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穀零腦子裡那些有的沒的想法全部一掃而空,額頭青筋繃起:“心理不穩定的人到底是誰,是我在發抖嗎?”
“啊,你是在說救了你性命的我嗎?不用謝。”
“乾嘛突然擺出一副關係好的模樣啊,什麼不用謝,當然要他土下座然後——”鬆田陣平的後半句話被及時趕到的萩原研二捂回了肚子。
“諸伏和班長在等我們。”萩原一個鎖喉把鬆田架住,臉上掛著十分得體的淺笑:“走吧,今天是文化節,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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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說著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但其實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警校的文化節並不是日本傳統的國民節日,更像是為了彌補這群隻在學校呆半年的警察預備役而特意空出的假日。
雖然沒有傳統大學那樣,由校方下發經費舉辦活動,但不管是教官還是學生都可以徹底放鬆。
而萩原研二提議的第一項放鬆活動就是「聯誼」,又因為班長似乎是個人人喊打的現充,所以大家十分果斷地把他剔除在名單外了。
看著對麵一排女孩,早乙女天禮隱約產生了「其實我們都是被這家夥給利用了吧」的錯覺。
最受歡迎的人當然是萩原研二本人,他在一群女孩子間如魚得水,那副笑臉很神奇的和「花花公子」不沾邊,不管說什麼都帶著誠懇的味道。
而鬆田陣平這種坐不住的人沒有提出抗議的理由也顯而易見,他正在忙著往嘴裡塞食物,快樂得像個二十二歲的孩子。
“早乙女,你還好吧?”
麵對冷漠的氣息毫也不介意搭話的人也隻有諸伏景光了,他舉著飲料,臉上的關切溫和又禮貌:“這幾天都沒看見你,班長說你申請了休息。”
“我沒事。”天禮說。
“那就好,說起來還得謝謝你。不過你沒露麵,zero也找不到機會。”
“這種家夥用不著你擔心啦,景。”降穀零還在為之前的事耿耿於懷,臭著一張臉,“世界上最穩定的就是三角形,冷淡、冷靜、冷峻,早乙女占齊了。”
“說的很有道理,世界上最穩定的就是三角形。”天禮說,“執行力不行,運氣不行,心裡素質也不行,降穀占齊了。”
諸伏景光痛苦地移開眼:“……呃,萩原,你們在聊什麼,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萩原研二從他的花花世界裡抬頭:“我們嗎?在說要怎麼追女孩。”
他十分得意地說:“也是一種分享啦,單純的小姐在麵對熱烈追求的時候要是完全反應不過來,那不就糟糕了嗎?”
旁邊的短發女孩開口:“萩原同學說的很有道理呢,站在男孩子的立場會是什麼視角呢?萩原同學會怎麼做?”
“話雖然這麼說,我也還沒有遇見喜歡的人,要是真的有,應該也隻是笨手笨腳的,腦子完全空掉吧。”
萩原研二輕鬆地把自己摘了出來,然後盯上了渾身寫著「彆和我說話」的早乙女天禮。
“早乙女呢?也聊聊看嘛,我聽諸伏說,大學時候追你的人還要排長隊誒,你一點都不心動嗎?”
早乙女天禮盯了他一眼,淡淡說:“追求彆人不能隻看對方的外表。”
“哦,很有覺悟。”
“還要看自己的外表。”
萩原研二:“…………”
一群女孩發出爆笑,聲音熱烈到連埋頭狂吃的鬆田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用眼神詢問萩原。
「怎麼樣?氣氛這麼好,他倆一定沒什麼問題了吧?」
萩原研二也用眼神回複:「降穀從頭到尾就不想開口啊,你彆光顧著吃東西,也做點什麼!」
完美接收到好友的求助,吃飽喝足的鬆田陣平當機立斷,轉移陣地!
