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回(1 / 2)

康熙五年注定不是風平浪靜的一年。

正月裡,宮中的對聯福字還沒撤下,太皇太後、太後與皇後日日宴飲招待宗親福晉各地要員誥命,蒙古親藩代表獻禮領宴,娜仁與額吉見了一麵,正欣喜著,前朝便鬨出事端來。

是日入夜,坤寧宮中,皇後沏了參茶奉與炕上翻書的康熙,輕聲道:“天兒晚了,讀書傷眼,不如歇了吧。”

“歇什麼歇。”康熙冷哼一聲,將手中的書往炕桌上一摔,臉色難看得很。

皇後心知他是因前朝鼇拜與蘇克薩哈換地相爭之事苦惱,微微抿唇,心中深恨自己處於深宮無能為力,隻能輕聲勸解:“前朝的事煩心是煩不儘的,既然一時還沒個說法定論,您在這兒著急也是沒用。”

她這樣勸了一番,在康熙的示意下往炕上坐了,笑臉盈盈地道:“眼看就是上元佳節,老祖宗要宴請宗親誥命,蒙古外藩誥命也有上了京的,今兒慧妃與博爾濟吉特夫人相見,好感人的場麵。”

“阿姐與鎮國公夫人分離多年,如今母女相見,自然感人。”康熙端著參茶沒動,擰著眉,“上元宴飲,賓客單子擬好了嗎?”

皇後被他問得一怔,複又忙回道:“已定下了,可要取單子來與您看看?”

“不必了。安排位次時,於位次上以蘇克薩哈夫人尊於鈕祜祿、瓜爾佳兩家。”康熙沉吟半刻,道。

皇後點點頭,應了,又遲疑著道:“這……無妨嗎?”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上元當日,解禁厚賞昭妃。景陽宮到底偏僻,地氣冷,冬日難過,與她遷宮去長春宮吧。就在上元當日宣示,隻因逢佳節。”康熙神情莫名:“你懂嗎?”

皇後忙笑道:“妾身明白。本來上元例賞宮妃,昭妃也是宮中頭一份的,上元當日再賜兩碗宴席上的菜色便是了。若是加厚昭妃的例賞……博爾濟吉特氏忠靖鎮國公夫婦也在京,慧妃那裡又要如何呢?”

忠靖鎮國公夫婦,指的便是娜仁父母。

康熙看皇後一眼,微微一揚眉:“朕要抬舉昭妃,卻不能讓人覺得蒙古沒臉,你懂嗎?”

皇後又聽了他一句‘你懂嗎’,心中略感複雜,百感交集,麵上卻還是笑著微微點頭:“妾身明白,您隻放心吧。”

“罷了。”康熙歎了口氣,站起來道:“朕出去走走。”

皇後忙起身恭送,待徹底不見了康熙的身影,她坐在炕上,殿內一片寂靜,她怔怔好半晌,方輕歎一聲,“皇上這是惱了瑪法不出麵,叔父攪渾水了。”

“老大人忠心耿耿,皇上會知道的。”蘭嬤嬤低聲寬慰著,秋嬤嬤捧著東西打外頭進來,皇後看了看她,問:“什麼東西?”

秋嬤嬤臉上難得掛上個笑,“可不是皇上命人送來的。”

皇後忙拿眼去看,又問:“什麼東西?”

秋嬤嬤笑盈盈打開,卻見其中是一塊羊脂同心佩,墜著明黃如意結的絡子,盛在鋪著紅絲絨底的匣子裡,玉質瑩潤剔透,精美極了,一看就是內宮所出。

皇後親手拿起托在手心裡仔細看了半晌,方緩緩道:“我必與皇上同心,想皇上所想,憂皇上所憂。想必,這才是一位好皇後的本分吧。”

蘭嬤嬤輕聲道:“您已經將皇後職責做得很好了。”

皇後垂著頭,默默未語,白皙的指尖緊緊捏在那塊玉上,指甲已褪去血色變得如玉一樣白,她緊緊抿著唇,好半晌才長長一歎。

次日清晨,娜仁一早起身梳妝,見福寬領著幾個宮女登記整理外頭獻上的年禮,其中自然以蒙古送來的居多,科爾沁那邊,不過自家,另外幾支也都禮單豐厚。

福寬見她起身,向她一禮後,道:“這些禮單子都記下了,一家家對過之後,預備登記入冊了。均是些首飾頭麵、衣料擺件之類的東西,您可要瞧一瞧?”

她說著,又從旁邊拿起一個錦盒:“若是尋常的也罷,最為豐厚的莫過這一份。這老參生得不凡,根係粗壯,想來有些年頭了,補身最好,還有這一隻銀鏤鳳嵌大珠的七鳳冠,這東珠少說也有龍眼大,嵌著的翡翠也清潤自然,配著這白銀倒清雅起來,均是達爾罕親王所送上的,言道以此敬賀慧妃娘娘主永壽尊位。還有這一隻赤金嵌寶珠的纏絲七鳳頭麵,是卓禮克圖親王送上的……”

“記著吧。”娜仁聽她念叨,看了一眼,隨意應著,忽地又問:“可是去年襲爵的那個達爾罕親王?卓禮克圖親王……是先帝靜妃之父吧?”

