, 就是航海人難以想象的。如果另外五艘運民船上也是同樣待遇,要這般供給,某艘大船上必然要有一個數目上百的雞場。

魚肉新鮮足量,曹家的水手沿途撈魚的本事不可小覷。

熱乎乎的白麵餅,在陸地上都罕見,何況是在淡水和柴火都緊缺的海上。

還有那據說可以防止航海病的酸橘,隻有不愁餓死淹死的人才會遊刃有餘地考慮什麼未雨綢繆。

他突然發現腳下這艘船遠比他想象的要牢固得多,但同時,想要私自逃離也難如登天。

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但無論如何,隻能繼續走下去。卜大帶著孩子們,在公用的海水桶中將木碗擦洗乾淨,然後交由打掃的婦人統一帶走去甲板上暴曬。

上午是青壯年練武的時間。卜大從頂層飯堂回艙房的時候,親眼看見家丁們站在微微晃動的甲板上打拳揮刀,隊列整齊得如同三條直線。陽光正好,曬在他們黝黑健壯的肌肉上,反射出一層薄薄的水光。

而相比之下堪稱精瘦的水手們則是像猴子一般在船隻之間蕩來蕩去。還有兩艘小型海船之間張著巨大的漁網,將沿路的海魚、海草和貝殼一網打儘。

海風吹著晾衣繩上的衣服被單輕輕舞動;而另一邊,則是慢慢被曬乾的鍋碗瓢盆。無論是布料還是碗筷上都結了少量的鹽霜,細心的婦孺們就用小刷子和刮刀將鹽晶刮下來。

在船艙頂上,還有不少用玻璃製成的器皿,在陽光下利用蒸發冷凝法收集寶貴的淡水。

衣食住行,一切都井井有條,仿佛海上是另一種安逸的生活。

就連孩子們都被這種氛圍所感染,小臉上露出安心的微笑。這種表情,已經許久沒有在逃荒的人們臉上出現了。

“父親,去看母親和阿弟。”阿萏跳起來去拽父親的胳膊。

“好,回去。”

卜家六口人分到了一間大約十二平米的艙房,有一個圓形窗口,可以透風采光。剛剛生產的陳氏坐在靠窗的床上吃飯,膝蓋上搭著乾淨的被褥。兩個紅糖雞蛋,一碗粟米粥,可比飯堂的魚肉餅還要好一些。

除了嬰兒歇斯底裡的哭聲讓人不安。

卜大走進去:“還是沒有?”

陳氏狼吞虎咽地將雞蛋吞下去,然後側身,試圖給小兒子喂奶。

小卜震試了半天,依舊什麼都沒吃到,於是繼續哇哇大哭,嗓子都有些啞了。

他哭,陳氏也快急哭了。

“母體營養不良,又是早產,自然沒有奶水。”榻邊是個年輕的醫學生,白衣紫邊,紮著深紫色的發帶。他有著一張冷漠的臉,和同樣冷漠的聲音。“從脈象上來看,命是保住了。至於孩子,先用米湯吊著口氣。接下來要防止感染,如果惡露異常及時上報,到四零二號艙房找值班婦醫。每天換洗如果需要婦醫來做,那需要每次支付二積分。”

他說完,就背上藥箱,起身欲走。

卜大一把拉住他:“這位郎君,孩子本就早產,米湯怎麼夠活命?就沒有通乳的藥草嗎?”

那醫學生站住,麵無表情地回答:“船上藥物金貴,通乳藥十積分一碗。羊奶,也有,四積分一碗。”

今年,曹家的積分和五銖錢是一比二。

但無論是幾比幾都一樣,在暴風雨中扔了所有負重的卜家身無分文,什麼都支付不起。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艙房裡鴉雀無聲。

“哦,對。”那醫學生露出恍然的神色,上下打量著卜大的身量,“你身體強健,可以給主家做工。”

卜大長籲出一口氣,這也是世家大族駕馭佃戶常見的手段:“做工是……打掃、殺魚,還是……”

“今日登陸,第一批上岸的可以領一百積分。”

一聽就是個陷阱。單純第一批登陸而已,怎麼可能就給這麼高的賞錢?這是要殺人還是要被殺?而那醫學生沒有給出彆的選項,就是逼人不得不走這條路了。

卜大肅臉:“還請郎君將話說明白一些。”

紮紫色帶子的醫學生依舊冷漠,豎起一根手指指指上方:“四零四號房,家丁處,去報名就可以了。正需要你這樣……流民樣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