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琴酒的問話, 早乙女天禮連眼皮都沒抬。
他正在處理和波本起爭執時產生的傷口,用從琴酒這裡搜刮的繃帶一圈一圈纏繞著胳膊。因為單手打結有一定的難度,天禮不得不放棄了, 這才抬起頭。
陰影中走出的琴酒居高臨下站在沙發前,左腿抵在天禮兩膝間。是非常不設防的距離,神情卻不見半點鬆動。
見天禮非常自覺抬起胳膊, 琴酒動動手指給他纏上了結,又在天禮即將收回手之前挑開他的衣領。
寬鬆襯衣的領口偏大,稍微一瞥就能看到。
“小腹上的傷也是波本乾的?”
“在2月回到組織的時候,我曾經給朗姆遞交了一份計劃書。”天禮放下袖口, 冷靜地將扣子一顆顆扣好, 回答起上個問題來。
“我將繼續以臥底的身份向公安提供情報,舍棄一部分利益,以此反向掌握公安的動向,朗姆同意了。”
“我離開太久, 組織的人員流動情況比我想象的更嚴重。知道我名字的人要麼已經死了, 要麼被朗姆要求保持沉默,所以波本不清楚我的「作風」。”
早乙女天禮的「作風」是什麼?
——冷酷又精準到罔顧人類精神的極限計劃。
第一次被安排的人都會吃些苦頭吧。
琴酒挑眉:“他覺得你是在故意找事。”
“他覺得我是在讓他去送死。”
天禮垂著頭, 手虛蓋在小腹上,那裡有一道剛止住血不久的新鮮傷口。
“在完成任務後還有力氣找我算賬。我對波本的了解還不夠, 這次完全低估他了, 其實他能創造更大的價值。”
琴酒接受了這個說法。
“而且我也捅了回去。”天禮平淡地描述著當時的場麵, “雙方的傷口都是不致命的,我和他都清楚對同伴出手的下場。他衝我發難是警告,我的回擊代表到此為止。這不是什麼大事, 非常小的摩擦而已。”
“蘇格蘭呢?”
天禮冷漠說:“他更理智。即使有意見也沒有表露出來, 等我和波本都負傷之後才介入——十足的狙擊手作風。他的心理素質和槍|法一樣穩。”
那雙毫無波瀾的綠眼睛此刻還在做著評估, 完全不把這樁惡性|事件繼續上升,也不去體恤伏特加將這件事告訴琴酒的“好意”。
把送給他方便向監護人「告狀」的機會變成了一次對新人考察報告,這種事恐怕也隻有早乙女天禮乾的出來了。
琴酒:“所以,你的結論是?”
“蘇格蘭適合當行動人員,波本適合做情報工作。”
“為什麼?”
“因為在知道我和你似乎有什麼關係後,蘇格蘭直接裝作不知情,而波本聯係了我,他想和我和解——這隻是場麵話,應該是想要打探你的情報。”
琴酒的殺意若隱若現。
天禮像是不經意般繼續開口:“就像我之前找你要了所有行動組成員的信息一樣,他的想法也是一樣的。情報人員就是會在地位不高的情況下,依舊掌握行動最初的指揮權。”
他說:“波本想要繼續向上爬,但沒有途徑,除了和他鬨了矛盾的我。”
“拉攏得罪過的人,你判斷波本是這樣愚蠢的人。”
“不能說是愚蠢,他隻是已經了解了組織的本質。新加入的萊伊和蘇格蘭都是狙擊的高手,在技術層麵完全強於基安蒂,或是科恩,波本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的優勢。”
早乙女天禮活動了一下四肢,想要站起來,可琴酒擋在前麵沒有要讓開的意思,隻能仰著頭先把話說完。
非常輕的一句:“沒用的人和叛徒有什麼區彆呢。”
“……”琴酒和他對視了一陣,心頭那種隱約有些不對的感覺再一次冒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已經無從考證,但在早乙女天禮重新加入組織後變得非常明顯。
他像一個定時炸|彈,不聲不響蘊含著巨大的威力。
在隻是負責製定計劃時期還隻能稱作不懂人心的冷酷,當開始加入行動組,冷酷放在自己身上時就淪為了安靜的瘋狂。
比如這次,琴酒甚至覺得這次的衝突完全是天禮一手計劃的,為了摸清波本和蘇格蘭的秉性而故意惹事。
結果也如他所願,甚至遞給了波本一根橄欖枝,附帶著對於組織成員而言算得上豪華的人情。
這條路是琴酒親手帶他走上去的,他根本沒打算要回頭,也沒辦法回頭。
——麻煩的小鬼。
最後,琴酒側身讓開,在他起身的時候冷冷說:“你受傷的次數太多了。”
本來打算直接離開房間的天禮站住了,偏過頭:“這是指責嗎?”
“這是警告。”琴酒掏出打火機,點了一隻煙咬在嘴裡,“記得我在倫敦對你說過什麼?”
“說過很多。”
“等你該死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琴酒吐出一口煙霧,隔開了彼此的視線,他的聲音也隱沒在那股白煙中,音調很低,但很清晰,“在那之前,誰對你下手,直接殺了他。”
早乙女天禮的手指顫動兩下,最後說:“我會逐漸把組織行動組其他人的情報轉述給波本,並且一直觀察他,如果有什麼異常,我會那樣做的。”
琴酒不置可否。
“但我不會告訴他有關你的事。”天禮說,“琴酒的話,有我就夠了吧?”
琴酒罵了一句什麼,聽不真切。
***
對琴酒撒謊沒有想象中的困難。
天禮原先以為自己的表現會很差勁,但感覺不到情緒波動的情況下,謊言就變成了和呼吸一樣簡單的事情。
在對話的所有內容裡,唯一真實的隻有「和波本起爭執」這件事本身。
即使存在「加入」組織較晚的早乙女天禮,得到的權限卻比波本和蘇格蘭更高的情況,這兩個人也沒有對他的身份起疑。
一方麵是相信這麼多年的同學情誼,另一方麵則多虧了同樣剛入組織的萊伊。
原名諸星大的男人是通過另外的成員接觸到的組織,所以對彼此背景身份並不了解的兩位友人也自然而然地認為天禮也是這樣,隻不過他接觸的對象是琴酒而已。
對此波本還震驚了一瞬。
“他們是不是腦子哪裡不對,從琴酒入手這種事到底是怎麼想的?”
蘇格蘭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是這個意思。
天禮以“幾年前琴酒也有一位和我很像的搭檔”而糊弄了過去,具體的內容沒必要細講,同樣臥底的人對彼此保留秘密才是正確的做法。
關於自己的身份問題就這樣暫時解決了,不過也瞞不了太久吧,隻要他們在組織裡呆的時間夠久,那些秘密自然也會暴露。
在那之前,天禮必須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才行。
早乙女天禮久違地撿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現在就像是在寫,主人公是自己,麵臨的危機就是推動他展開行動的動力,劇情的發展都在可控範圍內,結局自然也是早就想好的,下筆順暢得不可思議。
「真實體驗後的感覺真的完全不一樣。」
「動機非常清晰,活著的角色做出的每個決定都帶著震撼人心的說服力。」
「即使是幾乎感覺不到什麼情緒波動的現在,早乙女天禮也不是任何人的提線木偶。」
角色推著劇情走,和劇情推著角色走,對於讀者而言就是完全相反的體驗啊。
等到事件結束,在結局下落下最後一個句號,「早乙女天禮」也將徹底完整——他和故事相輔相成,互相成就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