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浮反問:“你怎麼知道比起真相,她更希望我活著?”
喬叔脫口而出:“你是她唯一的兒子啊。”
韋浮笑了一笑。
他不太在意:“不是的,喬叔。我們這種人,親情是弱於更大的情的。我相信我娘隻言片語都不留給我,是希望我活著。但從她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她期盼的純然無辜的韋江河了。
“我相信她是想隱瞞真相的。但是她將你留在甘州……喬叔,你是她布下的暗棋。她或許不希望我查,但若是我想查,我便能找到你。你說她為什麼留證人給我?”
韋浮淡聲:“因為她是女相,因為國大於家。我忘不掉她對我的教誨,便也不會任由世人的口舌汙蔑欺負她的死後名。我必然要還我娘公道,我相信我娘沒有做錯事。”
喬叔很不安:“可是世人都說你娘錯了……”
韋浮瞳孔下的陰鷙呼之欲出,熊熊燃燒:“那就是世人都錯了。身為我娘的兒子,我不信我娘,難道信世人嗎?”
他很快收了那副神情,恢複成溫文爾雅的貴族郎君形象。他彬彬有禮地拱手:“告退,喬叔,保重。好好活著,我會再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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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頭痛欲裂,在客棧中醒過來。他伏在床榻邊將旁邊案幾上一隻瓷碗推倒,叮咣動靜聲,驚動外麵守門的人。
侍衛進來,看到晏傾趴在床邊喘氣,驚喜:“晏少卿,您醒了!”
震耳欲聾的聲音在晏傾耳邊驟然炸開,他不適應地閉眼,忍著捂耳的衝動,呼吸微急促。
晏傾沒有抬頭,侍衛隻看到他嶙嶙瘦骨,被微有汗濕的中衣攏著,烏黑長發散在臂上,秀致蒼白。
看著如此羸弱不堪。
可晏傾說話的冷靜聲音,又讓侍衛不敢小瞧這位少卿:“我夫人呢?”
侍衛回答:“徐娘子聽說韋郎君捉拿凶手的計劃,就自告奮勇說去。”
晏傾怔一下,再次被耳邊過於大的聲音震得頭痛。
他調整了一下,才繼續問:“若我所猜無錯,我夫人應該比我早醒不過一二時辰,你們為何就能讓她跟去?她一個病弱女子……”
侍衛也很尷尬,他對晏傾露出一個有點曖、昧的笑容。
晏傾抬頭,正好捕捉到這個神情。
他再次愣了一下。
這是……討好?還是羨慕?
侍衛用語言回答了他:“徐娘子關心晏郎君嘛。徐娘子說凶手傷害了你,就格外生氣,說要為你報仇……晏郎君娶到這麼向著你的夫人,真是好福氣。兄弟們聽徐娘子說的聲淚俱下,都非常感動呢。”
晏傾一下子捂住額頭。
他低道:“糟了。”
若這侍衛沒有添油加醋,真的遇上怒火滔天的徐清圓,徐清圓那樣不理智,說不定會判斷錯什麼……
他家夫人,有時膽怯,可有時候遇到他的事,就會理智全無,讓他心中又酸又甜……
晏傾捂住自己心口,心想這便是酸澀又暗喜的心情嗎?正常人,平時會擁有這麼多情緒,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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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和埋伏的侍衛們在一處藥鋪外。
她坐在茶鋪下喝茶,衛士們埋伏在各處。絡繹不絕的行人中,她眼尖看到了一個相貌普通的男人進入了藥鋪。她心口一跳,已經有衛士告訴她:“那位便是凶手。”
衛士:“我們對比了所有人的身量和跡象,韋郎君判斷出他就是那個人。即使是易容術,也不能徹底改變一個人。徐娘子,我們認的對不對?”
徐清圓垂頭抿茶,委婉回答:“韋郎君的判斷從來不會錯。若是見到韋郎君,我應當道謝的。”
徐清圓忽然撩目,奇怪地看了一個方向一眼——
人來人往的潮流中,有一個蒙麵女子心不在焉地在攤販前買花。看起來分明尋常,她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徐清圓困惑地蹙眉:為什麼那個蒙麵女子,給她一種熟悉感呢?
衛士的低聲提醒了徐清圓:“娘子,他出來了!”
