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回(2 / 2)

瓊枝點點頭:“不錯,明年開了春兒,花草愈多,竹笑手下還是要多個人才方便。”

娜仁也沒意見,讓竹笑上來,問她們二人樂不樂意,竹笑無可不無不可,麥穗卻連連點頭,生怕娜仁說趕她出去。

最後永壽宮還是多了一口人、一雙筷子,瓊枝領著麥穗出去,對她道:“你上事兒竹笑,是個沉默寡言,卻是個穩重性子,不喜那些花裡胡哨事情,你跟著她好好學,日後有你好處。”

麥穗眼眶濕潤地看著瓊枝,手緊緊捏著包袱袋子,低低道:“瓊枝姑姑,您大恩大德,我永遠記著。”

“叫姐姐吧,我也沒大你們幾歲。”瓊枝好笑地搖搖頭,對竹笑道:“你隻管看著,若是不合心意,調她去彆人身邊也成。若是個料子,你好好教著,娘娘讓種了那些個花果樹,還有鮮花香草,來年都多著呢,讓你一個人料理也不是事。”

竹笑點點頭:“我知道。”

她雖沉默卻不無趣,不然也不能在娜仁身邊脫穎而出,送走了瓊枝,看了麥穗一眼,道:“你放寬心,娘娘不是會苛待宮人人,上上下下人也沒有十分惡毒,你分內事兒做好了,或要與人說笑、針線打鬨,無人會罰你。”

麥穗小雞啄米樣地點著頭,認真聽她說話,竹笑見她如此,麵上微微帶出幾分笑容,“走,我帶你去看看你睡覺屋子……”

正殿裡,娜仁將裝訂過前十回反複翻看,確定沒有語句上低級錯誤後,問瓊枝:“你說我這話本子寫得如何?”

瓊枝沉吟著道:“這靈均姑娘,活潑俏皮,偶有天真之舉,雖不和規矩,卻和情理,本性善良寬厚大度,十分討喜。不過……若按您說,寫她受父母之命所嫁非人,奮起反抗與夫一刀兩斷,隻怕少不了那些酸腐書生攻訐不賢了。”

“按他們說,女子就該三從四德,對男子無有不尊,為夫廣納美妾,獻出全數嫁妝與夫家,撫養庶出子女外室子女如所出,公婆刁難不經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孝順如親生父母,那才算賢惠。”娜仁冷冷一笑,將一遝宣紙砸在炕桌上,“可我偏不那麼寫!風華錄風華錄,若是寫出那樣女子,還算什麼風華?”

瓊枝從容斂衽,盈盈一欠身,“娘娘所言,甚是有理。”

娜仁眉梢輕挑,滿臉桀驁,發間一支金釵上鑲嵌貓眼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亮得晃眼,映著她半張臉好像都是亮,眼睛更是仿佛放著光,灼灼耀眼,像是滾燙一把火,要掠過人肢骸,荒火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束縛儘褪。

豈蕙不知何時也跪下了,深深一叩,口中還念:“願娘娘得嘗所願。”

臘八那日宮中很熱鬨,皇後仍請了錦湘樓進宮來唱,任是京中何等富貴人家,總是比不過皇家權勢,錦湘樓沒敢懈怠,隻技藝最精入了宮來。

唱也仍舊是《龍鳳呈祥》,太皇太後聽著喜歡,命人賞給主演幾個每人一個鑲嵌寶石大金鎦子,花旦另有一支赤金大釵,餘者散錢錁子無數,後宮嬪妃為了附從太皇天後,也紛紛賞賜。

皇後笑道:“老祖宗這回可算儘興了。上次聽戲,可惜老祖宗卻沒賞臉,臣妾心裡怪不是滋味,今兒特意又請錦湘樓進來,也讓老祖宗聽一聽這好排唱。不然豈不可惜了?他們苦練這麼多年,竟沒有在老祖宗跟前演一出福分。”

太皇太後指著她笑道:“你這話人家可不樂意聽。”

在旁伺候戲班子班主連忙說些討巧話,樂得太皇太後又賞他一匹宮綢,太皇太後道:“旁也罷,隻演孫尚香那個,唱得實在是好,叫他再唱一出,不拘是什麼,隻要喜慶。”

班主連忙答應著,台上絲弦款動唱腔再起,太皇太後看了一會兒,忽然回頭,徐徐環視過席麵上嬪妃們,問:“李格格是哪一個?”

