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回(1 / 2)

送走了清梨,娜仁一邊為小姐妹保住一條命而欣喜雀躍,一邊為大家以後便少相見而悲從心生,最後哭得稀裡嘩啦,眼淚浸濕了兩條帕子,皇後一開始還勸上兩句,見毫無用處,索性就不勸了,坐在旁邊安靜等著。

“你、你就不傷心嗎?”娜仁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哭哭啼啼地道:“以後宮裡就咱們兩個人了,多寂寞啊……”

皇後看著她,似乎輕歎了一聲,道:“你不止有我們,還有老祖宗、太後、皇上、皎皎、榮嬪他們許多許多人。咱們三個性情相投,才會時常一處解悶,但闔宮中你交好的人不少,即使少了我們,你也不會寂寞。”

她拍了拍娜仁的肩,聲音低低沉沉的,“世間之事周而複始,有聚有散。如今隻是小散,而非大散。清梨一人去,你便傷心成這樣,若是日後,我也去了,你該如何呢?”

“你、你說什麼?”娜仁抽抽噎噎地抬起頭看著她,水杏般的眼中盈滿了驚訝,“你終於打算告訴我了?”

皇後輕笑一聲,“你果然猜到了。本來也遲早有告訴你的一天,不過或早或晚,如今借著清梨這事的由頭,我就先告訴你知道吧。我與皇上說好了,我做他一年皇後,安撫鑲黃旗,使得上三旗齊心對敵。等到三藩戰局平穩,他許我至清淨地方去。如今戰局已然有了平穩的清閒,我想,離我離去的那一日不遠了。我本還在為出宮後的去處糾結,如今想來,不妨在南苑辟一處靜室,那片竹林,我便極看好。如此,皇上也可以放心,我還可三五不時出去雲遊一番,也不算拘束。”

她這話在宮中算是驚悚了,娜仁卻聽得很淡定,仿佛不是什麼驚人之語,隻低頭默默半晌,道:“皇上一貫是心軟之人……我還要賀你自由。隻是你與清梨一處熱鬨去了,倒留我一個孤鬼在宮裡。”

皇後彎彎唇角,她似乎生來便是如朗月般的人物,眉目清清朗朗,笑起來也不叫人覺得有十分的歡喜,隻如傲雪青鬆、翠竹竿竿。她聲音難得放得柔緩,道:“你總可以去看我們,南苑又不算遠。”

總算這個止了悲聲,皇後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剛要說什麼,外頭忽然響起震天的啼哭聲,聲線十分熟悉,就是早上才從這宮裡出去上學的皎皎。

皇後聽了聲音,隻覺得眼前一黑,看看剛收了眼淚珠子的這個,卻見她側過頭去扭著身子擺弄手帕子,仿佛無知無覺。

好,真是個好人。

皇後強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走出正殿,看起來到仍是從容不迫,隻是腳下的步伐略急促了些。

聽著她漸遠的腳步聲,娜仁眨眨眼,從桌上拿起一塊糕慢條斯理地咬下一小塊——哎呀,哭得都餓了。

且不說皎皎回宮瞥到旁邊啟祥宮的縞素有多崩潰,隻此時她哭得天塌了一般,怎麼哄也哄不好,最後連慈寧宮的太皇太後都驚動了,匆匆帶人過來,指著娜仁她們罵:“一群沒用的!連個孩子都哄不好!皎皎啊,不哭了,來,到老祖宗這裡來——”

然而縱是她如何柔聲哄勸,皎皎的眼淚都沒斷過,最後太皇太後心一沉,甩了娜仁一個眼刀子,先攜著皎皎入了正殿,門一掩上便罵道:“沒心肝的!孩子都哭成這樣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您問問她,容我說話了嗎?”娜仁欲哭無淚叫苦連天,“她打回來哭到現在,旁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非要去啟祥宮,若不是您來了,隻怕還進不了這屋,大庭廣眾的,我怎麼和她說?”

太皇太後可不聽她辯解,被皎皎哭得心都碎了,此時攬著她上炕坐,連聲哄道:“快彆哭了,聽老祖宗和你說。額娘方才沒尋著機會告訴你,歿了的不是安嬪……誰也沒歿,都好好的,安嬪隻是出宮,換了個地方住罷了。”

皎皎的眼淚仍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泣道:“您也哄我,平白無故,怎麼會辦白事呢?”

“那是你汗阿瑪為了瞞天過海,你清梨娘娘這會怕是已經到了,二十來裡地的路程也不算遠,以後想念了,隻管去看便是了。”娜仁道:“你清梨娘娘日後便在南苑居住了,你若是不信,隻管去問你汗阿瑪去,看額娘騙你沒有。方才你皇額娘百般哄你進來,便是要告訴你這個,偏你不聽,隻在院子裡耍驢,還耍到長街上去了,多大的姑娘了,丟不丟臉?”

皎皎逐漸止住眼淚,摸摸通紅的眼圈,看了看一圈的人,眨眨眼,啞聲問:“真的?”

