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回(2 / 2)

娜仁言及此處微微一頓,又道“太醫院裡的人未必都忠於皇上,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鼇拜的人一定是安全的,不是他的人一定是危險的。沒聽說嗎?刺客有可能就在行宮內,隨時可能傷人……”

她嗤笑一聲,似有些不屑,又是無奈“彆人我不知道,但唐彆卿唐太醫與周興偉周太醫可信,一定要保他們平安,不然屆時即使皇上歸來,受了什麼傷,咱們不通醫理,還不是太醫說什麼是什麼?屆時,才真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了。而是哪位太醫給皇上看診,這裡頭的差彆可大了。”

皇後一個激靈恍然大悟,抿抿唇似要說什麼,昭妃已道“太醫院的人我都不敢說,但有一個人,石鑫和老太醫與鼇拜來往極密。”

她這話一出,滿座皆驚,皇後深深看了她一眼,昭妃回頭似乎漫不經心地掃過她的貼身宮女,其中一人驚慌低頭,昭妃一揚嘴角,似是諷刺,十分冷淡,“我亦是大清臣民。”

其勒莫格擰著眉,問“那唐彆卿唐太醫……當真可信?”

“可信。”娜仁道。

“好。”其勒莫格點點頭,行禮便要告退,皇後忽道“博爾濟吉特大人!”

其勒莫格忙道“臣不敢當。”

皇後擰緊帕子,一咬牙,道“章知微,章太醫,可信。”

她這話一出,秋嬤嬤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十分著急,皇後搖搖頭,對她道“嬤嬤,大局為重。此時能多保下一位太醫,便能給皇上多一分生機。”

況且朝中與宮中太醫有往來的人家不少,章知微醫術雖然不錯,在太醫院裡卻並不是什麼緊要位置,窺探不了聖體,讓人知道無妨。

她言罷,又將幾個身上有力氣的太監指給其勒莫格,其勒莫格領命而去,皇後才對娜仁一笑,道“慧妃娘娘好膽氣,好智謀。”

“不過拾人牙慧罷了。”娜仁道“剛才那樣的威勢下還能從容開口,皇後娘娘才是讓人敬佩。比之娘娘,妾身多活這兩年,仿佛也隻練出一身憑著家世耀武揚威的紈絝做派。”

她是刻意詼諧,也確實讓殿內人忍俊不禁一下,然而轉瞬,便又都開始掛心康熙的安危。

隆禧到底還小,剛才又哭又鬨的,情緒太過激動,沒一會兒就困了,乳母在旁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皇後道“抱著阿哥去內殿炕上歇歇吧,這會子,也沒那麼多講究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隆禧離開這眼前就是了。

乳母忙忙應著,上前來抱隆禧,隆禧扯著娜仁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她。

娜仁被他看得心都軟了,低頭哄道“去吧,去睡一覺,醒了皇兄就回來了。”

果然不出娜仁所料,噶布喇主持,索尼與蘇克薩哈盯著,鼇拜沒在侍衛尋人中攪渾水動手腳,很快就傳回了康熙的消息。

一聽內監傳說人找到了,皇後猛地鬆了口氣,手中抓著的茶碗跌落在地她卻無暇顧及,噌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要出去。

娜仁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又按住了猛然站起也要往出去的佛拉娜,道“這會人還沒回來,出去也是添亂,不如把太醫召來,備好藥品熱水,就等在寢殿裡,豈不更方便?”

“對。”皇後一疊聲地吩咐“快傳太醫,讓茶房燒好熱水,巾帕繃帶都要備乾淨的,創傷止血的藥品、紫金錠活絡丹都備好了,咱們去皇上寢殿,參湯養心湯也都要備好的!”

