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詩無寐8(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4072 字 7個月前

“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再去錦城看芙蓉花。”

“待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帶露珠兒一起去吧。”

“露珠兒?誰是露珠兒……”

混沌夢境中,她在和一個人說話。她不知為什麼說要去錦城看芙蓉花,那人說出“露珠兒”的時候,她大步上前。

她舔一下自己乾燥裂開的嘴皮,喉頭莫名堵住。她向前走,在一片迷離風雪中走向說話的人。而這時她才發現,她似乎也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夢境中,隻能看到男人立在幽暗深處,背對著她。他身形瘦長,大擺寬袖飄逸儒雅。

她不禁問:“你……又是誰?”

她緊盯著自己的夢境,她看到夢境中的男人轉過了身。而就在他轉身的這一刹那,轟然一聲巨響,整個夢如琉璃碎片一樣向外飛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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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中冷清的月夜下,衛清無喘著氣從夢中醒來。

細微的窸窣聲在耳。

她第一時間靈敏地握住自己懷裡防身的匕首,從原來昏沉沉睡著的地方彈跳起來,向旁邊石頭方向一翻滾,躲開了現實中從外麵飛來的一隻搖搖晃晃的箭隻。

常年戰事讓她身體反應先於意識,她已麻痹於這種感覺,卻在翻滾到安全地方的時候突然意識到——

她此時是安全的,她沒必要躲。

之前逃出南蠻,她在西域某個小村遇到的那個男人引走了所有追兵。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對方又是什麼身份,她隻知道,自那日開始,南蠻國似乎不再追殺她了。

她流浪於西域諸國,一邊養傷,一邊試圖尋找同伴。

衛清無捂住自己心口,想到了方才夢中的男人,那方對話。她想起來就頭痛,想起來就如錐心刺骨般全身痛得發抖……那個男人,還有他話裡的“露珠兒”,對她意味著什麼?

記憶空白、不知今夕何夕的自己,又該做些什麼?

衛清無沒有空多想這些,外麵的打鬥、飛入自己藏身之處的箭隻都表示這裡不再平安。衛清無摸著鑽出藏身的地方,看外麵發生了什麼。

西域乃是一片混亂之處,諸國林立,戰爭不斷。時而今日一個小國滅了,時而明日有人舉國而降。百姓諸苦,不一而論。

衛清無伏身藏在一沙丘後,看到前方是一小規模戰鬥:十幾個蒙著麵的人,被兩個有弓有馬的人追殺。衛清無之前看到的那隻箭,就是這兩個追人者放的。

這種事本與她無關。

衛清無卻想了想,從沙丘後鑽出來,橫起武器縱身長躍,劈向那兩個沒有反應過來的疲憊追人者。

她考慮過自己養好傷後,單槍匹馬救那個為了掩藏自己而被南蠻國帶走的人;但她想到自己這幾年在南蠻國經曆的折磨,又覺得能力不足。

她打算在西域諸國組織一隻小隊伍,服從自己,接受自己的訓練。找到機會,她帶著自己聚集起來的小隊伍去救人。

她不能讓救命恩人在南蠻人手中,經曆和她一樣的刑罰。救命恩人那樣細皮嫩肉的,估計一道鞭子下去就暈了。

此寒夜中,衛清無殺掉二人不費吹灰之力。

雖然受著傷,每次動作都痛得她齜牙咧嘴。但她一聲都沒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這麼痛,自己為什麼可以如此麻木。

殺完人後,衛清無回頭,看向被她救下的人。

而被救下的十幾個人呆呆看著這位從天而降的女人。

這女人穿著淩亂而不講究,是有什麼可以保暖,她便全都穿在身上。這讓女人的衣著打扮看著十分奇怪,可女人揮動武器的動作、漂亮的身手、流暢秀朗的眉眼,都讓她如同神祇般。

十幾個人跪下便磕頭:“多謝女菩薩救我們,多謝女壯士……”

衛清無冰冷的眉目倏而一動。

她終於意外,開口說出已經有些生疏的大魏話:“你們是大魏人?”

十幾個人一呆,抬起頭時,滿麵滄桑,熱淚盈眶地看著這位能說大魏話的女郎。他們的表情太過激動,很多人當場掉下淚,都讓衛清無覺得不同尋常。

她預感自己救到了一群麻煩的人。

這十幾個人當場涕哭:“我們是大魏人啊!不,我們原本是南國遺民,南國還沒亡的時候,我們出關做生意,之後就打仗了。過了很久,發現換了國名,現在我們都是大魏人了。”

衛清無頷首。

她被南蠻人關押的那幾日,每天大刑伺候著。她也是從哪些南蠻人抓來的俘虜中的交談中,得知她口音所在的國土,已經改朝換代,成了大魏。

這幾個人繼續哽咽:“我們流落異鄉,多年來一直想要歸家,回到大魏。周遭語言非我鄉音,時間越久,我們越是思念故土。於是,我們湊夠百人,一路往大魏方向走,但是一直遇到戰爭。我們走了好幾年,如今就活著我們十幾個了。”

衛清無動容,怔怔看著他們。

她救他們本是讓他們為她所用,幫她救人。然而這十幾個人,當她看到時,她竟然生了惻隱之心。

她問:“西域中,如你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嗎?”

有人抹淚:“其實也有中原人的組織收留大魏人,庇護大魏人,但他們都有條件……有一個‘上華天’,有一個‘血觀音’,可是他們接受人都有條件。我們不想接受那些條件,我們隻想回大魏!”