“可不是嗎。”太皇太後用帕子給她拭著淚痕,輕歎著道:“你這丫頭啊,哭起來真叫人心都碎了。掉了那麼多金豆子,叫你汗阿瑪知道,又不知怎麼傷心呢。快彆哭了,老祖宗新得的珠子,吉林將軍進上的,一匣子顆顆蓮子大小,等回頭給我們皎皎鑲了珠花戴,就抵今日這眼淚珠子了。”

娜仁在旁幽幽來了句,“您這話說的,我下晌也哭了。”

太皇太後無甚好氣地橫她一眼,又是哭笑不得,蘇麻喇便笑眯眯道:“哪裡能沒有您的份呢?早就給您留下了。”

一時哄得皎皎止了淚,太皇太後又叫宮人端了水盆擰了手巾來,皎皎擦了擦臉,微微喘息,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是羞的還是哭的。

太皇太後擰了擰她的鼻子,打趣道:“瞧瞧我們大公主哭的,小可憐樣的。”

皎皎咕噥著喊她,扯著她的袖子,嬌氣極了,“老祖宗——”

被她這樣一喊,太皇太後簡直心都要化了,摟著她笑嗬嗬地說著話,又對娜仁道:“坐下,傻站著什麼。皇後你也坐。”

“我這不是想著,方才惹了您不快,在這屋裡哪有坐著的地兒。”娜仁笑容諂媚,太皇太後白了她一眼,輕哼一聲,“滑頭鬼!”又對皇後道:“你素來穩重,你們日日形影不離的,她也沒學到幾分。”

皇後看了娜仁一眼,神情柔和幾分,對太皇太後輕聲道:“她如今這般便極好了。”

太皇太後一愣,旋即也笑了,溫熱的手掌輕撫著皎皎的頭發,似有些感慨。

九月廿三,黃道吉日。

新妃入宮走順貞門,自然是離坤寧宮最近。皇後在坤寧宮中住了已有些時日,廿三當日,眾妃一早便齊聚坤寧宮西偏殿,靜待新妃。

萬琉哈氏與戴佳氏的容顏都不算十分出眾,戴佳氏身上更有幾分書卷儒雅氣,萬琉哈氏眉眼秀氣,如同六月天枝頭上新開的玉簪花,鮮鮮嫩嫩,一掐出汁兒,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清新,卻容易泯滅於眾人。

皇後照例備了給她們的賞賜,不過每人兩匹時新料子,一匣宮花,二人恭敬地道了謝,又向娜仁、佟貴妃與三嬪請安。

之所以說是三嬪,除了安嬪清梨與敬嬪王佳氏,榮嬪佛拉娜今年三月平安誕下一個小皇子,如今小皇子抱恙,她自在宮中照顧,今日告了假。

皇後道:“榮嬪不在,改日再見吧。先小人後君子,我醜話說在前麵。你們初入宮中,若是循規蹈矩隻要平穩度日,本宮護你們。誰要寵愛一身站到風口浪尖,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一點,不要鬨到台麵上來,大家都不好看。”

地下恭敬聽訓的二人不由感到有些尷尬,想來是沒預想過皇後會一開始就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但這二人反應還算快的,迅速道:“妾身謹遵皇後娘娘教誨,不敢有違。”

“也罷。”皇後看著她們,又似乎透過她們看著故人,沉吟好一會,方緩緩道:“都好好的吧。這宮裡來來去去,不知哪日便物是人非了。”

坐著的眾人已然習慣了她的脾氣,無一人感到詫異,娜仁甚至有些微妙的羨慕。

這x裝的……

再抬頭一看,佟貴妃坐得端正優雅,麵不改色地保持著溫和的微笑,即便拿到大宴或接見命婦上,如此的氣派也足夠用了。

她莫名地覺得,這一屋子,隻有這一個是宮裡的正常人。

旁的,就連最正常的納喇氏,都逐漸被她帶得偏離軌道。

真是,痛心疾首啊。

娜仁如是想著,卻十分誠實地彎起眼睛,幸災樂禍地笑了笑。

下晌,娜仁的永壽宮迎來了兩位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的客人。

戴佳氏與萬琉哈氏齊至,笑著送與娜仁禮物,懇切地道:“日後在宮中,如有冒犯或不儘之處,還要請貴妃娘娘多擔待照拂。”

“取我新得的那兩匣花來。”娜仁揚揚臉,吩咐豆蔻去取禮物,又對二人道:“不說什麼擔待照拂,隻是往後時日長著,彼此做個伴吧。”

戴佳氏笑道:“隻要娘娘不嫌棄妾身麻煩,妾身願意時常過來陪伴娘娘。”

娜仁聞言看她一眼,她溫溫和和地笑著,五官隻能說是清秀,勝在通身柔婉儒雅的氣質。若萬琉哈氏是夏日新嫩的粉玉簪花,她便是一叢蘭花,安安靜靜地開著,不十分出色,卻叫人舒心,隻笑起來時便叫人覺著如沐春風。

娜仁笑著招呼她們坐下,道:“哪裡的話,有美人來陪伴,豈有嫌棄的道理。你們願意過來,我這裡也熱鬨熱鬨。有新做的桂花鬆糕和桂花奶酥,可要嘗嘗?”

二人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未一時,茉莉捧著個托盤上來,精精巧巧兩碟子點心,二人動作優雅地拈起點心品嘗,娜仁明顯注意到萬琉哈氏登時眼睛都亮了,戴佳氏細細品味一會,道:“這點心裡——莫不是入了薄荷粉?倒是好靈巧的心思,這個季節,用些清清涼涼的小東西也好。”

“戴佳常在好靈的舌頭!”娜仁又驚又喜,道:“可不是嗎,本是不加這個的,不過這奶酥做起來,總怕燥氣重,天兒又還沒太涼,這丫頭就放了些薄荷粉進去,吃著倒是很有滋味。”

戴佳氏笑眼看了看茉莉,誇道:“果然娘娘會調理人,宮裡的丫頭也心靈手巧的。”

娜仁忙道:“休要這樣誇了,仔細她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