難得這樣的關口,她卻沒有著急乃至失了章法。

等到康熙被人帶回來的時候,已是萬事俱備,太醫一群湧了上來,其勒莫格轉身的瞬間匆匆對娜仁道“確實有‘刺客’混進了太醫們的駐地,許是看不上這群‘文弱書生’,派去的人不多,都被拿下了,不過嘴很硬,沒問出什麼。”

“也問不出什麼,沒準兒過一會,就要傳來他們服毒自儘的消息了。”娜仁眼神冷厲得嚇人,康熙一身是血地回來,著實讓人心驚膽戰,她也嚇了一跳。

福全、常寧兩位也負了傷在身,皇後指了兩位太醫過去給他們療傷。這二人不同於康熙,無論太醫是不是鼇拜的人,都會儘力醫治,故而皇後並不擔心,隻攥著帕子站在落地罩帳子下,盯著給康熙診治並清洗傷口的太醫。

聽到太醫說“出血雖多,卻未傷及心脈,好生安養,便能恢複如常。”唐彆卿說著,又從藥箱中取出丸藥,與諸太醫看過,對皇後回道“現下,微臣與皇上用止血通絡的丸藥,再以針刺止血,開一方養心湯……”

“養心湯有。”皇後忙道“小茶房備著的,還不端了來?”

唐彆卿道“既有,便用養心湯送服此丸藥最好。”

一番忙亂之後,總算將康熙的傷勢處理好了,幾位太醫下去商討方劑,娜仁見皇後站在床旁滴著淚擰帕子,走過去輕聲道“索中堂在外,許是有話要與娘娘說,也過膳時了,命廚房備些簡單點心,為了尋皇上,都忙亂一上午了,且先給前頭諸位大人送去。再有,聽太醫說,皇上這隻怕不是一朝一夕能醒來的,您一時著急也無用。”

皇後道她說的是,將手中的帕子擰乾遞她,左右看看,又問“佛拉娜呢?”

“她去看太醫們開方了。”娜仁指指床上,“她貫來膽氣弱,那樣大的一個血窟窿,把她給嚇壞了,方才哭得什麼似的,又怕耽擱太醫們針灸,強忍著沒出聲,這會又不放心,想是要再細問問。”

說著,又道“昭妃被人叫了出去,張氏她們也退下了。”

皇後握住娜仁的手,似是微微有些感慨,懇切道“今兒多虧有你,不然本宮真要自亂陣腳。你在這看著皇上,本宮出去看看?”

“好。”娜仁輕輕答應一聲,目送皇後離去。

康熙這一昏睡就過了一個日夜,當夜又起了熱,燒得額頭滾燙,皇後與佛拉娜都揪心極了,偏生太醫們都說無甚大礙,隻開了方子退熱,按時給傷口換藥,絕口沒個準話,到底什麼時候能醒。

娜仁一見康熙回來,雖然身上帶著傷,心裡也有了底,還能安慰皇後她們幾句。

當日夜裡是皇後與佛拉娜留在寢殿守著,娜仁早起梳了妝,換了衣裳帶著人往康熙寢殿去,迎麵正碰上皇後打裡頭出來,忙要欠身。

皇後沒等她行全禮,便將她扶住了,道“無需多禮。”

她臉色憔悴,像是一夜未睡的樣子,此時輕歎一聲,道“熱倒是消下一些,隻是遲遲未醒,我先回去梳洗一番,你進去看看,佛拉娜還在裡頭守著,你勸勸她。保不準幾時皇上醒了,她哭得眼睛腫得核桃似的,皇上見了又要心疼。”

又道“本宮洗漱一番就過來,慧妃可用過早膳了?”

“未曾用過,本想讓人傳膳在這邊,怕您與佛拉娜也沒用過。”娜仁搖搖頭,皇後微微一笑,道“慧妃有心了。”

昨兒那一遭過去,她對娜仁的態度便不一樣的,話裡話外隱約透著親近,神情姿態更為自然,娜仁投桃報李,自然沒有對她醞釀高貴冷豔的氣質。

娜仁進去的時候佛拉娜正在床頭擰巾子,涼水浸過的手巾疊了幾疊,換了康熙額上敷著的巾子,聽見娜仁進來的響動,她回身一看,輕聲道“你來了。”

她還穿著昨兒的衣裳,脂粉半消,神情恍惚,發髻微微有些鬆散,一身都是說不出的狼狽,眼睛果如皇後所言,腫得核桃似的。

娜仁上前好說歹說把她勸走了,叮囑雀枝“替你家主子好生梳洗一番,最好哄她睡一覺,這時節熬夜可是最耗心血的了。”

