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回(2 / 2)

宮人抿抿唇,靜默未語。

鈕祜祿貴妃薨逝於冬月中,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的時節,京師中的北風總是刮得很猛,吹在人臉上,如刀子割肉般的疼。

娜仁本是不愛在冬日裡出門的,這日卻還是來到景陽宮舉哀,見小小的胤俄披著孝跪在靈前,分明周身宮妃、宮人、皇子、公主等不少,卻仍是孤零零的樣子。

娜仁方遲疑了一瞬,便見八阿哥已經上前走到十阿哥身邊。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沒有過去。

宮中年下事忙,貴妃薨逝對宮中來說也是一件大事,連日設奠、行儀,乃至停靈、舉哀之事,都需一一細致安排。

這日舉哀下來,娜仁與端嬪結伴回西六宮去,二人都沉默著,沒有開口。

景陽宮近一二年甚少有這樣門庭熱鬨的時候,此時隻是前禮,明日貴妃金棺將移至朝陽門外,正式開始初祭。

康熙追諡鈕祜祿貴妃為溫僖貴妃,其死後禮製由內務府在康熙的示意下擬定,十分隆重,哀榮不儘,叫鈕祜祿家中之人在宮中行走時都恨不得挺胸抬頭招搖顯擺。

正走著,娜仁忽然聽到後頭有人喊她,微微駐足,未等回頭看去,一著素服的婦人已帶著一名少女走到她身前,那婦人瞧著應是前朝命婦,那少女十**歲歲上下的模樣,瓊鼻櫻唇,縱一身素服,也不掩亭亭風姿,眉眼生得秀氣,倒是和鈕祜祿貴妃上了妝的模樣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那少女娜仁不識得,那命婦她卻認識的,正是阿靈阿之妻。

但娜仁並未率先開口,而是神情平靜地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隻見阿靈阿夫人向娜仁請了安,沒等到娜仁開口問她做什麼也不顯得窘迫,笑吟吟地牽著那少女的手,道:“這是奴才的小妹,今年十九了,尚未有幸見過娘娘,今日奴才鬥膽,帶她上前來給您請安。”

娜仁凝神看了那女孩一眼,又看向阿靈阿夫人,沒搭這話,口吻淡淡地問:“你去給德妃親過安了?她是你姐姐,你給她請過安了便罷了。我一向安好,勞夫人掛念。這就是遏必隆大人的遺腹女吧?如今要守她姐姐喪期,倒是可以在家中多留些時日。唉,真是時運弄人,如今經了這一樁事,隻怕耽誤了姑娘的花期……你家女孩可定下婚事了?夫人向來以賢聞名,想來待小姑也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自然會為她操持一切,倒是本宮多想了。”

不等阿靈阿夫人說什麼,她劈裡啪啦一通亂拳打死老師傅,便是阿靈阿夫人有心說些話引薦自家女孩,這會也全被堵住了。

見阿靈阿夫人笑容局促的樣子,娜仁又道:“德妃是你的親姐姐,有什麼話,你和她說更方便些,若有什麼事,叫德妃轉告本宮也是一樣。或者等你家這姑娘出嫁了,看在她兩個姐姐的份上,本宮也可以給她一份添妝。”

那姑娘登時滿臉緋紅,又羞又惱,偏過頭去,無論阿靈阿夫人怎樣拉扯她都不願回頭開口。

娜仁見狀,心中一歎,感慨如今碰上的真是戰鬥力越來越弱了,一時覺著無趣,心中又悶悶的,不欲多言,便擺擺手,道:“你跪安吧。”然後帶著端嬪等人徑自離去了。

直到踏上西宮長街,端嬪才睨了娜仁一眼,帶著些打趣,眸中又滿是無奈,“你倒是乾脆,一通亂拳堵死了阿靈阿夫人所有的話,也不怕德妃替她妹妹出頭找你不快。”

她隻是隨口一說,德妃自然不會輕易得罪娜仁,倒不是有沒有那個膽子,娜仁在宮裡的王霸之氣還沒到那個份上,而是德妃敢不敢得罪、能不能得罪、肯不肯得罪、會不會得罪。

聽端嬪如此說,娜仁隻是輕嗤一聲,“她大部分時間腦子還算清醒。”

端嬪了然,失笑道:“你這張嘴啊,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言罷,她微頓了頓,又唏噓著道:“這宮廷就仿佛是一座鳥籠子,外頭看著繁花錦簇鶯啼婉轉多熱鬨,裡頭的人或是隨波逐流,或是煩惱憂悶,認命的也不過清靜一生。他們卻當是多好的地方一般,總想將自己的女孩送進來。送了一個還不夠,一個接著一個的送,斷送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會在意。”

娜仁冷笑道:“他們未必不知道這裡不是個絕好的地方,也定然知道他們送進來的人過得並不快樂,但他們不會在意的,他們在意的東西注定了要犧牲一個又一個的女子,叫她們前赴後繼,為家族獻身。自以為聰明絕頂,能把所有人當棋子,其實……嗬,不過如此。”

端嬪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好一會才啞聲澀然道:“你這話錐心。不過我看,這回他們家怕是不能如願了。”

“皇上不配合,他們再怎麼努力都隻是無用功。還想從我這裡走門路,真的長得不美想得美,她姐姐都沒搭理她,還看不明白是什麼事嗎?”