康熙一怔,複又迅速回過神來,忙笑道:“老祖宗怎麼想起問她來了?”

正說著,清梨從後頭起身行至太皇太後身邊,對太皇太後道了個萬福:“妾給太皇太後老祖宗請安,願您萬福金安。”

“太皇太後老祖宗又是個什麼稱呼,隻叫老祖宗就是了。”太皇太後忍俊不禁,對她溫和一笑,仔細打量兩眼,見是個十六七歲妙齡女子,梳宮中尋常盤辮,斜插一支明珠點睛翡翠青鸞釵,身著翡翠綠玉蘭緙絲氅衣,貼身白綾子襯衣領口出了一圈風毛,簇著白嫩頸子,眉眼間風流自然天成,笑意盈盈。

“好一個美人兒,是個有福氣樣貌。”太皇太後從桌上捏了塊點心給她,語重心長地道:“不過這福氣深厚與否,還是要看各人。若是個仗著樣貌恩寵胡作非為恃寵而驕,福分也不長久。若能記住一份謙卑恭敬之心,細水長流恩遇才是正經。”

清梨又是盈盈一拜,“是,謹遵老祖宗教誨,妾謹記在心。”

她雙手接過那點心,太皇太後擺擺手,讓她退下了。

一旁穩坐不動皇後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康熙,然後端起茶碗慢慢呷了口茶,指指桌上一道蜜餞攢盤,低聲吩咐九兒:“這霜糖金桔餅做得好,給佛拉娜;魚茸桂花糕與月知。再將這一碟子棗泥餡山藥糕給慧妃送去,那一盤子蒸芋頭分與眾嬪妃。”

九兒連忙應著,心裡一一記下。太後把眼睃她一眼,微微傾身,與太皇太後就著台上戲文說笑著。

再過一時,戲酒撤下,眾人移步另殿,娜仁見身前桌上滾滾母雞紅棗鍋子,揚揚臉示意瓊枝替她盛了碗湯涼著,隨口笑問道:“這戲文熱鬨,從那邊一出來,耳邊清靜了還有些不習慣呢。”

皇後道:“今兒也有說書,也有歌舞,都預備著呢,隻等看老祖宗、太後、皇上喜歡哪個,傳進來吧。”

太皇太後微微點頭:“皇後細致。先進臘八粥吧,開宴,看了一下午戲,多少都餓了。”

皇後笑著應是。

一場沒有多少硝煙後宮之爭最後以太皇太後賜予皇後一對赤金紅寶石點睛九鳳釵告終,清梨對皇後畢恭畢敬萬分順承,皇後仍然是對眾嬪妃‘一視同仁’模樣。

及至臘月中旬,宮中年賞賜下來了。

今年是皇後入宮第一年操辦年中節賞,倒都是實用東西:水果有香欒六個、朱橘棗兒蘋果等一筐,又有淨重八十八兩八錢八分銀錁子一份、金錁子一包,金箔紙紅喜紙各一刀、各色彩綢六端、彩線六匣、紅羅炭兩筐,核桃鬆子葵花籽西瓜子南瓜子杏仁等乾果各八斤、藕粉百合粉各一匣、銀耳乾貨兩匣,蘇杭貢緞六匹、灰鼠銀鼠皮子成雙。

娜仁算是宮中太皇太後、太後與帝後下第一等例,豐厚得緊,由她往下依次遞減,卻也足夠各宮過個好年。

這幾日落了雪,天兒冷,鐘粹宮與景陽宮離永壽宮遠,佛拉娜與昭妃都不大過來了,清梨卻沒有這個煩惱,仍舊時常過來。

娜仁記著她長在南邊,見她來了,便吩咐:“新得那個藕粉,給你清梨小主沏一碗來。”

