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2)

被琴酒交給轉手的人後, 早乙女天禮被蒙上眼,又經過多次轉手。車輛和人聲不斷從他身邊經過,接著是水浪相互拍打的動靜。

走下一條長長的階梯, 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 眼罩被摘開,天禮來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監獄。

說起來他對這種地方並不陌生,雖然隻住了一天一夜,但收益頗豐, 還認識了咱們天賦流選手織田老師。

日本監獄和英國監獄並不完全相同,但基礎的元素還是那幾樣:厚重的牆壁,混泥土塊的灰,還有冷酷高大的獄警。

「老鼠」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天禮被帶著穿過陰冷潮濕的過道, 無數雙暮氣沉沉的眼睛從欄杆後攀附上來, 看著他的視線既乾癟又虛浮,像是香煙燃燒掉落在地上的灰。

驚悚的是, 這些被關在兩側的人……全部都是灰發綠眼, 營養不良的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天禮似乎聽見了輕輕的音樂聲。

過道最深處,那個最大的房間角落放著黑膠唱片機,巴赫的「馬太受難曲」就是從裡麵傳出來的。

而在房間正中央的圓桌上放著冒著熱氣的餐盤,桌旁坐著一個人,年紀出奇的小, 厚實的黑色披肩也沒能把瘦削的身體撐起來,頭上戴著白色蘇聯毛氈帽, 護耳蓋住側臉。

天禮不免有些吃驚。

能泰然坐在這裡的不會有其他人, 可手握巨大情報網的「老鼠」居然隻是一個這麼小的少年?

察覺到有人接近, 他轉過頭,露出一雙紫水晶般的雙眼,被笑得彎彎的眼皮包裹著。

「ты неон.」

那個少年隔著玻璃的話聽不清,隻能依稀看見翕動的唇形。

天禮被送進了牢房,坐到少年對麵的座位上,馬太受難曲停止了。

“好久不見。”這是少年說的第一句話,是用日語說的。

第二句則是:“我是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你可以叫我費佳。”

很奇怪,以重逢的問候作為開場白,緊接著的卻是自我介紹。

天禮想了想:“我是早乙女天禮。”

“嗯,我知道哦。與英德戰局情報等價的「早乙女天禮」。”費奧多爾笑了笑,突然說,“你的日語現在很流暢了啊。”

嘖嘖嘖。

情報販子收集情報的能力還真是恐怖。

天禮還記得琴酒的指令,也找不到彆的話聊,於是非常安靜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費奧多爾的眼神從天禮的臉上下移,看著麵前的餐盤,然後手指貼著盤子邊緣往前推了一段距離:“吃一點。”

那是一盤非常簡單的黑麵包熱羹,這樣稱呼隻是因為沒有彆的說法,兩片切好的黑麵包擱在半濃的湯汁上,看著就令人食欲全無。

在據點的時候,一直是伏特加在準備食物,今天他不在,琴酒也懶得去管早飯這件事,天禮從昨晚開始的確沒有吃過東西。

可琴酒讓他活著回去,雖然覺得這不太現實,但天禮還是顧慮著食物裡摻了其他東西的可能,搖搖頭:“我不餓。”

“可你沒有彆的選擇,吃一點,不然就去死好了。”費奧多爾溫和說。

天禮:“……”

搞不清楚對方想做什麼,天禮慢吞吞拿了一塊黑麵包塞進嘴裡。

口感一般,沒什麼味道,麵包上蘸著的湯汁也隻是讓粗糲的麵包塊更容易下咽而已。

“很難吃對吧,參雜了木屑和礦粉,很難說有什麼營養價值,僅僅隻為了可以飽腹。”看見天禮一點一點咽下食物,費奧多爾的笑容明顯真摯了許多,身體前傾,下巴抵在手腕上,“你喜歡這裡嗎?”

這裡?

天禮環視四周。

四周都堆著滿滿當當的書,或許是為了方便,燈光也很明亮,單說環境而言,這裡要比橫濱的地下拘留所要好多了。

“不喜歡。”天禮答道。

“為什麼?”

“沒有窗戶。”天禮說。

“你喜歡窗戶?”

