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年慢慢低聲:“……所以,你仍是選他?”
徐清圓不和他說話。
林斯年慢慢抬頭,眼眶通紅,看著天上的雨。
他看了半天,勒緊馬韁,淡漠起來:“好。那我們日後,各憑本事!”
他扭轉馬頭,禦馬疾奔入夜雨中。侍衛們倉促地騎在馬上向晏傾拱手行禮後,連忙去追林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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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沒想到,那麼難纏的林斯年,會這樣離開。
原來權勢是刀是劍,斬情斷愛,連林斯年那樣的瘋子也要忌憚。
她渾渾噩噩,迷惘萬分。晏傾放下手,拉著她的衣袖,帶她朝一個方向走,她也糊塗地跟著,並不詢問。
而要下台階前,晏傾停住了,回頭看她。
她仍是狼狽的,眼中噙著淚水的。她蒼白著臉看他,眼中光明明滅滅,並不知道他為什麼停下來。
晏傾輕聲解釋:“我們不從驛站正堂穿過,娘子這樣……不適合被人看到。我帶娘子從驛站後院經過,那裡的灶房通著一道小門。我先帶娘子上樓,回我的屋子。
“我屋中沒有人,而且剛剛準備了熱水。”
徐清圓懵懵地點頭。
他仍看著她,目光顫了一下。他和她說話的語氣輕柔萬分,似乎怕嚇到她。
他試探著彎腰靠近她,但是徐清圓並沒有躲開,隻目光迷離地仰著臉。
晏傾輕聲:“下了雨,天色又暗,地上泥很多,還有很多看不見的石子。娘子的鞋襪丟了,赤腳踩在地上會受傷。我抱娘子進去好不好?”
他指指她的兜帽鬥篷:“用鬥篷蓋住臉,不會讓人看到娘子模樣。我並非想唐突娘子……”
徐清圓點頭。
她輕輕說了一個字:“好。”
聲音沙啞中,帶著點兒軟。
她哽咽的時候,還記得他的忌諱:“我也不會碰到你肌膚……”
晏傾低聲撒了個謊:“沒關係,我如今不怎麼怕彆人碰我了。”
他彎身來抱她,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沒有危險的時候抱她。而徐清圓乖乖地張開手臂,在他手臂穿梭過她膝彎的時候,伸手摟住了他脖頸。
她像一朵很輕的雲,被他抱入懷中。鬥篷的兜帽蓋住了她的臉,她埋入晏傾的懷中,貼著他的心臟,眼淚開始不聽使喚地往下掉。
她摟緊他脖頸,心中很傷心地想:我也不想碰晏郎君,可是晏郎君說他不怕我碰,我就當他不怕好了……我實在太累了,太害怕了,我需要歇一歇。
晏傾抱著她,走下台階進入雨中,又從灶房後的小門穿過,慢慢地上樓。
她埋入他懷中,通過鬥篷昏暗漏出的光看到外麵的燈籠一會兒暗一會兒亮,人聲很遙遠。她不知道他們一路上去有沒有碰到人,但是晏傾始終沒吭氣,她便當作他們沒有碰到任何人吧。
她依偎著他,聽著他的心跳,聞著他身上的熏香。此香清靜淡泊,她隻在他身上聞到過。
她模模糊糊地問:“我很喜歡這種香,可我一直沒調出來。”
隔著鬥篷,晏傾的聲音縹緲又溫柔:“此香名叫深靜香,是我娘以前專門調的,說有益於我養神。我便一直用著,外麵沒有。娘子若喜歡,改日我教娘子。”
他懷中抱著的女孩兒許久沒發出聲音,他以為她要睡著了。好一會兒,在他要推門進屋的時候,她才極輕地“嗯”了一聲。
聲音柔軟,含著霧。
他無措之後,更加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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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一直處於一種飄絮般的狀態,大難之後全身疲憊,沒有精力想其他的。於是晏傾怎麼說話,她怎麼“嗯”,全然沒有自己的想法。
她迷惘地站在他的屋中,晏傾低頭來看她,讓她看他的眼睛。
她向後退了一步,他隻溫和看著,輕聲:“屏風後有熱水,你可以洗浴。不必擔心,沒有人會進來。”
她點頭。
晏傾轉身要走,她伸出手,拉住他衣角。他一頓,回頭道:“我幫你找些能穿的衣服,找些吃的。彆怕,到了這裡,你就是安全的。”
徐清圓心中恐慌而惶然,她鬆開握著晏傾衣袖的手,知道自己不應該拉住他不放。她強行壓下去自己的不舍,低著眼睛,看晏傾推門走出去。
屋中靜下來後,徐清圓才慢慢地挪去屏風後,脫衣洗浴。
她看到鏡中自己狼狽的形象,羞窘之後,眼淚又兀自掉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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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晏傾讓一位老婦上樓給徐清圓送了換洗的衣物,還帶了些糕點。
那老婦好奇地打量著這位美人,目中驚豔,幾次想插話,想問她和那位俊逸的郎君是什麼關係。
徐清圓神色懨懨,並不接老嫗的話,讓人撇嘴。待洗過熱水澡,梳發換衣,又吃了點兒糕點填肚子後,徐清圓的神智終於恢複了過來。
她抱著膝坐在榻上,望著燭火,開始思考如今的境況。
她被朝廷和林斯年逼得沒辦法,沒有出路的情況下,她想賭運氣學自己爹一樣,從蜀州出大魏。雖然她心裡知道自己爹從這裡離開後,這裡的路一定封死了……但是她並沒有其他辦法。
像涼州那樣的出大魏路,重兵看守,她更沒有可能離開。
她和蘭時隻來得及商量出這麼倉促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而能在蜀州遇到晏傾……徐清圓下巴枕在膝蓋上,想自己運氣真好。
“篤篤”敲門聲響起。
徐清圓的眼睛微微暈開光華,她知道門外的人是誰,也敬佩他將時間卡的那麼好。
她調整坐姿,重新坐好,作出大家閨秀的樣子,才輕聲:“請進。”
她看到晏傾目光閃爍地望了她一眼後,關上房門。她看到他又踟躕了一下,才提著一雙繡花鞋向她走來。
她一怔,臉頰瞬間緋紅——他連鞋子也要為她準備。
清圓咬唇,恨不得用手捂住滾燙的臉。她後知後覺地想,似乎女郎不應該讓郎君看到自己腳的。
可她已經……哎。
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