娜仁嘲諷起人來是真刻薄,端嬪聽得哭笑不得,隻得道:“德妃是絕不會幫她的,一看德妃幾時向萬歲爺舉薦過人?好了,不說這個了。方才在那邊,我怎麼看阿靈阿夫人和法喀夫人怪不對頭的。”

“嫁了人,一身榮辱係在男人身上,她們兩個有直接利益衝突,爵位那樣大的一塊肥肉,最後阿靈阿這幼子得了好處,法喀這個‘長’房反而落寞了。阿靈阿夫人誌得意滿不說,法喀夫人看她是絕對不會順眼的。”娜仁道。

端嬪神情複雜,“好歹是娘娘的親妹妹,行事風度卻沒有半分像娘娘的地方……”

法喀之妻,原配乃是宗室阿顏圖之女,早逝,繼娶的是噶布喇之女,孝誠仁皇後之妹。

和她比起來,阿靈阿夫人之父不過是包衣護軍參領,在噶布喇麵前就是微末小官,出身實在是卑微,她一向也不大看得上阿靈阿夫人。

從前妯娌兩個便不對頭,她憑借父勢夫勢一向是壓倒性的勝利,後來法喀被奪爵,阿靈阿襲爵,她在男人爵位與自己的誥命上被阿靈阿夫人壓了一頭,自然不樂意。

且她也不願意低頭,這些年和阿靈阿夫人幾乎是見麵就掐,京師貴眷幾乎都已經習慣了。

但今日這樣應當莊重的場麵,她們在貴妃靈前竟還在言語上明裡暗裡互相譏諷,實在是叫人看了笑話。

不過熱鬨可不止是後頭的,沒過幾日,娜仁便聽說前頭官員行禮時法喀與阿靈阿也鬨將開來,如今鈕祜祿家遏必隆這一支的家事可真是成了笑話一場。

康熙因此頗為不悅,或許也是借題發揮,發作了一場,自此以後,鈕祜祿家算是將送女入宮的心思徹底壓下了,不敢再提這個。笑話,這種時候,小心謹慎做人尚且不夠,怎敢再往後宮內廷伸手。

娜仁算是可以鬆一口氣,繼續過清靜日子了。

康熙這一回敲山震虎,也把旁的試圖從後宮這幾位主位這裡走門路,將自家女孩送進來的人家鎮住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對鈕祜祿家一直以來上躥下跳十分不滿,當年溫僖貴妃與家裡開鬥的時候,他便有為溫僖貴妃撐腰,叫人百般揣測。

如今這樣再來一回,更叫人肯定他對宮外往後宮塞人的不喜,有些膽子小的忙將自己的心思熄了,便是膽肥的,也不敢在這檔口做那隻出頭鳥,隻能大家一起縮起來做縮頭烏龜。

娜仁終於不用耐著性子聽那群心思複雜到飛起的貴婦兜圈子,又委婉地推薦自家女孩。

宮中沒了一位貴妃,格局再次出現巨大變動,原本二貴妃、四妃的格局早先已被打破一次,如今再來一次,事務宮權分配都要重新走流程。

本來溫僖貴妃生前身子便不大好,宮務雖然勉強能夠打理,也留下不少亂事,故而她手中那一塊雖然是肥肉,野心勃勃想要接手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拿捏住。

佛拉娜第一個退出了競爭,隻接過些邊角事務,德妃不知緣何,看起來也沒有一爭之心,最後竟然成了賢妃與宜妃二人的戰爭。

宮裡有油水的地方不少,但油水多、權力大的地方就那幾塊,都被分割得差不多了。如今這一塊肥肉從天而降,賢妃與宜妃自然都不願意錯過,若是能夠拿下,在宮中無論地位還是權力與在外人眼中的榮光,都能夠更進一步。

娜仁全程在其中攪渾水,最後還是康熙出麵,從中得利的卻是佛拉娜與德妃,和一直沒摻和在其中的寧雅。

有心無心,倒是佛拉娜和寧雅全程沒上心,卻順利得了好處。

私下裡,佛拉娜與娜仁笑著戲言:“德妃謀劃一場,倒還記得帶上我喝口肉湯,我可真是感激涕零。”

又道:“我也就算了,我看萬歲爺將最要緊的那一處給了佟妃,又將旁的事務劃去不少,也不知德妃這會心裡怎麼惱呢。這樣苦心費力忙了一場,最後竟大半給旁人做了嫁衣。”

不得不說,和娜仁相處久了,她性子也變得有些促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