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詩無寐1(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8915 字 7個月前

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餘兮目成。

——《九歌》

風雨如晦,廊下懸掛燈籠,一排房舍疏朗。

門後驛站正堂中人聲喧囂,燈火明耀;門口晏傾扶著徐清圓的肩,一同站在潺潺如溪的簷下細雨後,看著墨黑天色下披著蓑衣的騎士們。

徐清圓踩在濕漉地磚上的赤足發冷,她輕輕一抖,晏傾便察覺了。

她發髻已歪,留海亂額,潮濕的烏黑發絲沾著麵頰。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滴滴答答地沿著眼睫向下落,眼睛是霧濛濛的湖泊。她此時頗有些六神無主,隻知道揪著他的衣袖。

美人狼狽是不同於平時的一種美,可是晏傾看她這樣,心頭如被鐵錘重擊,他少有的、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刺痛酸麻感——

她不應該這樣淒慘。

林斯年看到一雙璧人立在驛站門口,手中握著的韁繩因此硬得讓他周身發冷。他淋著雨,覺得刺目萬分。冷笑一聲,他所騎的馬向前跨一步,手中韁繩指著晏傾。

他冷道:“將我的未婚……”

晏傾平聲靜氣地打斷:“林斯年。”

林斯年眸子縮了一下。

有一瞬,他為晏傾身上那種清貴之氣所迷惑,覺得這個人不像是普通文臣。晏傾高貴清矜,站在雨簾後望他,眸光幽若,身上氣質混沌迷離。

像沉睡的白鶴;像地獄的修羅。

而晏傾這樣溫文有禮的人,第一次直呼他名字。

晏傾說:“林斯年,你無官無爵,無品無秩。你所得皆來自你父親,你受益皆源於你有一個‘天子之下群臣之上’的爹。若我以官民之彆來對你,你便是與我說話,也當彎下腰,行大禮。

“你之所以不必那樣,是因為我不與你計較,我敬重的是你背後的宰相。”

林斯年的目光森冷,如果目光成實質,這條冰涼的蛇必然衝來咬晏傾一口。

而晏傾溫和清傲,眼中並沒有他:“我若講究尊卑有彆,你便無權與我直視對話。能與我說話的是林宰相,能讓我行禮的是林宰相。而宰相是否知道你千裡迢迢一路來蜀的目的?

“若我將之告知你爹,你認為你爹會如何對你?”

林斯年咬牙,他冷笑:“你拿我爹來壓我?你以為我怕我爹?”

晏傾依然平靜:“不是用你爹壓你,而是你本不配與我對話,我隻與你爹對話。你若不服你爹,你去長安做什麼?你當摘冠退衣,告知天下人,你與宰相全然無關。

“到時候你再來我身邊……你還能站到我麵前麼?”

林斯年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幽火之中,他驚駭萬分。

因他始終不了解晏傾此人。

正如晏傾所說,晏傾是高官,是重臣。晏傾整日忙的都是朝政之事,是堪破迷案。即使在林斯年那個夢中,他對晏傾的印象都是模糊的。

他覺得晏傾很弱,很無能。不然豈會入獄,不然豈會病死獄中?不然夢中的徐清圓明明心慕晏傾,晏傾卻根本保護不了徐清圓。

林斯年認為晏傾是一個無用書生,不過是皮相好,不過是性情好,徐清圓才會被迷惑。可是那些和權勢無關,沒有權勢,晏傾不過手無縛雞之力!

而今,在這樣的雨夜中,林斯年正視晏傾,才發現晏傾或許和他以為的不一樣——一個僅僅是脾性溫和的人,怎麼敢這樣對他說話?

林斯年慢慢道:“以後如何,你我都說不清。你現在將徐清圓還給我,你不知道,我與她……”

晏傾感受到徐清圓靠著他肩,在聽到林斯年這話時輕輕發抖。

他心中便跟著一刺。

晏傾再次打斷:“林斯年,禍從口出,慎言。”

他提醒林斯年:“你莫忘了我的官職,莫忘了我的職務所在。”

林斯年嗤笑:“你會為了她而放棄你現在的身份?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弱女子……”

晏傾淡聲:“這便是你任意欺淩的理由嗎?因無人庇護,無人伸出援手,無人膽敢憐惜?”

他抬起眼皮,眼中光失望,如冰鋒劍刃。

他說:“若無人護她,本官護又何妨?”

林斯年驚怒。

他看到徐清圓仰頭去看晏傾,晏傾修頎秀麗,並未看徐清圓。晏傾不知道徐清圓看他的眼中光有多亮,而林斯年已經嫉妒得發狂。

林斯年啞聲:“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我把她搶過來——”

他身後的騎士們才要動,便聽到晏傾冷聲:“誰敢?!”

晏傾目光落在騎士們身上:“你們聽令於宰相,而非林斯年。你們若上前一步,便是敗宰相之名,壞宰相之譽。本朝宰相,以聖人為尊,日日自省,百官敬愛。

“林斯年是宰相之子。但是林公不隻是林斯年的父親。”

晏傾說:“你們將林斯年押回去,帶去林公麵前。我會向林公寫信說明此事,並要求林公責罰林斯年之過。爾等聽令行事,無功無過,不加責罰也無嘉賞。但爾等若再執迷不悟,任由林斯年荒唐下去,林公必不會徒徒坐視。”

這樣的話說來,讓侍衛們想起了林承家法的嚴苛。

晏傾說的不算錯,林承自省嚴格,對待家人如同對於他自身一樣嚴厲。在林斯年之前,林宰相身上沒有一點壞名氣,人人稱讚宰相。前些日子,林承差點將林斯年打死在棍棒下的事,誰都不能忘記。

那樣的血流成河,觸目驚心。若是作秀,未免太過。

侍衛們後怕起來。他們跟著林斯年出來胡鬨,宰相若是知道了,恐怕會殺了他們……

林斯年怒而笑,他要下馬上前,親自帶回徐清圓。但是左右被馬架住,兩邊侍衛攔住了他。

雨拍打在麵上,林斯年忍不住被這荒唐而逗笑:“你們……”

侍衛們拱手:“郎君見諒,我等私自離京數日,該回去了。”

林斯年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殺儘這些礙手礙腳的人。但他此時孤立,之前受的傷沒有完全好。他可以拚命,但是他若是為了這樣的事拚命,似乎可笑。

林斯年凝望著徐清圓,雨在眼簾前變得模糊遙遠。

他在自己的記憶中看到很多血,看到有人流淚,看到有人跳入火海。他朝著宿命而走,他的感情拉扯不獨獨是他的。

他不能為了徐清圓而和晏傾鬨得不堪,不能為了徐清圓而放棄所有。他需要晏傾對付他爹,他需要留著一切對他爹不利的因素。他自己十八般武藝上陣的時候,也要考慮盟友的重要性。

他很喜歡徐清圓啊……但是隻是喜歡。

林斯年笑起來,雙肩顫抖。侍衛們以為他瘋魔了,緊張地盯著他,而林斯年笑了半天,抬起頭,再看那對燈籠下的璧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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