雀枝苦著臉“唉”地應著,扶著佛拉娜慢吞吞往出走。

康熙醒來時外頭已然天光大作,他睜眼隻覺得眼前模模糊糊一片,恍惚見到床前有個人影,然後仿佛有一雙冰涼的手貼在他的額間,涼涼的感覺讓他覺得很舒服,忍不住發出一聲喟歎。

“可算是醒了。”娜仁大喜過望,將他額上替下的巾子撂在床前的銅盆裡,忙命人進來,又倒了一杯溫水給他,“快潤潤嗓子,皇後和佛拉娜在這兒守了一夜,剛走你就醒了,你再不醒,她們可真是要急瘋了。”

康熙靠在床頭喝了半盞溫水,梁九功等人一溜煙地進來,又傳太醫又端參湯,康熙卻微微笑道“方才半睡半醒間,見阿姐在床邊的身影,仿佛回到幼年時,京郊的小房子裡,朕出痘,燒得頭昏腦漲,也是阿姐寸步不離地守著。”

“您這回可說錯了,我這次可沒寸步不離。”娜仁搖頭輕笑道“我想要寸步不離,也得擠得著地方啊!皇後和佛拉娜把你床頭圍得水泄不通,我今兒一早才把她們趕回去梳洗。把小茶房爐子上溫著的荷葉粥端來——”

她向瓊枝一揚臉,然後對康熙道“昨兒晚上我讓人備下的,這會溫了一夜多了,若你再不醒,我就要帶人把它分了。”

康熙虛弱地笑著,“可見該是朕的就是朕的,命裡該有的。”

他還有心思說下,娜仁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猛地落了地,低低一歎“再沒有下次了。”

康熙抿抿唇,強抬手拍了拍娜仁的肩膀,又忍不住“嘶”地痛呼了一聲。

正巧太醫敢來,娜仁忙讓出地方給太醫替他換藥。

太醫院自然用了陣痛的方子,不過康熙右肩的傷不輕,還不好擅動,娜仁示意梁九功過來,端起粥碗拿著小調羹煨粥,康熙雖有不耐,但他左肩也摔了一下,這會被包得不能輕易動彈,隻能讓人喂著一口口喝。

就他喝粥的空檔裡,皇後匆匆趕來了,康熙對她一笑,道“聽阿姐說,鳳凰兒在此守了一夜,辛苦你了。”

他聲線溫柔,聽得皇後眼眶一酸,連聲道“沒什麼辛苦的。”

料想他要召見朝臣,娜仁叮囑梁九功取了新寢衣與一件披風來備在床頭,端起空了的粥碗,道“我去膳房看看,給你預備些吃食。”

康熙點點頭,“阿姐辛苦了。”又道“皇後留下。”

娜仁一出了康熙寢殿,就見烏嬤嬤捧著手爐侯在外頭,忙迎上去“嬤嬤您怎麼了來了?”

又瞪了烏嬤嬤身後的豈蕙一眼“就讓嬤嬤動,這大冷的天兒,也不攔著點。”

“娘娘彆罵她了,是老奴不放心您。”烏嬤嬤將手爐遞給她,替她緊了緊鬥篷,輕聲道“老奴聽皇上醒了,料想您不會在這邊多待,八成是要去膳房,便讓豈蕙升了手爐帶出來,也是不放心您,才與她一道過來了。”

娜仁聞言,神情柔和幾分,對豈蕙道“是我錯怪你了。”

豈蕙笑吟吟道“主兒心疼嬤嬤,奴才們都知道,哪有什麼錯怪的話呢?”

