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縫的車窗簌簌灌風。
賓利到施工現場時,不少媒體已經到了,季禮讓沈言曦彆下車,沈言曦點頭,在車上看著季禮下車,大步流星走進人群開出來的那條道,媒體蜂擁上去,瞬間將他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車內看得到外麵,車外看不到裡麵。
沈言曦肆無忌憚地舉著手機拍男朋友,混亂嘈雜中,角落一處細節將她的注意力勾了過去——
兩個記者在媒體最外層,假意關注季禮,實則鬼鬼祟祟將目光落在默認“沒人”的賓利上。
娛樂記者和社會記者在行為習慣上有一定區彆,沈言曦作為對鏡頭有敏銳直覺及曾經被翻過垃圾桶的人,幾乎瞬間就嗅到了熟悉的氣息——
狗仔。
季禮不是明星藝人,也對上娛樂版塊表示過明顯的抗拒,他手上有華視,娛樂圈誰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對方在等自己。
狗仔,在出事的施工現場,等自己?
沈言曦眯了眯眼睛,把焦對準兩個記者,將全部細節拍進去。
然後她在微信列表裡找到一個人,把照片發了過去。
半小時後,季禮回到車上,臉色並不好看,問沈言曦:“我先送你回去?”
沈言曦心裡裝著彆人未回複的信息,道:“我陪你去醫院。”
季禮:“好。”
季禮麵對她時神態略微柔和,不看她時眉頭又皺很緊,沈言曦用手指輕輕熨一下他的眉骨,好似熨平了些。
————
下午三點,日光高熾地落在醫院牆壁上,折出淩淩白光。
重症區一整層被包了下來,家屬們在休息區痛哭流涕,程勝和負責園區項目的一行高管在走廊上直站等待。
見季禮和沈言曦一起到,高管們麵露詫色,但事態緊急,誰也沒心思多問。
距出事快三個小時,13人已經完全脫離生命危險,2人仍在手術台,生死未卜。
賠償事宜和治療費用都已經談妥,程勝附在季禮耳邊說了什麼,季禮麵色沉沉,給程勝交代後續。
沈言曦不追問,也不好奇,隻是低聲安慰了幾句被一群男人忽略的家屬,又在護士小姐姐驚豔的目光下去護士台拿了紙巾,好幾個家屬哭得停不下來,沈言曦心中不忍。
肅穆緊繃的氣氛下,“嗡嗡”,手機震動突兀地響起。
沈言曦去陽台接起,接完後,她給季禮季禮打了電話。
沈言曦小聲:“你過來。”
電話那頭一個字:“好。”
沈言曦明白工作時被人插手的感覺,她可以接受季禮的壞脾氣和凶。
季禮隔了大概一分鐘進的陽台,第一句話是克製的溫柔:“想回去了?”
沈言曦心裡一暖,給季禮調手機界麵。
季禮問:“站累了就去休息一會兒?”
第二句。
沈言曦勾了勾唇角。
季禮想了想,低聲道:“想做什麼就直接給我說,我顧不上你的時候你提醒一下我。”
第三句。
顧不上她的時候提醒他顧上她,而不是讓她自己顧自己。
好像季禮越是抱歉,沈言曦越覺得他身上有種讓人難以自持的成熟魅力。
她一顆心宛如泡在溫水裡,每個細胞都隨著水紋緩緩舒展。
她把手機遞給季禮,環抱住他的腰:“我剛剛在出事現場看到兩個記者行跡像狗仔,就讓工作室一個男生去查了下,他偶然進的我工作室,進來之前在小道傳媒,認識很多人,這兩個人果然也是小道另一個組的,星光不少藝人的緋聞就是那個組爆出去的。”
沈言曦抬眸看他:“不可能有狗仔蹲你,有可能有狗仔蹲我,如果新聞已經報出去了,狗仔嗅覺厲害可能覺得我和你關係緩和了會過來,但你壓著現場,新聞還沒從社會版出去,他們不可能聯想那麼多,所以。”
沈言曦點到為止。
季禮撫她背的動作很輕,麵色卻如淬冰般冷寒一片。
沈言曦未出口的另一種可能是——和蘇城脫不了關係。
蘇城從工地搬磚一步步做到地產商,再到影視巨頭,工地上怎麼施工怎麼避險他都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怎麼出事。
沈言曦想到了第一層,但沒想到第二層。
季禮在彆人麵前心思從不外露,此刻,卻像從前無數次那樣,一點一點教自己的小姑娘。
“蘇城和蘇夫人沒離婚一天,蘇夫人就可能是蘇城的靠山,但也是蘇城的束縛,以蘇城今時今日的位置和彌留,不可能去做一件看上去很像他做的壞事,雖然他確實是得利方。”
整件事情,最好的結果是兩個工人平安脫險,虛驚一場,最壞的結果工人沒救回,事情鬨大。
鬨大之後,華盛在股市吃跌,華視在股市也不會好過,華視、星光對JNS的盲約收購已經到了最後一輪報價評估關,星光在報價上永遠卡不到季禮的位置,它完全可能在評估上讓華盛深陷輿論。
沈言曦擰眉:“除了蘇城還有誰?”她想不到彆人。
季禮落在她背上的手停了,語氣極淡道:“摩通。”
蘇城的刀。
最肮臟的玩法不是沈言曦出緋聞,而是“華盛總裁與小女星甜蜜同遊,枉顧工人性命”“華盛總裁沉迷戀情,工地事故草率處理”“華盛總裁小女友竟是沈言曦”。
如果說之前的一些線索讓季禮在腦海裡虛畫了一個圈,那沈言曦的嗅覺來得太快太準,直接將季禮虛畫的圓走實,端口開了箭頭,指向始作俑者。
娛樂圈出事時,資本是王牌,資本出事時,娛樂就是決堤的蟻穴。
沈言曦對比了包養的緋聞和人命關天時的花邊新聞,後知後覺一陣悸然。
季禮是個能走明麵絕不走暗麵的人,事故責任方該清的清,該理的理,該報警直接報警,他甚至能從政府出發,用政府去催公安局,打電話演著焦頭爛額的無奈:“秦處,我也想儘快解決好事情,你知道華盛在這個產業園區押了近一百億,示範項目不能丟,我今年肯定要完工……”
“趙副,對,是我,你們專案組大概什麼時候能進,可以稍微快點嗎?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能提供的全部材料和證據。”
“……”
掛斷電話,他俊臉又是清冷,仿若剛剛示弱的人不是自己。
沈言曦瞄他一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季禮也暗笑,嘴上卻問她:“笑什麼?”
