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1 / 2)

魔界的天總是陰陰沉沉的,時常讓人分不清晝夜。

雲夢菡從自己屋裡出來,不敢偷懶,趕緊去後麵領今日的活。王府的侍女可和大門派弟子不一樣,若是遲了晚了,就算隻耽誤一丁點,鞭子也會立刻打下來。

七月的時候,雲夢菡偷偷離開鐘山,義無反顧地奔向魔界。雲夢菡雖然是淩清宵的師妹,其實年紀比淩清宵大。她本體是草木,悟性本來就比不上龍族,她生出神誌用了一萬年,化形用了一千年,之後在下重天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千年。要不是她偶然撞到了鐘山的收徒大會,直到現在,她還在下重天混日子呢。

雲夢菡被帶回鐘山後,才正式開始了修煉生涯。鐘山以入門年限排資論輩,雲夢菡到達鐘山時,淩清宵已經是小有名氣的二公子,雖然淩清宵比雲夢菡小了千歲有餘,可是從修為上講,淩清宵是她不折不扣的師兄。

在鐘山這些年,如果沒有淩清宵的照顧,雲夢菡不會過得這麼順暢。可是,她還是為了淩重煜,放棄師門,放棄自己所有的根基和朋友,甚至背叛自己的仙族身份,孤身奔赴魔界。

雲夢菡反應不算快,頭腦也不算聰明,她從中重天離開後,受了許多曲折和蒙騙,才跌跌撞撞地找到渡口。仙魔邊界有重兵駐守,除非有正式公文,否則不允許私自穿行,雲夢菡想要進入魔界,就隻能偷渡。

這其中她又受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坎坷,自不必說。她本以為偷渡已經是她經曆過最糟糕的事情,沒想到進入魔界,磨難才真正開始。

雲夢菡幾乎每天都生活在不懷好意的視線中,終於有一天她栽了,被不知道什麼人擄走。再醒來時,她已經在雷烈城,和很多仙族男女關在一起。雲夢菡本能感到不妙,劇烈掙紮,正好被來視察的夜重煜看到。

雲夢菡沒有想到,她和夜重煜的第一次見麵,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夜重煜跟在一個貴氣邪肆的男子身邊,前呼後擁,看起來十分受重用。後來雲夢菡才知道,那個貴氣但看起來很邪的男子,就是雷烈王。

雲夢菡看到夜重煜後,簡直喜不自勝,不斷向夜重煜求救。可是夜重煜無動於衷地看著她,仿佛完全不認識她這個人一樣,親眼看著她被拉入籠子,放入地下。

雲夢菡心冷了,她對夜重煜那麼熟悉,她絕不可能認錯人。她以為夜重煜受傷失憶,或者是練功走火入魔,所以才不認她。地下洞穴如同蜂巢,狹小密集,一個洞穴塞一個仙族。雲夢菡在那種地方待了許久,久到她神誌都開始模糊,才終於被人帶出來。

來人塞給她一套王府侍女的衣服,陰陽怪氣地說:“你命大,貴人救了你一命。以後你就是婢女了,快收拾收拾,一會去伺候夫人。”

雲夢菡迷迷糊糊被帶走,迷迷糊糊換了身份,迷迷糊糊看到了她們口中的“夫人”。

宿飲月。

夜重煜救了她,可是卻讓她作為婢女,前來伺候宿飲月。

這是雷烈王府,雷烈王專門分撥了一片區域給夜重煜居住,現在雲夢菡成了王府的侍女,在夜重煜這個區域內伺候。雲夢菡原來覺得鐘山勾心鬥角,同門傾軋非常嚴重,等來了魔界,她才知道真正的惡意,到底有多麼直白可怖。

雲夢菡是被人半路塞進來,她這裡多一個人,原本的王府侍女就要少一個人。原班人馬本來就排斥她,後來感受到宿飲月若有若無的暗示,下人們越發肆無忌憚,幾乎毫不掩飾地折磨雲夢菡。

比如故意讓她做最苦最累的事,在她的床鋪上放蛇蠍,故意讓她做一些完成不了的任務,然後將她推入刑罰司受罰。

雲夢菡想和夜重煜告狀,可是她進入王府後,一直沒見過夜重煜。雲夢菡知道這又是宿飲月的把戲,她隻能一邊忍耐著,一邊期盼著早日遇到夜重煜。

今日雲夢菡大清早出來做工,毫不例外,她又領了最苦最累的活。雲夢菡去宿飲月院子裡灑掃,一掀簾子,看到一個完全想不到的人。

雲夢菡呆立當場,這時候她被什麼不知道人撞了一下,手裡的木盆落地,咣當一聲將她驚醒。

雲夢菡被熱水濺了一身,旁邊的丫鬟見了立刻吊起眉,罵道:“你沒長眼睛嗎?夫人還病著呢,你折騰出這麼大動靜,是誠心想讓夫人病情轉重,是不是?”

宿飲月其實並沒有和淩重煜成婚,不過魔界不講究名節那一套,下人們為了討好宿飲月,都直接稱呼她為“夫人”。

雲夢菡喏喏道歉,丫鬟語言極儘刻薄,最後一瞪眼,喝道:“還不快去找東西來清掃水漬?”

