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安陽坊,魏國公府。
“這是你祖父,這是你二叔二嬸,明瑜你已經見過了,這是你堂弟明珪……”
魏國公夫婦才帶著失而複得的兒子回府,便驚動了整個魏國公府。
按禮製,應該是小輩前往長輩的居所拜見,從來沒有長輩主動等小輩的。但魏國公府不知道是不講究這些,還是所有人迫不及待想見蘇贏才破了例,總之,一家人齊聚一堂,魏國公夫人李氏滿臉笑容,領著蘇贏一一認過親,一圈下來,蘇贏手裡就堆滿了長輩們送的見麵禮。出手最大方的老國公,直接送了一間莊子的地契。
二叔二嬸也不含糊,儘管給的都是金玉之物,隻看賣相,就知品質不俗。
——二叔徐清性情淡泊,在禮部任職,二嬸張氏出身不高,父親是五品武官,母親是商戶人家,相較於高貴溫柔的魏國公夫人李氏,她看上去更加爽朗明快。
堂兄徐明瑜直接送了一本珍貴的古籍。
這書一出,徐清立刻雙眼放光:“這書你從何處找來,竟是我從未見過的孤本?”
——這位國公府的二爺也算是個遠近聞名的癡人,最熱衷於收藏書畫古物。
徐明瑜明顯知道自家父親的癖好,他解釋道:“這是前左都禦史陳大人珍藏的孤本,陳大人去後,陳家也敗落了,家中小輩不事生產,債台高築,淪落到暗中販賣先人之物,我恰逢其會,便將一批書畫古玩買了下來,其中頗有幾冊孤本。”
“……回來這一路上,我看三郎對古籍感興趣,尤喜遊記散文,就想到了這冊古籍,正好借花獻佛,望三郎你能喜歡。”
他笑著對蘇贏說。
“當年陳大人在時,陳家是何等光景,想不到如今竟淪落至此!”徐清頓時意興闌珊,但看了看笑容燦爛的蘇贏,又看了看穩重得體的徐明瑜,他又欣慰地笑起來,“還好我徐家兒郎不至於這般不成器……”
這句話剛剛說出口,徐清神色便是一頓。他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下首一個身材微胖、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的少年。此時少年雙眼大睜,眼神飄忽,明顯已經神飛天外。
他頓時沒好氣地一指:“差點忘了,還有這個孽障,指不定哪一日我去了,就是比陳家那些敗家子更甚的敗家子。將來還要麻煩三郎你關照這個孽障,讓他不至於餓死街頭便是了。”
“???”回過神來的少年頓時跳腳,他一臉不服地昂起腦袋,“我怎麼就是敗家子了?不就是吃喝上享受了一點?怎麼爹你已經養不起兒子了?該不會……你又被誰騙光了私房吧?”
說著說著,徐明珪氣憤的表情轉為懷疑,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腰包,神情警惕:“這都是娘給我的零用,你可彆想再克扣!上次你就扣了我的錢,全給賣假畫的騙子坑走了,我還記著呢。一百四十九兩七錢,我記得清清楚楚,彆想賴賬!”
徐清:“……”
徐清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氣憤。
他站起來隨手抄起花瓶裡的一根花枝。
而盯著他動作的徐明珪在一瞬間就躥出了老遠,好像提前預判到了徐清的反應似的,嘴裡已經嚷起來:“娘,救命啊,娘!你的寶貝兒子要挨打了!”
蘇贏驚訝地望著這“父慈子孝”的一幕,卻發現周圍的人都露出了習以為常的表情。哪怕是老國公,也隻是好笑地搖搖頭。
徐明瑜更是低笑著同他說:“彆看我爹方才一本正經的樣子,明珪那小子一氣就破功,而且都不知被外頭弄虛作假的書畫古玩騙了幾回,還是回回都上當。”就他那鑒賞水平,徐明瑜可不想把自己好不容易淘到的寶貝給他,簡直是白瞎。
一時間,場麵雞飛狗跳,分外熱鬨。
就連沒什麼表情的魏國公都帶上了笑。
“你個小兔崽子……”氣呼呼的徐清追著二兒子在大廳裡跑了一圈,最後被自家夫人一把拉住,他氣哼哼道,“夫人你彆勸我,這小兔崽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夫君。彆這樣,爹他們都在呢。”
迎接他的,是自家夫人溫溫柔柔的一聲輕喚,徐清不由打了一個激靈。
終於冷靜下來的他看了看在場的其他人,又看向自家夫人。張氏仍是溫溫柔柔的樣子,伸手細細拍打著他衣服上的褶皺:“你看你,侄兒回家的大喜日子,哪裡值得為一點小事吵吵鬨鬨,什麼事不能私下再說?孩子這麼貼心孝順,拿自己的零用給他爹貼補私房,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私房?被騙光的私房?他辛辛苦苦攢的私房!瞞著夫人去買畫用掉的私房!
