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中山狼7(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4847 字 7個月前

細草茸茸,夏日熱氣蒸騰。

宰相府中後園通軒處,年少女郎領著侍女娉娉嫋嫋走出。衣白羅,係綠裙,顏色姣好,未語先笑。

林雨若這位宰相府中的女郎甫一登場,便如同驅走烈日炎炎般,帶了清涼風徐徐。

林雨若打量了韋浮一眼,似有羞意。她向韋浮見禮,又對著林承嬌俏而笑:“爹,我聽說你在後園議事,想著必然酷熱,就帶了甘瓜和冰來找你們。爹,你們要不要停下議事,先清清心呢?”

韋浮注意到,林雨若說話時,宰相那肅然無比的麵容都帶了幾分慈愛,眼裡有了笑意。

林承卻仍板著臉:“若若,不要沒有禮貌。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叫聲‘師兄’吧。江河,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兒。”

韋浮躬身行禮,林雨若紅著臉避讓,還了禮數,嬌嬌喚一聲“師兄”。

林雨若烏黑的眼珠子好奇地偷覷韋浮:爹爹位高權重,庶務繁忙,近年早就不收弟子了。這位韋家兒郎,她早已聽爹說了很多次。如今初見,隻見郎君長身玉立,青衫落拓,眉目溫秀。

這樣溫潤如玉的風貌,不愧是還沒進長安,就被譽為“雙璧”之一了。

隻是可惜“雙璧”中的另一位晏郎君,從不參與長安兒女們私下的宴飲聚會,整日不是在查案子、就是在即將查案中。何況那位晏郎君與自己爹似乎沒什麼交情,林雨若便不怎麼能見到那位晏郎君了。

林雨若心中想這些時,韋浮一邊垂著眼、唇角噙笑,跟隨宰相一同前往涼亭吃瓜避暑,一邊也覷了這位女郎好幾眼。

他在心中算了算這位女郎的年齡,唇角笑意便更深了幾分。

人人家中有糊塗賬,宰相家中的風流債更是複雜有趣。

韋浮聽聞,早年的時候,林承隻是大家族中一個不出名的庶子,娶妻生子,不為人在意。後來林承遇到了當今陛下,年輕時候的暮烈,二人誌同道合,一見如故。

林承這位妙人,前妻死後,馬不停蹄地與當年的世家郎君暮烈訂了婚約。二人約定,暮烈娶林承的妹妹,林承娶暮烈的妹妹。兩人結成親家,之後建國開國,情誼皆非他人能比。

如今皇後早已仙逝了,嫁於林宰相的皇帝之妹,長陵公主還依然活得好好的。長陵公主為林承生下了這位漂亮的小女郎林雨若後,傷了身子,再不能生產。

多年後,眼看膝下無兒,林承尋回了早年走失的長子林斯年。

林斯年是怎麼想的,宰相好像從來沒關注過。

林雨若哪裡知道這位麵容噙笑、文雅無雙的佳郎君在心裡腹誹他們家,她笑盈盈地讓阿爹和韋浮坐下,給兩位端冰續果。井井有條,不愧是大家出身。

林雨若左右張望:“咦,兄長怎麼不在呢?爹,你們商議政務不找兄長嗎?”

提起林斯年,林承麵色就不太好。

隻因林斯年回來長安半年,沒有做一件讓他稱道的事,反而到處敗壞宰相的名聲。

林承冷冷道:“他懂什麼政務?之前在梁園事裡,他嚇破了膽,回來後就生病了。我正好把他關起來,讓他好好反思,誰都彆理他!”

林雨若一驚,蹙眉不讚同:“兄長這次又沒犯什麼錯,為什麼也要關他?阿爹,你對兄長太凶了。”

林承不搭理。

林雨若突發奇想:“我給兄長送冰去吧,順便告訴兄長,阿爹對他的禁閉已經解除了。”

林承:“沒有解除!”