王府侍女的衣服是最簡陋的麻布,甚至連法衣都不是。雲夢菡身上沾著熱水,出去走了一圈,熱水變冷,緊緊貼在身上,冷冰冰的。

雲夢菡忍著身上的不適感,當著眾人的麵蹲身,跪在地上擦拭水跡。

夜重煜隻是掃了一眼,就又收回視線。雲夢菡跪在冰冷的水中,聽到精美細軟的隔扇門內,夜重煜和魔醫低聲說話。

“……宿姑娘這病十分棘手。她本就先天體弱,這段時間在路上奔波了這麼久,底子大受虧空,恐怕治不好了。”

夜重煜沒有往隔扇門外看,仿佛一門之隔的地方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婢女,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夜重煜聽到魔醫的話,皺眉道:“當真沒有辦法嗎?表妹對我十分重要,若是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必活了。請魔醫再想想辦法,無論以什麼代價,一定要將表妹救回來。”

魔醫拈著胡子陷入沉思:“……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但是這樣損耗極大。”

夜重煜大喜,說:“無妨,無論需要什麼,就算是殺是搶,我也一定為她奪過來。”

魔醫沉吟一聲,正要說話,屏風內傳來宿飲月的聲音。夜重煜和魔醫雙雙止了聲,夜重煜輕手輕腳撩起簾子,走到宿飲月床邊坐下:“表妹,你怎麼樣了?”

裡麵的聲音漸漸聽不到,雲夢菡一顆心又酸又漲,不知道歡喜多一點還是苦澀多一點。

她終於見到了夜重煜,這是她盼了半年的事情。這一路上,從離開鐘山到曆經千辛萬苦偷渡,好幾次她都在懷疑,她究竟為什麼要做這些?她為什麼要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拋棄光鮮亮麗的身份,而在魔界被人欺辱?

她屢次想要放棄,後來唯有在心裡默念夜重煜,才能支持她撐下來。今日她終於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可是雲夢菡發現,她竟然完全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快樂。

她為了他拋棄一切,可是夜重煜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他甚至說,宿飲月就是他的命。

雲夢菡內心逐漸冰涼,這時候管事丫鬟進來,看到她還跪在地上擦水,狠狠在她背上擰了兩把:“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呢?我們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你卻在這裡偷懶,果然是個賤骨頭,一日不打就不知道自己斤兩……”

雲夢菡吃痛,她是仙界難得一見的紫絳仙草,還在鐘山學了七百年法術,曾經在仙界眾人見了她,誰不是客客氣氣的?而現在,一個粗鄙的、大字不識的魔族婢女,竟然這樣侮辱她。

雲夢菡幾乎忍不住想要回擊,她的修為不能和龍族這種得天獨厚的種族比,可是比起麵前的底層婢女,卻高出好幾個層次。雲夢菡要想教訓她,簡直輕而易舉。

然而最終雲夢菡還是忍下了,這是雷烈王府,她不想給夜重煜惹麻煩,也不想破壞她在王府人心中的印象。如果可以,她想要融入魔界,和這些人和睦相處。

一旦出手,那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雲夢菡抱著臟兮兮的抹布出門,雲夢菡走後,坐在暖閣裡、正全心安慰宿飲月的夜重煜,暗暗朝門口望了一眼。

夜重煜覺得自己做的非常隱蔽,其實宿飲月看到了。宿飲月不動聲色,低頭捂住嘴咳嗽,夜重煜聽到聲音,連忙回過神。

“表妹,你感覺怎麼樣?”

宿飲月咳嗽過後,臉頰都浮上不正常的嫣紅,她每一個動作都表明自己很不好,可是卻露出個虛弱的笑,搖頭道:“我沒事。我這個身體就是這樣,表哥不要再為了我費心了。”

“那怎麼行?”夜重煜矢口否決,“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你治好。”

夜重煜說著看向魔醫:“魔醫,你剛剛所說的辦法,到底是什麼?”

魔醫歎息一聲,說:“宿姑娘現在的狀況並不是因為病,而是因為傷。她體內龍丹破碎,元氣大傷,誘發了積年舊疾。要想徹底根治,隻能從龍丹上著手。”

宿飲月臉變白了,夜重煜看到心疼,緊緊握住宿飲月的手,說:“表妹你不要擔心,我這就去外麵找一個龍族,將龍丹挖出來給你治病。”

魔醫依然搖頭:“不可。龍丹是龍全身精華所在,雖是無價之寶,但是氣息十分霸道,不是任何人都能消受的起。尤其是宿姑娘,她龍丹破碎,心腔被龍丹碎片割得傷痕累累,已經承擔不起另一顆龍丹的衝擊了。”

夜重煜手不自覺握緊,旁人以為夜重煜在擔心,唯有宿飲月知道,是因為心虛。

宿飲月對淩重煜的一切心知肚明,夜重煜也知道這件事。所以他不遺餘力地對她好,這並不是旁人以為的愛情,這是討好。

宿飲月心裡明明白白,哪有什麼愛和喜歡呢,一切不過是因為她拿捏住了夜重煜,所以夜重煜隻能任她操控。

但是沒關係,夜重煜喜不喜歡她,愛不愛她,又有什麼區彆呢?隻要最後他隻能留在她身邊,和她過一輩子,那就夠了。

夜重煜掩飾住內心的變化,依然露出強硬表象,問:“那該怎麼辦?”

魔醫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宿姑娘經不起強烈衝擊,可是又實在需要一顆健全的心臟,剛才那個丫鬟,就正好合適。”

夜重煜手指驟然縮緊,將床沿的雕花折下來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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