清梨笑眼彎彎:“多謝娜仁姐姐記掛了。這藕粉與百合粉都是河南巡撫進上,宮裡節賞,隻有老祖宗、太後與帝後並兩妃處有,我那裡就沒有了,不過太福晉得了太後賞賜一匣,倒是便宜了我了。”

“你若喜歡,這一匣子也給你。”娜仁道:“往素皇莊上也會預備,不過是秋日進上罷了,你沒趕上,年下這一茬進貢,就是物以稀為貴了。我這裡倒是有好些呢,吃沒了你來找我。也隻有我零星吃兩頓罷了,怎麼吃也吃不了。”

清梨笑道:“那就提前謝過娜仁姐姐了。說來,這宮中年賞貫來如此豐厚嗎?我瞧尋常東西也罷了,彩綢燕窩貢緞,還有那金銀錁子可是實打實。說句不怕娜仁姐姐你笑話話,我們家在南地也算是大家,可從前年節例也不過是些日常吃用,單那一下子乾燕窩就足夠頂上了。”

“先帝時候也沒有這麼豐富,若論當朝,前幾年宮裡才幾個人呀?也沒有嬪妃例。不過宮廷做事講究牌麵場麵,出手越闊綽,越有天家顏麵,你習慣就好了。我倒是不急著有燕窩——”娜仁微微有些疑惑。

瓊枝笑回道:“您忘了不成?坤寧宮九兒特地來說,皇後娘娘記掛著您素日不喜燕窩,給您換了兩匣子乾銀耳,還有景陽宮昭妃娘娘,也是一樣例。”

“沒想到還有與我一樣怪人。”娜仁道:“昭妃也不吃燕窩?從前倒沒聽說過。”

豆蔻可就有話說了,“宮裡素日沒有這樣傳言,聽聞是從前還在閨中,昭妃娘娘在宴上表露出來,許是皇後娘娘哪裡聽到,就記住了。”

清梨看她一眼,道:“沒想到豆蔻你在這些消息上倒是靈通得很。”

豆蔻乾笑兩聲,娜仁道:“她素來愛聽這些小道消息,宮裡人知道不知道,多半她都知道。我若是閉宮養病了,想知道什麼消息,可全都靠她。”

瓊枝笑了,“那倒是很有意思。”

她眨眨眼,盯著豆蔻看了好一會兒,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我身邊卻沒有個這樣人。我在家時,可沒過過什麼熱鬨日子,每日不是這子曰就是那子曰,讀了這麼多年書,卻沒讀出個正人君子行,滿腹書香氣來,想來若是我們家祖宗知道了,也是要蒙羞。”

她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娜仁忙問:“你這是怎麼了?說話亂七八糟。”

站在炕邊李嬤嬤目光炯炯地盯著清梨,她一揚嘴角,道:“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前兒皇後賞了一籠玉米麵果餡軟餅,吃著倒是極好,沒想到坤寧宮小廚房手藝也那麼好。”

“皇後廚子是打宮外帶進來,手藝自然與宮裡不同,吃個新奇吧。”娜仁總覺著她這笑容莫名苦澀,卻也沒多問什麼,隻心中微微歎息,與她說起旁事情來。

後來二人約好隔日去拜訪石太福晉,娜仁起得很早,向皇後請安過後往寧壽宮去,石太福晉就在暖閣裡抄經,見她們相攜而來,道:“怎麼你們兩個一塊來了?快進來,好冷天兒,給你慧主兒與李小主倒滾滾茶來,先吃一碗茶,有什麼話再說。”