林雨若小小扮個鬼臉,俏皮可愛:“不管,就是解除了。我就要這麼告訴兄長去。”

她說著便轉身,招呼侍女一同離開。臨去前,她回頭,輕輕望了韋浮一眼。

正逢韋浮盯著她,四目一對,林雨若一驚,匆忙而逃。

她聽到午後熱風中,韋浮和自己爹說話時那種不緊不慢的調子:“老師,晏傾行事,既然我們不知道他會走到哪一步,不如靜觀其變。他去查徐大儒失蹤之事,若真讓他找到徐大儒,大儒歸順我朝,也是一件善事。”

林承歎氣:“我雖然從未與徐固見過麵,但也聽說過他學識淵博。他若能放下舊朝新朝的成見,來為我大魏做事,我又何必多事。對了,你可有見過徐固那個女兒?她是什麼人……”

林雨若去找自己兄長的時候,林斯年早已離開後園,回到了自己屋舍中。

林承對他的禁閉令對他毫無影響,他隻是意興闌珊,懶得理會他人,隻好回來自己地盤。他在自己地盤中盤腿坐於長榻,後腰靠著粉牆,手中拿著一匕首,低頭認真地雕刻一個玉石小像。

手中的玉石像玉帶飛揚,錦羅生皺。卻不是那類風流風情像,而是端莊慈善人。

而林斯年正在雕刻玉石像的臉:大幅長巾攏肩,女子眼眸半闔,眉眼清潤婉約,唇角帶一絲笑……

一個似笑非笑的陰冷聲音從角落裡傳出來:“這是雕的玉石觀音像?”

林斯年手中匕首一抖,差點將玉石劃壞。他掩不住自己眼中的戾氣,向自己屋舍中那個坐著一人的角落看去。

穿著鬥篷的高大男人眉目深邃,坐姿大馬金刀,隨意又有力道。他手指上戴著好幾顆珠玉翡翠戒指,晃一晃手指,滿目熠熠。他絲毫不在意林斯年的態度,饒有趣味地打量著林斯年雕刻的玉石像。

高大男人嘖嘖:“玉石觀音像,雕的好像是那個徐清圓的臉吧?怎麼,你喜歡她?嗯,眼光不錯。

“不過把美人雕成觀音像的,我倒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人喋喋不休,對林斯年的玉石像評價來去,真讓人厭煩。林斯年將自己的觀音像一收,回過頭沉聲:“你到底什麼時候走?”

待在他屋中、霸占他地盤的男人,是從積善寺逃走、從梁園失蹤的那個叫“阿雲”的人。阿雲在梁園扮演啞巴姑娘,在林斯年這裡不掩飾本性,說起話來吊兒郎當,聲調奇怪抑揚頓挫,但不可否認,他確實會說話。

阿雲衝著林斯年笑:“我在這裡等著看戲啊,戲不是還沒開幕麼——林宰相什麼時候能知道誘拐馮亦珠私奔的人,是他的寶貝兒子呢?又什麼時候能知道他寶貝兒子這麼做,就是為了毀他聲譽,再次給宰相找麻煩呢?

“我很久沒看到這麼恨自己爹、不遺餘力要給自己爹惹事的人了。太過好奇,當然想圍觀。”

阿雲再次瞥眼林斯年藏起觀音像的袖口,饒有趣味:“尤其是這個人還喜歡徐固的女兒,林宰相恐怕更加頭疼了……”

話沒說完,掌風已至。

阿雲上半身不動,雙腿抬起踹出,對上林斯年襲來的掌風。林斯年再出一招擊胸,阿雲身子微微一斜,手勾成鷹爪,向林斯年抓去。阿雲魁梧,林斯年凶悍,這二人在狹窄室內,打得你來我往,卻一點沒離開阿雲所坐的角落。

直到敲門聲響起。

林雨若乖乖巧巧:“阿兄,我給你送冰和甘瓜,避暑……”

林斯年聲音陰冷:“滾!”

門外的少女被嚇了一跳,卻好像早已習慣他的冷臉。林雨若並不走,而是在門外小聲勸:“阿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爹已經解除你的禁閉了。阿兄前兩天生了病,我很掛念……“

林斯年一字一句地打斷:“我說,滾!”