關鍵詞一出,徐清如遭晴天霹靂。
他看著自家夫人一下一下溫柔拍在衣服上的手,總覺得像是重重擊打在他身上。
……完了。
遛了自家親爹一圈,放出了終極boss親娘對付他爹的徐明珪又像個沒事人一樣回來了。
他湊到蘇贏身邊:“三哥,我以後都這麼叫你吧。大哥是我哥,二哥是堂叔家的明琰兄長,他們一家外放出京了。三哥你在我老徐家的族譜上就排第三。”
不等蘇贏回答,徐明珪已經自顧自說起來:“我聽我哥說,三哥你把徐明瑾那小子整得可慘了,還把他送進牢裡兩回。第一回是被當拐子抓進去,是真的嗎?”
“這不叫整人,這叫用法律保護自己。”蘇贏說話理直氣壯,還學著他的樣子湊過去,也作竊竊私語狀,“他行跡可疑,張嘴就要我同他走,與拐子有何異?”
似乎是覺得蘇贏配合地湊過來和他竊竊私語很有意思,徐明珪笑了起來:“對對對,那家夥鬼鬼祟祟不像好人。府裡本來安排的就是我大哥去接人,他偷偷摸摸去做什麼?我都能猜到他怎麼說,無非就是國公府門第多高多了不起啦,他做國公府世子這些年被培養得多優秀啦,得知真相萬分不舍痛苦啦,然後一臉自我犧牲無私奉獻的樣子把世子的位置還給你,希望你能不侮辱國公府的門楣,好像這世子之位是他讓你似的,是這樣沒錯吧?”
蘇贏立刻對這個便宜堂弟刮目相看。
——他猜的竟是分毫不差。原本的命運中,徐明瑾就是這麼在原主麵前說話的。
至於蘇贏到來之後嘛……
“我沒來得及聽那麼多,就先把人綁了。”這樣說著,蘇贏居然有點遺憾,“早知道就聽完了,現在就能看你猜得對不對。”
徐明珪頓時一樂。
“三哥不愧是三哥,輕易就做到了我做不成的事。我就煩死那小子那張嘴了,成天叭叭叭不說人話,儘講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仿佛就他最講規矩。老想著在人前踩我出頭,瞅我的眼神就跟瞅蠢貨似的,還自以為掩飾得挺好,打量誰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呢?可笑我爹竟然還聽信他的鬼話,以為他真是為我好,我大哥也是,還誇他學問好,不就是肚裡比我多點墨水嗎?讀書人就是心機深,一堆彎彎腸子。要不是顧及世子身份,還有他名義上是我堂兄,我老早就找人給他堵在小巷子裡打一頓了!”
這人說起話來跟機關.槍一樣啪嗒啪嗒,極短的時間裡就把徐明瑾吐槽得體無完膚。
“……現在我算是知道了,這人就不是老徐家的種,我說怎麼從裡到外透著一股虛偽勁兒呢。”徐明珪猛翻一個大白眼,又對蘇贏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下次有這種好事,三哥你記得帶我一個。你綁人弟弟我給你遞繩子遞麻袋也行啊。”
蘇贏點頭:“沒問題,不過要等一年之後了哦,一年之後人才能出來嘛。”
徐明珪頓了頓。他忍不住抬頭仔細看蘇贏的臉色,發現這人臉上的表情居然很認真,居然真的在想帶他一起去綁徐明瑾,連人要坐一年牢都考慮好了。就差計劃怎麼在大牢外麵蹲守,第一時間綁人了。
這個才認回來的堂兄,有點意思啊。
驚訝過後,徐明珪的笑容更大了。他真心實意地攬上蘇贏肩膀,大大咧咧道:“我喜歡你,三哥。你比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好多了。你對京城還不熟悉吧?改天弟弟帶你出去好好玩一玩,也結交些朋友,讓外頭的人見識見識,咱們魏國公府真正的世子,彆成天吹捧個假貨!”
聽他這麼說,蘇贏忍不住問:“看來你對上京很熟悉了?”
“那是當然。彆的不說,哪家酒樓菜最好吃,哪個戲班戲最好看,聽我的準沒錯。”徐明珪拍著胸脯保證道。
蘇贏突然想到什麼,隨口問道:“你知道武陵巷的書肆嗎?”
“書肆?”徐明珪眉飛色舞的眉頭頓時耷拉下來。這就問到他的知識盲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