娜仁便道“讓你瓊枝姐姐賞你。”

再沒有比這更直接的好處了,豈蕙笑嘻嘻謝恩,“就是真讓您罵幾句,也值當了。”

主仆幾個慢慢往膳房去,娜仁也沒真上手,星璿來借了個灶眼,在娜仁的指揮下備了兩樣康熙喜歡又不必戒口的小菜,蒸了鬆軟的甜糕,膳房上還燉著人參雞湯,也盛了一盅,娜仁心裡掐算著時間,搬了把椅子在廊下坐,沒著急,等皇後身邊的九兒摸了過來,才道“皇上的膳食備齊了。”

九兒笑盈盈一欠身,道“正是娘娘讓奴才尋過來呢,道皇上召了大人們,這會子也快完了,方才那一碗粥不當什麼,定然餓了。”

娜仁道“可不就等著你來呢嗎。”

惦記著康熙的肚子,娜仁帶著人略加快了腳步,到那邊從寢殿後門入,還是沒避開前朝的大人們,便避在屏風後,待官員散儘,才往內殿去。

康熙寢衣外披著披風,倚著枕頭靠坐在床頭,麵色蒼白略顯疲態,聽見娜仁進來的聲響,虛弱卻不氣弱地笑道“可聽說了,阿姐臨危不亂舌戰鼇拜,女中豪傑啊。”

“快彆說我,羞死了。”娜仁橫他一眼,嗔道。

康熙好笑地微微搖頭,收斂了肅容,嗅了嗅空氣中的香氣,問“都是什麼?好香的味道。”

“太醫說了,辛辣之味要忌口,看膳房的秋白菜好,用糖醋汁調了,酸酸甜甜的,也和你的口味,還有兩樣小菜,都是清爽可口的。膳房的人參雞湯是用砂鍋文火慢燉出來的,我看極好,也盛了一盅,還有一籠棗泥粟香糕,鬆軟香甜,最可口不過了。”

梁九功帶人抬了一張矮幾過來擺在康熙床前,娜仁一樣樣將吃食取出來,皇後方才在康熙身邊侍奉茶水湯藥,這會嗅著香氣,不免覺著腹中饑餓。

康熙先問“皇後用過早膳了嗎?阿姐該也沒用過。梁九功,命人將皇後與慧妃的膳食傳進來,就在內殿用,咱們說說話。”

梁九功忙應了“嗻”,沒多時,兩個小太監抬了一張條幾進來擺在當地,又有兩個軟墩,宮人捧著各樣添漆大捧盒魚貫而入,將一樣樣吃食擺上,可比康熙的病號餐豐盛多了,看得他極為眼熱。

皇後道“這棗泥粟香糕是個什麼說法?我從前也沒聽過。”

說話間,梁九功正把竹編的小籠屜掀開,露出裡頭紅釅釅的宣軟點心,康熙遲疑著道“棗泥不過紅棗罷了,素香……紅棗已是素的了,再用素香二字,豈不累贅?”

“那可是你們想岔了。”娜仁笑道“這粟香的粟,是小米兒那個粟,這糕是用小米漿合著棗泥、牛乳蒸的,最溫補養人不過。”

又道“也是這時節,季秋將將要過,不敢補得太大,不然怕你火氣上行,帶著傷更難受。這糕,紅棗養人、小米溫補,再用牛乳調和,看著不出挑,其實很養人,裡頭的講究門道多著呢,廢了人多少心思,星璿都要讓我磨叨得煩了,真算起來,花的心思可比這一桌吃的都要多。”

康熙聽她說得意有所指,摸摸鼻尖訕訕一笑,“朕不過是看你們大魚大肉的,心中不平罷了……梁九功,賞星璿兩匹緞子,告訴她,難為她跟了個嘮叨又繁瑣的主子了。”

“皇上!”娜仁知道他有意說笑,也配合著他,倆人一唱一和地,仿佛昨兒提著沒敢放下的心都漸漸鬆了。

就這樣,三方落座用著膳食,梁九功、九兒、瓊枝等在旁侍候,皇後心裡記掛著的一件事放下,便覺出饑餓之意,連用了幾塊小餑餑,姿態雖優雅,卻也看得出她的急意。

這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呢。

娜仁在對麵看著,嘴角微微掀起,忽地聽康熙輕歎著道“昨兒難為你們了,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時候了。”

娜仁這才明白康熙非要留她們用膳的意圖,皇後的眼圈登時紅了,好半晌才啞聲道“您安好,妾身們怎樣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