林雨若停頓了一下,小聲:“好吧,但是瓜和冰放在外麵了,你記得吃。我還給阿兄拿了些藥,不知道阿兄什麼病,隻好都拿了些……”

好不容易,那絮絮叨叨的女郎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

林斯年站在木窗前,看到林雨若邊走,邊回頭望來。侍女憤憤不平地勸她不要再來了,她仍輕輕搖頭。她目清神明,眼中皆是對自己唯一兄長的期盼與好奇,以及想要依賴的心。

即使她兄長與他同父異母。

阿雲站在林斯年身後笑:“好一個深閨裡養得極好的女郎,可見宰相平時寵愛嗬護之心。卻和對你完全不同啊。”

阿雲低聲笑:“沒有兒子了,想起你來了;平時他可隻關心林雨若。不用否認,林斯年,你厭惡林雨若,嫉妒林雨若。從你的眼睛裡,我已經看出,你恨不得這個妹妹消失。”

阿雲誘惑他:“那麼,與我做筆交易如何?”

林斯年回頭,看他藏在陰影中的臉,慢悠悠:“又要做什麼交易?”

——之前在積善寺,他誘拐馮亦珠之事,被阿雲撞破。阿雲帶著包袱逃出積善寺。二人各自都不是什麼好人,便互為對方隱瞞。滿長安尋找阿雲的人,恐怕想不到,阿雲藏身在宰相府中。

但是阿雲不可能一輩子藏在這裡。

如今,阿雲便帶著惡意提出建議:“朝廷發出天字第一號的海捕文書捉拿我歸案,但我不能被他們抓到。我這些日子也看了看,長安城進出戒衛森嚴,我根本不可能出去。

“不如林郎君幫個忙,給我個機會,讓我綁架了你妹妹,挾持你妹妹出城?宰相府中女郎的性命,那些守城門的,總得顧忌吧。”

林斯年眯了眼。

他起了興趣,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他很好奇:“出了城之後,林雨若會如何?”

阿雲笑問他:“你希望她如何?是死是奸,是生不如死還是好死不如賴活,你可以給個建議。”

林斯年眯著的眼睛中,寒光凜冽,如同針尖見於日光。

在這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對徐清圓愛而不得、百思不得其解的夢境的懷疑,去算計他那個無辜的妹妹。

這都是報應。

他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他若不把宰相府攪得雞犬不寧,他若不讓宰相生不如死,枉費他千裡迢迢,回來長安當這什麼貴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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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長安城中尚是平靜,西域之地的戰火已經燒得遍地都是。

南蠻軍在找一個人,軍馬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寸草不生。西域百姓們流離顛沛,本已尋常,近些日子,卻過得更加苦不堪言。

南蠻是西域之王,平時即使有小戰卻不會這麼大張旗鼓。他們的大動作,讓大魏邊境都為之警惕,開始布馬布兵。然而南蠻隻是要找到一個人——

一個被他們關押了整整五年、最近逃走的人。

一個他們原本打算當做禮物送給大魏、當做兩國建交禮物的人。

在西域這片潦草荒蕪之地,躲避了又一場戰爭,走過又一個死屍遍地的村落,徐固帶著遍體鱗傷的衛清無,躲進了一斷壁殘垣後的村落小屋。

衛清無精疲力儘,重複不斷的戰鬥消耗她的體力。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同行者如同累贅一樣,可是冥冥中,她並不願將這人拋棄。

何況這人告訴她,她叫衛清無。

雖然更多的,這人並不說。

找到這處可以避風的破屋,衛清無倒地就睡。她早已習慣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對周圍一切變化,除卻危機,並不在意。

徐固站在瓦礫間低頭看她,目光平靜,卻宛如靜靜流淌的長河,哀意些許。

在他對自己這位早已和離的妻子的了解中,衛清無熱愛戰鬥,擅長戰鬥。她當了大將軍後變得格外忙碌,格外興奮。她顧不上他,顧不上女兒,她整日在外練兵打仗。

他以為這是她喜歡做的事。便頗多怨意,也儘量掩藏。

可是為什麼,有朝一日,她被她自己喜歡的事情,折磨成了這樣?若是所愛成了毀滅緣由,她是否後悔當初選擇這一條路?

徐固不知道這個答案。

失憶的衛清無也無法告訴他答案。

然而徐固回頭,看著破屋漏窗泄入的點點星光,他卻不能像衛清無一樣什麼也不考慮,一點不為明天著想。

南蠻人為了找到她,掀起戰爭,會越來越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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