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口罩的白大褂一邊翻著光屏一邊聽其他人彙報,完了他點點頭,在光屏上敲打片刻,抬起頭看向安正初。
“安先生。”
安正初忙坐直身體:“醫生,有話請說。”
威廉先生也凝神靜聽。
“想必您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白大褂戴著口罩的臉看不清楚神情,“您是一名完全自然人,您的體內基因沒有任何經過任何進化。”
安正初點點頭。這個他早在到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我們原本以為,沒有進化的情況下,您的身體除了壽命會略微短些,也就隻是體質比不上常人,隻要您不出去參與體能類的職業,或者與普通人進行武力競技,您平日與常人並不會有什麼不同。”白大褂看著他,眼底帶著同情,“但是,我們錯了。”
安正初的心陡然一沉。
“我們對自然人的情況並不是非常清楚,我們也不知道您的情況是不是遺傳返祖,但您是我們第一次接觸到的完全自然人。所以,我們完全沒想到,我們平日裡食用的東西、使用的營養液、甚至是藥品,都會對您的身體造成傷害。”
“曙光星係的所有生物,從動物到植物,包括可食用、不可食用,都帶有自然素。我們的進化方向,一直以來都是遵循曙光星係的自然規律。但是,您的身體沒有經過任何進化,所有帶自然素的食材,以及衍生產物營養液,在你的體內,都很難通過自然的新陳代謝徹底吸收或排出。這些東西,殘留在你體內,猶如□□,天長日久之下……”
安正初的手動了動,想起他隻需要吃幾片就有飽腹感的垂耳獸肉跟水芹,想起這段時間越睡越累的混亂作息……
“……你的身體對自然素的排斥性太高,我們保守估計,如果你保持現在的身體狀態,即便經常到醫院清除體內殘餘的自然素,您的壽命也……至多能撐15年。若是再算上後期,毒素積累導致細胞活性大幅下降,這個進程……可能還會更快。”
不到15年?安正初愣然。竟然不到15年嗎……
“不過,安先生。”白大褂朝欲開口的威廉擺擺手,繼續往下說,“如果您的經濟許可的話,我建議您轉到中央星。中央星有最先進的基因進化技術和細胞修複技術,您若是能……”
對上威廉的無奈和安正初的苦笑,反應過來的他輕咳了咳,有些尷尬地閉上嘴。
威廉先生歎了口氣,看向安正初:“安先生……”
雖然威廉先生向來嚴肅,安正初卻知道他其實有顆很柔軟的心。知道他這是想要找話安慰自己,他揚起笑容,反過來安慰威廉:“還有足足15年呢,夠了。”算上他穿過來之前的年齡,加起來也有40歲多了,足夠了。
更重要的是,彆人40多歲怎麼能跟他比呢。他可是見過了兩個時代、兩種文化的人。就憑這一點,他下到陰曹地府,都能吹噓上一百年了——當然,前提是有陰曹地府的話。
威廉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半晌,再次歎了口氣,不再多話。
既然已經將體內積存的營養液清除大半,身體也沒什麼異樣,醒過來的安正初很快就辦妥出院手續。
看了眼賬戶上被扣掉的幾千星際幣,安正初肉疼不已。要是每次都要幾千星際幣來清除毒素,他哪裡活得了15年啊。
這些以後再考慮,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
讓送他走出醫院的威廉先生留步,安正初不等告彆,先問出自己目前最擔心的事:“威廉先生,我遊戲倉上午發出去的警報訊號……對方乘坐的飛船著陸後,他是不是就會看到?”
威廉點頭:“當然。”
安正初急忙追問:“那有沒有辦法取消?”
威廉皺眉:“您的身體不好——”
那就是有了!
“不,威廉先生。”安正初擺擺手打斷他的話,“您知道我的情況,我當時隻是為了購買遊戲倉才拜托朋友出麵,給我做緊急聯係人。既然我現在已經沒事,我並不想讓朋友知道今天的事。”
威廉不讚同:“可是以後萬一再有這樣的情況……”
“那以後就會自動發警報係統到他那兒,與這次並沒有什麼關係。”安正初解釋,“您看,我已經沒事了,再打擾彆人,總歸是太過麻煩。要是能取消的話,他對今天的事不知情,也不會影響到他的生活,對我也沒有影響,不是嗎?我與這位朋友……”他頓了頓,自嘲一笑,“其實並不是那麼熟,沒必要為了這種已經處理好的小事打擾他了。”
威廉明白他意思了。他歎了口氣,示意他抬起手,開始指點他如何通過個人終端將警報訊號撤回。
“所有未讀的留言、文字,都可以通過這個方法撤回。”最後,他補充道。
撤回了警報信號,確認秦瀚不會知道這件事,安正初已經是大鬆了口氣了,聽了威廉的話,他忙一疊聲道謝。
辭彆威廉先生,安正初通過個人終端找到回租房的公交站,坐上懸浮車,二十分鐘不到,他就抵達自己的小屋。
甫關上門,安正初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
不到15年啊……
愣愣然靠在門板上發了半天呆,安正初長呼了口氣。慢吞吞換下鞋子,走前兩步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遊戲室的房門。
透過敞開的房門能清楚地看到那部嶄新的遊戲倉一角,以及開在牆上的營養液管子。
吃,吃不了幾口。
穿,都是一體成型的液體衣或者合成衣,完全不需要手縫,也就完全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住……倒是不貴,買房子也能考慮。
用,除了物理用品,所有進嘴的東西於他而言都是□□。
人……孤家寡人如他,就算死在這裡,除了星際警.局,怕是沒人在意吧。秦瀚……秦瀚是不是也隻會在遊戲裡感慨一下?下了線該乾嘛乾嘛去……
他自嘲一笑,仰頭靠到沙發上,手臂一抬,直接搭在鼻梁上方,擋住茫然的雙眼。
15年啊……
真特麼操蛋!
他自問從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對人雖不熱情卻也不冷漠,該搭把手從來不會吝嗇,五講四美三熱愛,對得起社會對得起國家……
為什麼要把他丟到這裡?
如果他的人生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即便在這裡無依無靠、無親無故,他也能堅持一下,去嘗嘗更多的美食、看看更多的風景、體驗這個時代不一樣的文化……
可是,隻有不到15年……
是孤寂、空茫和無窮思念籠罩的15年。
他為什麼還要掙紮?
為什麼還要活著?
他找不到堅持的理由……
手臂遮擋的地方,有什麼晶瑩的東西滑過,洇入吸水性極好的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