徐清圓心口疾跳,緊張地手心出汗,放下茶盞。
茶鋪外烈日炎炎,換了一張臉的凶手心事重重地從藥鋪中走出來,手裡提著包好的中藥。他目光隱晦地觀察四周,平時不引人注意,但當這條街的視線就在他一人身上時,他的動作便會被放大。
徐清圓輕輕地用指腹在茶盞上一磕。
這是動手的信號。
隱藏的衛士們聽到訊號,當即抽出武器,向那凶手包抄而去。同一時間,徐清圓注意到,那個買花的蒙麵女子,不動聲色地扭頭,隔著麵紗,她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這麼輕的動作,也被注意到了嗎。
徐清圓瞬間判斷出那女子是高手。
她心中暗沉,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對。但她來不及叫停所有人,她隻來得及倉促站起,揚聲:“抓住那名女郎!”
她手明確地指向那蒙麵女郎。
衛士們反應不及,那女郎卻反應快極。她抬腿踹開了攤販,半車的秋菊飛揚開來,她抽身旋起,直入戰局。凶手本被衛士們拿住要抓走時,蒙麵女子殺入局,左手隨意拋出匕首,右手橫掌而斬。
這般威武功力,讓衛士們猝不及防。
不到一息時間她就拿到了凶手,扣住被嚇傻的凶手肩膀。她扣住凶手,就要突破包圍圈,將人帶走。這般無視眾人、睥睨眾生的能力,讓衛士們咬牙切齒。
徐清圓:“掀開她的麵紗!”
她清婉柔亮、微微急促的聲音,讓那蒙麵女子再次看來。衛士們得徐清圓再三提醒,意識到這個蒙麵女子要救走凶手,這個蒙麵女子才是更厲害的角色。
這些衛士們跟著韋浮、晏傾一路來甘州,個個武功不錯,不說以一敵十,卻也不是雞零狗碎酒囊飯桶之流。他們圍住那蒙麵女子,打鬥之間,果然去扯蒙麵女子的麵紗。
女子一聲低笑。
她的麵紗被掀開了一角,旋身踢腿之際,麵紗仍穩穩攏住身形。麵紗撩開的一刹那,她抬眼,看了徐清圓一眼。
徐清圓目不轉睛,看到了她的眼睛。
如同五雷轟頂,徐清圓怔怔地向後退了兩步,磕在木桌上。
這眼睛……如此熟悉!
可若是她想的那個人,那個人怎會和她為敵,怎會這麼對她?
那凶手武功不算差,此時在蒙麵女子這裡卻生生成了累贅。這女子一人對上在場十數人,打得有來有往,不落下方。可是她武力再高,加上一個拖油瓶,而朝廷這邊有徐清圓時不時的提醒,衛士們武功不差……
女子竟無法帶著凶手離開。
女子再次看向徐清圓。
隔著麵紗,徐清圓看不到女子的神色,但她就是有一種被蛇盯上的感覺。
暗道不好,徐清圓轉身就要跑,那女子拔身而起,向她掠來。閒然女子打鬥經驗豐富,已經判斷出她的重要身份,想擒賊先擒王,拿下她才能威脅朝廷衛士們放她和凶手走。
衛士們:“保護徐娘子!”
女子冷嗤,壓根不將他們看在眼中。
徐清圓跌撞逃跑間,摔倒在地,那女子鬼魅般的身影衝出重圍……高樓樓閣間,風若跳躍疾跑間,一眼看到了下方亂象。他開口:“徐清圓!”
徐清圓:“風郎君,彆管我,彆讓凶手跑了!”
風若眸底陰霾加深,壓根不打算聽徐清圓的話。然他打算跳下疾奔而來時,目中一凝,看到了什麼。他目光一閃,沒有過來救徐清圓,而是按照徐清圓的囑咐,揚掌劈向那個打算趁亂逃走的凶手。
徐清圓磕在地上,膝蓋酸痛,趔趄爬起來,身後風聲已至。她閉上眼,以為自己要被那女子擒拿住了,卻是一道力量從旁拽來,她被抱入了一個混著藥香的胸懷中。
徐清圓驀地抬頭,顫抖地握住他手腕。
時間太倉促,晏傾隻來得及抱住她背過身。晏傾手中的劍是隨意取的,一劍之下根本不是那威猛女子的對手,女子被這連番變動弄得暴躁,橫手一卷,旁邊茶鋪旗杆被她推翻。
陰影罩空,厚如雲靄,女子和旗幟一同撲向晏傾二人。
晏傾抱緊徐清圓。
衣袂相纏,徐清圓從他肩膀處看到身後的襲殺。
電光火石、大腦空白,再猶豫就什麼都來不及了。徐清圓抱住晏傾腰身,閉眼抬高聲音——
“衛清無,你要殺你的女婿嗎?!”
萬籟俱寂,時間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