這輩子親戚實在太多,而且各個封號冗長,她能記住實在是不容易。

福寬點點頭,娜仁恍惚想起那個人,歎道:“當年也是一起玩過的人,收了他這麼豐厚的禮,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娘娘如今是蒙古四十九部唯一位列宮中尊位女子,是蒙古的依仗,他們自然是隻有獻上厚禮的。”烏嬤嬤走過來扶著她,笑道:“那些個頭麵,也揀兩樣喜歡的出來,戴著出去,與宮中那起子人都看看,您就是有奢華的資本。”

娜仁笑了,“嬤嬤,那些個東西戴在頭上不壓得脖子疼的啊?”話如此說,也吩咐:“那一隻七鳳冠留出來吧,過兩日元宵賜宴,我戴著。雖說包頭鈿子也好,可我總覺著這些個發冠更精巧好看。”

烏嬤嬤道:“這些個東西,好看是好看,可總不是主流的,您戴一回兩回也罷了,若是多了可不好了。這東西想來也不是新製的,珠子倒像是新換的,應該是有些年頭的舊東西了。”

娜仁輕笑未語。

娜仁這邊還算是好的,一到慈寧宮裡,各地總督巡撫獻上的禮物在慈寧宮正殿當地擺滿了兩張並在一起的紫檀蟠龍大案,琳琅滿目的各樣珍寶,珠玉潤澤生光。太皇太後歪在內殿喝茶,見娜仁來了,便道:“快去瞧瞧,外頭那些個東西,有看上眼的就帶回去。”

“我就不敲您的竹杠了。”娜仁揮揮手,豆蔻捧著一個掐絲小盒上前,娜仁笑道:“這幾日大魚大肉的,您吃油膩了,我惦記著,特特做了這一道棗泥餡的山藥糕,還有好克化的甜酒釀餑餑並豌豆黃。讓小廚房兌一碗果子露來——”

福安應著,娜仁又添了一句:“要桂花香欒的,添黃橙子與蜜金桔點出來,味兒最好,又有花香,又有果子的酸甜爽口。”

福安笑嗬嗬答應了,道:“老祖宗今兒早上起來就沒怎麼用膳,虧得您來了。”

太皇太後斜她一眼:“這妮子什麼話都與人說。”她說著,又看了娜仁一眼,輕哼道:“隻怕有人隻惦記著永壽宮那一畝三分地,倒把我慈寧宮這地方忘了。”

娜仁便知道這是怪她這幾日慈寧宮設宴款待誥命她一概推卻了,此時臉上掛著笑坐在太皇太後身邊,道:“您還不知道我的性子?那些人一多,我就不愛來了。前些日子還算聽個熱鬨,這幾日當真無趣。我額吉又眼看要回程了,我便懶得出來了。若不是知道今兒您這沒人,我今兒也不想過來。好老祖宗,您擔待擔待,容我躲躲懶不成?”

“讓你多見幾家命婦是害了你嗎?”太皇太後抬手重重點點她的額頭,輕哼一聲。

那可不是,退休老大爺不需要交遊廣闊,隻需要安靜泡腳。

不過這話娜仁可不敢在太皇太後跟前說出來,怕挨暴栗子吃,從炕上幾乎是一個鯉魚打挺起來,一揚手,很有一股豪氣地道:“瓊枝,走,咱們看看老祖宗新得的好東西去,若有好的,隻抱回去,不與老祖宗客氣!”

太皇太後見她這樣,笑罵一聲:“瞧那一身土匪氣概。”不過端著茶水砸了兩口,心情好了不少,揚聲道:“地下大口箱子裡有些緞子,有藕粉、天藍、水綠、淺紫四色的宋錦,你帶回去做衣裳。還有一串水晶十八子手串,墜著的南紅瑪瑙珠兒,倒是西洋玩意做咱們的樣式,今兒你帶回去。”

蘇麻喇聽了一耳朵,在娜仁身邊笑道:“那手串本是兩廣總督年前獻上的,老祖宗讓留下,在佛堂裡佛前供奉著,親自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經,按寶華殿的法師說,帶在身上,鬼邪不近,疾病不侵,保主人無憂。”

娜仁一愣,拿起那盒子看著裡頭的手串兒,心裡發酸:她何德何能,能讓太皇太後如此惦記啊?

見她拿出手串捂在心口怔怔地發呆,眼圈漸紅,蘇麻喇忙勸道:“快彆哭,大正月裡掉淚珠子不吉利。”

“誰?誰惹我們娜仁了?”太皇太後在裡間揚聲問:“誰惹得我們掉金豆豆,快告訴本宮,打他的板子!”

娜仁破涕為笑,抹了把眼睛,進去道:“您!就是您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