“沒有窗戶,看不見太陽,會很冷。”

費奧多爾愣了一下,撐著下巴的手腕向上翻,手掌捂住半張臉低低笑起來。

“*透過一扇窗戶,人們可以看到很多東西——是這樣說的吧。”

費奧多爾突然打開了話匣子,柔和的嗓音流水般接連說出一長串話。

“是這樣啦,沒有窗戶的房間無法被稱為住所,隻是用來關押牲畜的牢獄;沒有自由的個體無法被稱作人類,隻是被看慣的牲畜。如果住在這裡,那就成為了牢獄中的牲畜,不喜歡是正確的。”

最後,他誠懇道:“天禮,你是他們找來的人裡最像他的一個。”

“……”

對方的話直接戳破了虛假的平和。

天禮早就清楚自己不可能是對方要找的人,由鬆本清張捏造的筆名沒有過去,僅僅隻是作為一個「合理的存在」出現在這個世界而已。

顯然,費奧多爾自己也很清楚,早乙女天禮是個「贗品」。

他一直在尋找,一直沒有找到,外麵那些長相相似的小孩就是證明。

天禮捏起自己的發梢看了看:“是因為同樣的顏色嗎?”

費奧多爾搖頭:“不,是那種等死的感覺。”

“可我不想死。”

“這是兩碼事。”費奧多爾說,“你不想死,可卻並不抗拒「死亡」本身。不如說那也是你等待的東西,就像一句話寫到最後一定會有休止符,如果沒有句點,故事就不算完整,不是嗎?”

天禮聽著他的話,心裡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個少年敏銳得恐怖,差一點就直接戳穿了筆名的本質。

被帶到謝爾比身前,死於爆炸。

被交給老鼠,死於對方對「贗品」的憤怒。

即使跟著琴酒,也會有一天因為某件事而死去。

取材的對象如果是某件事,那麼終點就會落在故事的結局;取材的對象如果是人類,那麼終點就隻會落在人類的結局——*死亡不是人生的結束,它隻是生涯的完成。

筆名死亡的那一刻,對自己的觀察也就圓滿結束了,他沒有必要去抗拒自己的死亡。

費奧多爾要找的人……真的和他這麼像嗎?

天禮看著費奧多爾的臉,他笑著,嘴角的弧度無疑是愉悅的,眼裡蘊涵著的東西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聚焦起來是那種很瘮人的暗紫,隨時都可能會刺穿空氣。

而費奧多爾又說:“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天禮是因為還不懂死亡的概念,所以覺得無所謂吧。而那個人像是拋棄了原始、巨大又不可控的本能,在這個世界橫衝直撞的死魂。我時常感歎,真的有那樣熱愛一切命運安排的人嗎,那個人,就連死亡也一同熱愛著啊。”

少年很高興,隻是提到那個人就會這麼高興。隻有在這時候,他的笑容才暴露出本身的年齡,有些奇怪的稚嫩,像是故意維持著某個時刻的純真一樣。

維持著某個時刻……啊……

早乙女天禮倏地意識到一件事。

這個完全不像普通監獄的房間、滿地的書籍、牆角的唱片機、桌上的黑麵包、還有坐在這裡的兩個人——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定格住的畫麵一樣。

而且費奧多爾提到了死亡……天禮很難不懷疑,他並不是在找人,隻是在尋找他想保存下來的畫

卷裡那個缺失一角的「替代品」。

這裡或許坐過無數個和「那個人」相似的孩子,吃過黑麥麵包,和他進行頭皮發麻的交談,然後永遠的留在了這裡,等待著下一個「替代品」的更迭。

監獄的每個房間都是畫框,回憶的每次具現都成為一種重逢。

天禮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無法離開……一定會麵對比死亡還要糟糕的無聊結局。

隻能說……

琴酒你還是小看「老鼠」了,他根本不是像你們那樣的利益至上者,這個人他年齡雖然不大,但是完全不太正常啊!!

既然這樣……

·

小孩依舊沒什麼表情,綠色眼睛空空的,隻是周遭溢出的不安和茫然在費奧多爾眼中完全無處可藏。

費奧多爾好整以暇看著他,閒聊般開啟了彆的話題:“天禮,你討厭戰爭嗎?”

小孩歪過頭:“我不知道。”

“你討厭掀起戰爭的那群人嗎。”

“我不知道。”

“那是一群很厲害的人,一揮手就像龐貝的火山噴發,天火讓那些渺小的生命永遠定格在瞬間,留下向外探出的手,讓惱人的尖叫徹底消失,聽起來很厲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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