聯誼結束已經晚上,早乙女天禮隻想回到宿舍繼續被打斷的美夢,但還是被這群人拖著到了學校的天台,伊達航已經等在這裡了。
看著班長腳邊的瓶瓶罐罐,天禮立刻扭頭就想走,被強行揪了回去。
“明天早上還有訓練,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是會出事的。”
絲毫不帶控訴語氣的平淡語調當然被眾人忽視了,就連降穀零也盤腿坐下,舉著酒罐挑釁地看著天禮:“是從來沒喝過酒嗎,小弟弟?”
天禮沒必要在這些地方撒謊:“我不喝酒。”
跟著琴酒出任務的時候沒有這樣的機會,就算是在酒吧這類的地方,男人也隻會給他點不含酒精的果汁。
其他人就更不會拉著他喝酒,貝爾摩德倒是躍躍欲試過,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
聽到這樣的回複,降穀零仿佛終於找到了早乙女天禮的弱點一樣:“怪不得會一個朋友也沒有,男人的友誼,不喝酒怎麼行啊!”
那雙閃著碎光的綠眼又出現了,灰白頭發的青年停下了想要離開的舉動,歪著頭,困惑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降穀零被噎得說不出話。
其他幾個人兩兩對視一眼,伊達航爽快地把整條胳膊搭在早乙女天禮肩上,把人按得一個踉蹌:“哈哈哈是朋友,怎麼可能不是朋友!”
萩原研二含笑說:“當時早乙女那一句「請離我的朋友遠一點」可是相當帥氣啊,如果我是女生的話肯定會心動的。”
“你這樣一說我就想起來了,我就說怎麼覺得零的反應那麼奇怪,原來是像女生啊!”
“誒不要動手!鬆田不是故意在挑釁你,彆衝動啊,zero!”
“什麼叫不是故意挑釁,景!他要是在說實話的話不是更糟糕嗎!”
“陣平,小心一點,把啤酒到處亂灑是會被班長教訓的哦。”
“你們不要在開了罐的啤酒堆旁邊開玩笑!”
伊達航把早乙女天禮扣著隨便找了個空檔坐下,諸伏景光將一罐啤酒塞到天禮手裡,接著拉架去了。
皮膚接觸到滲著冷氣的鋁罐不自覺瑟縮了一瞬,天禮很嚴謹的看了眼罐裝上的說明,度數不高,放在以前的鬆本清張身上也隻隻能被歸類於「難喝的飲料」一類。
天禮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啤酒,琴酒倒是沒表過態,但他喝的大多是調製烈酒,伏特加倒是會在偶爾開兩罐。
他微微含了一小口,那種苦味和稻草的味道一下子席卷了整個味蕾。
天禮試探著自己的酒量小心喝完一整罐,感覺良好,似乎自己酒量還行?
當他抬起頭,發現其他幾個人身邊早就亂七八糟堆上了空罐。
隨著酒精不斷入肚,仗著這裡離宿舍有一定距離,這群人本來還壓低的聲音也逐漸放肆起來,
“你怎麼喝個酒都這麼死氣沉沉的,這又不是什麼毒藥!”降穀零乾脆地把手上酒罐橫過來和天禮用力碰杯,他笑得肆意,“你說過吧,我們是朋友,朋友怎麼能一個人喝悶酒,坐過來一點啊!”
一時間“就是說啊”、“早乙女你怎麼回事”、“哇哦剛才零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亂七八糟的回話全部交錯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誰說了什麼。
酒會使嘴輕快,但酒更會打開心靈的窗子。因而酒是一種道德的,使人吐露心腑的東西。
康德的這句話是對的。明明啤酒的度數並不高,卻輕而易舉地將人的神經浸軟,讓時刻保持著運轉的思維鬆懈下來。
沒有醉,卻不清醒。
「朋友」的笑容熱烈又赤誠,自己懵懂又怔鬆。
*他們的生活正義、有真理,有勵誌,忠貞不渝、誠實不欺、表裡如一、心智純正。
「這樣的一群人,為什麼會把我當朋友?」
天禮模模糊糊地想。
「是因為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早乙女天禮輕輕地挪動著位置。
他還是很安靜,同學的吵鬨和肆意的嘲笑從四麵八方湧來,把他從被月光淋濕的冷意中撈出來。
那種熱絡的氛圍會讓人忘記鋁罐的涼,連迎麵而來的風也變暖了似的。
鬆田陣平突然大叫:“早乙女剛才是不是笑了!”