清梨在她這裡反而不如在永壽宮放鬆了,舉止行為另有一套,低眉淺笑間矜持有禮,含笑道謝時真摯誠懇,仿佛滿腹書香氣大家閨秀行舉。

娜仁心裡暗暗稱奇,與這位熟悉了就知道,她素日裡斯文循禮,私底下完全就是流氓女土匪,不說跳脫,活潑肯定是稱得上,也玩得開,此時在石太福晉這兒,按說她們血緣更近,她很該放鬆,卻反而拘謹了起來。

石太福晉對她態度也很奇怪,還沒有對娜仁親近,客氣中透著疏離,二人說話間一問一答,冷得要命。

最後還是娜仁耐不住了,與太福晉笑道:“本是不想與她一起來,耐不住她再四求我,這才勉強允了。怎麼我們來了,太福晉反而不高興呢?”

“見你來了,我自然高興。”石太福晉微笑道:“隻是我這經還有半篇沒抄完,你們且坐一坐,我去續上。”

清梨忙起身道:“我替您去吧。”

典型長輩有事,晚輩服其勞。

不過娜仁心裡猜想石太福晉不會答應,畢竟自己經文由旁人續上,必得是極親近人才成,看她們兩個方才表現,可不像是極親近。

然而石太福晉卻微微點頭,輕聲道:“用行楷小字,簪花小楷過於女氣了。”

清梨一欠身,恭敬應道:“是。”

然後她就毫不客氣地在石太福晉書案前坐下,紙筆執筆抄起經文來,口中默默念著佛號,神情專注。

娜仁更為吃驚,石太福晉斜她一眼,微微笑了,問:“小廚房做芋泥鬆瓤豆沙卷不錯,嘗一嘗?”

娜仁收回思緒,連連點頭。

美食當前,想再多都是白搭,浪費感情,隻有吃進肚子裡才是真。

太福晉最近逐漸從悲傷中走了出來,每日除了雷打不動抄經念佛之外,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娜仁時常過來,眼見她漸漸走出來,心中寬慰之餘,也暗暗鬆了口氣。

蓋因太福晉前些日子心如死灰模樣實在是太嚇人了,她瞧著心驚膽戰,除了常常過來,也沒有彆辦法,深感無力。

人家穿越女主很不得太陽天太陽地,穿越到封建王朝不當皇後也得推翻帝統,沒個星際係統也得有個修仙法決,最次最次也有個隨身空間或者活死人生白骨靈泉。

她呢?嗬嗬,《長生訣》。

她真心希望,自己勤勤懇懇練到一百歲,能讓她多活兩個月。

思及此處,悲傷湧上心頭,娜仁微微歎了口氣,端起茶碗呷了口茶,看看靜心抄寫經文清梨,再看看身畔坐著石太福晉,開始揀近日宮中發生趣事說與太福晉。

太福晉饒有興致地坐著聽,不過她今年到底虛耗身體太多,打起精神聽了一會兒,便覺著有些累了,輕咳兩聲,端起茶碗飲了半盞。

娜仁忙道:“您若是累了,快歇著吧,我就不打擾您了,正好去太後娘娘殿裡坐坐。”

她打眼一瞧,太福晉鬢角原本黑白摻半頭發都白透了,眉眼間青春不再,隻有一雙清淩淩眼,抬起時依稀可見舊年風範。

她心裡一酸,道:“您可要保重您身子啊。”

“我有什麼保重不保重。”太福晉開口,又是幾聲咳嗽,娜仁忙與她端茶拍背,清梨也忙忙撂下筆過來,好一會兒,太福晉才輕笑著道:“你們都太大驚小怪了,我這天命啊,還有幾年好活頭,你又有什麼可擔心呢?”

她語罷,又飲了口熱茶,輕輕一擺手:“都去吧,我這把老骨頭就不送了。慧妃啊,太後昨兒還念叨你,你就去太後那裡逛逛吧。清梨,你替我抄一卷《金剛經》,可好?”

清梨恭謹地應著,“是。”

娜仁瞧她們兩個相處,親近不足嚴肅有餘,若是她與太皇太後或是太後,這會隻怕已經湊過去撒嬌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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