沈言曦:“苦情鄉鎮企業家?”
季禮:“小鎮一枝花?”
兩人對視,又笑了。
茲事體大,公安局處理速度很快。
沈言曦提供了兩個狗仔的具體信息和任職單位,警察直接查到了一筆定金彙款,走的海外賬戶,身份不明。
警察在上級施壓下帶兩個狗仔回局問訊,對方可能給了上麵封口費,但層層剝削下來,到狗仔手上就隻有一點外勤補貼,大家都是勤勤懇懇加班受氣窩在出租屋點外賣吃泡麵的社畜,要和警察扯上關係以後還怎麼找工作,五險一金怎麼辦,狗仔還沒等警方開口,直呼冤枉,一股腦把事情抖了出來,警方帶回狗仔抖出來的人,那人也上有老下有小,根本憋不住事情,一問三知道。
下午四點,公安局沒結果,重危兩人需要輸血。
下午五點,公安局沒結果,一人脫離生命危險,一人心臟驟停正在嘗試電除顫,家屬聽到後當場昏厥。
下午六點,公安局沒結果,14人傷重情況送到季禮手上,剩下一人仍在搶救中。
沈言曦僅翻看了一頁,便難受地還給了季禮,季禮一頁一頁逐字看,目光掠過驗傷照上鮮血淋漓,臉上仍是冷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晚上七點,公安局來電話,讓季禮和沈言曦過去。
與此同時,公安局迎來了審訊以來第一塊硬骨頭。
林皎在國外便擅長捕捉高管性醜聞做利好利壞“調節”股價當口,她認下雇狗仔拍季禮的事,對雇人破壞塔吊力矩限製器等涉嫌指使行凶的罪名拒而不認。
季禮和沈言曦到時,她正在接受審訊,穿襯衫西褲踩尖頭高跟鞋,項鏈和耳環上的珍珠瑩白輝映,她雙腿交疊,頭發一絲不苟地在腦後盤了個髻。
見季禮和沈言曦進來,林皎不慌不忙,言語間比警察更為強勢:“你們去調查就知道,我被季總當眾拒絕兩次,找人跟拍是心有不甘,完全出於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慕。”
“……”
她開始裝傻:“我完全聽不懂,你們說的標準節螺栓是什麼?我剛回國幾天,一心忙星光的重組,沒理由也沒動機……與華盛在JNS收購案上的競爭?就正常的商業競爭,華盛根係龐大,我怎麼知道對方有哪些項目,在什麼位置。”
“……”
“你們聲稱對方明確受雇於我,可你們如何證明對方並非受雇於彆人誣陷我。”
“……”
警方又說了什麼。
證據在前,林皎“哦”了聲,滿臉無所謂:“我早已退出國籍,並非你國公民,我申請聯係我的律師,在見到律師之前,我有權保持沉默。”
警察:“凡在我國領域內犯罪,除特彆規定,都適用於我國法律,我國《刑事訴訟法》不賦予犯罪嫌疑人沉默權,林小姐您有如實供述的義務。”
不管警察說什麼,林皎都是一副和稀泥的態度。
“對不起,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要求見我的律師。”
“……”
林皎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蔑然,好像工地事故工人性命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對不起我聽不懂。”
“……”
氣氛式微緊繃。
季禮禮貌問:“請問監控可以關一下嗎,我有幾句話想對林小姐說。”
季總是報案人,林皎自稱愛慕季總多年,警察當然同意:“時間不能太久。”
季禮道謝,拍拍沈言曦的手,對她道:“馬上。”
沈言曦點頭,看著季禮過去。
林皎調笑:“季總難得主動找我……”
季禮掄起審訊桌旁邊的折疊椅直衝林皎身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