“我想念家鄉了,我不想呆在這鬼地方磋磨一輩子。”

“死了好多人,我也會死。但是隻要一口氣在,我也想回家再死。”

衛清無看著他們許久。

月光照在起伏的沙丘上,風沙一重重彌漫,像散不儘的霧海。而他們穿越這片霧海,皆有所求。

衛清無慢慢說:“跟著我,我保護你們。我送你們回大魏。”

記憶的空白讓她不知所謂,不知所終。而今這片月海下,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她忍不住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失憶之前的衛清無,你武藝高強,流浪西域。你的背井離鄉,是否也是因為某種不忍?你的所求所想,是否來自一些我尚未想到的方向?

我想試著找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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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收藏這畫,便是因為這是徐大儒的舊作嗎?”

錦城中,徐清圓藏住自己眼中的水霧,抬起臉時依然明眸善睞,向劉禹提問。

映娘在旁嗤笑一聲。

徐清圓眨眨眼。

劉禹在映娘的那聲嗤笑中,有些尷尬地說道:“倒也不是,我根本不懂畫。我之所以買這畫,是因為過兩天就是我爹壽辰。我爹就特彆喜歡徐大儒的畫——

“在我家的會客大堂,就掛著一幅畫,可以說和這幅‘芙蓉山城圖’一模一樣。據說,徐大儒這個畫一現市,就遭人瘋搶,很多文人墨客爭相模仿。

“徐大儒當年當官離開蜀州前,把他的所有字畫都拍賣了,賺的錢一分不取,全都送給百姓。我爹就是徐大儒的忠實擁護者,這些年,市麵上但凡有徐大儒的畫流出來,我爹都瘋了一樣地去搶。但徐大儒的那麼多字畫中,我爹最喜歡這幅‘芙蓉山城圖’。

“用我爹的話說,就是畫完了錦城,道儘了深情。

“可惜這幅畫一直很珍貴,我爹掛在家裡大堂裡的那幅畫不過是贗品。可以說以假亂真,但是連我爹都能看出那是假的。”

劉禹看一眼映娘,紅了下臉:“我不是想迎映娘入門嘛,就想把這幅真跡送給我爹,讓我爹彆再試圖分開我和映娘了。我爹說不定一開口,就讓映娘進我家大門了。”

映娘在旁撇嘴:“我可沒說要進你家門。你們家那……那麼有錢,我可伺候不起。”

劉禹無奈:“映娘……”

他去哄他的美人兒,徐清圓則低頭端詳著這畫。她心中納悶,因她真的看不出阿爹的這幅畫有何特異之處,值得人哄搶。

還有,劉禹的家世……門第恐怕真的很高。

徐清圓見劉禹和映娘旁若無人地開始打鬨、甜蜜說話,她臉一紅,默默將畫作卷好,放了回去。她低頭放畫時,衣擺擦到旁邊一本書。“啪嗒”一聲,書被她的衣擺掃落在地。

徐清圓慌亂蹲下去:“對不起……”

她撿起書,媚娘的手也伸了過來。

驟然抬頭,徐清圓也被媚娘臉上的傷疤嚇得心跳慢一拍。媚娘連忙低頭,將臉藏住。

徐清圓心中生愧:“對不起。”

媚娘搖頭,聲音含糊在嗓子眼中,聽得非常不清楚:“你是第二個因為我的醜陋受驚,卻向我道歉的人。”

徐清圓疑惑:“第一個是誰?”

媚娘抬頭看她一眼,猙獰可怖的臉,讓徐清圓再次心跳慢一拍。她臉煞白,卻堅持用明亮的眼睛直視媚娘。

媚娘便重新低下頭:“第一個是剛才死了的木言夫人。”

徐清圓睫毛一顫:“對不起。”

媚娘咧嘴,她笑起來聲音也嘎嘎如鴨:“你這個人乾嘛總跟彆人道歉?”

徐清圓一怔。

她低頭將自己撿到的書還給媚娘,便是這一點功夫,她隨意翻看了這本書,發現這並不是真正的書。書冊中寫滿了橫豎撇捺,像是人一筆一劃地在練字。

她問媚娘:“你在學習認字?”

媚娘“嗯”一聲。

徐清圓露出笑:“我可以教你。改日有空……”

媚娘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太溫柔善良的人,通常都是活不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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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恍恍惚惚被映娘和劉禹送出門時,仍被媚娘那個陰惻惻的話弄得心神不寧。

但她並未忘了要事,她懇求劉禹,劉禹父親大壽那日,劉禹能否邀請她和哥哥,他們也想去祝壽,主要是——“我與哥哥也十分喜愛徐大儒的真跡。劉郎君如今將真跡買走了,你家中那幅已經不要了的贗品,能否賣給我和我清雨哥哥呢?”

劉禹為難。

徐清圓向他伏身一拜:“劉郎君,拜托了。”

劉禹:“可是我爹不讓我亂帶人回家……”

徐清圓抬起眼,她眼中霧濛濛的光,讓劉禹駭一跳。而這小女子說話溫溫婉婉,正如潺潺溪流:“這怎會是亂帶人回家?我和我清雨哥哥與劉郎君以畫會友,一見如故。我們又在小錦裡□□患難,彼此的情誼已非尋常人可比。敢問郎君,有多少人有我們這樣的緣分?

“我實在喜愛徐大儒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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