降穀零有些遲疑地上下打量天禮:“你喝醉了吧陣平,這家夥麵部肌肉完全壞死,能張嘴就已經是口輪匝肌顯靈了。”
萩原研二搖搖頭:“陣平的酒量還是這麼差勁啊,你這樣的話是會沒女人緣的。”
伊達航莫名其妙地嚴肅點了點頭。
“嘖,班長也很弱嘛,他可是有女朋友的,所以萩的理論完全不成立!”
諸伏景光含笑看著他們又吵起來,視線挪到早乙女天禮身上的時候不自覺放緩了一些。
青年看起來很清醒,完全沒有鬆田口中「笑了」的跡象。可他很放鬆,那股淡漠被熱浪消融,露出有些空白的懶散,碧綠的眼睛也濕漉漉的。
現在已經快到淩晨,要是再不回去,明天就真的會起不來。
一群堅信自己沒醉的醉鬼收拾起天台的一團亂,天禮麵無表情看著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所有垃圾往一個袋子裡塞。
學校的垃圾桶是嚴格分類的,這樣一股腦亂扔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負責垃圾回收的工作人員舉報到教官那邊。
鬆田陣平的酒量是真的不行,他打著嗝,一個恍惚差點把頭埋進垃圾袋裡,回過神來後又開始惱怒,覺得是垃圾袋的責任。
完全搞不懂他是怎麼想的,開始嚷嚷著說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
困意湧上來,被垃圾分類折磨的眾人豎起耳朵。
“我們把垃圾直接埋了吧!環保又安全!”
沒等天禮提出意見,一群醉鬼就這樣愉快的打成了共識。
於是……他們開始在那個曾經被早乙女天禮評價為「殺人埋屍聖地」的櫻花樹下挖起坑來。
眼睜睜看著一群人犯蠢,天禮的抗拒在他們眼裡毫無力道,最後也被迫挽起袖子一起參與進這場「犯罪」中。
埋垃圾出了一身的汗,等他們把坑填平,這群人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這到底是哪個笨蛋的提議,這樣真的不會被趕出學校嗎?”臉上還有泥土印子的降穀零陷入了沉思。
笨蛋雖然是笨蛋,但還是知道大隱隱於市的道理,此刻緊閉著嘴,一副被牽連的的憤怒模樣。而班長伊達航已經在琢磨要不要重新把東西挖出來重新處理了。
看著麵麵相覷的眾人,早乙女天禮終於忍不住了,他扶著櫻花樹笑起來,笑得完全直不起腰。
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和笑聲一起被扯出體外,呼吸間還是帶著麥芽香氣的酒精味道。
因為扶著樹,樹上的櫻花被這股震顫搖晃,飄下三三兩兩的粉色花瓣。
“早乙女才是喝醉了吧……”降穀零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瘋狂地向左右尋求一個合理的結論,“他的酒品……還挺奇特的?”
鬆田陣平舉手同意:“這麼看,他比我要弱!”
伊達航還在念念有詞:“我們還是得挖出來,這樣是不對的。”
被其他兩個人勸阻著不要衝動。
天禮抹了抹笑出的眼淚。
他的眼角泛起比櫻花要濃一些的紅,那雙綠眼睛還是清醒又乾淨的,兩種顏色交錯著,給這個一向蒼白的青年塗上嫩脆的色澤。
身材頎長的青年露出一個再清晰不過的淺笑,就像櫻花盛開那樣安靜,那股笑意直接蔓延到了眼底,一點一點把裡麵擠滿。
“我很喜歡這個文化節,很有意思。”他垂下眼睫,說,“我也很喜歡我的朋友,他們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