瀨尾澈也放完狠話後, 車裡安靜了很久。
這股漫長的沉默將車廂裡氣氛拉至緊繃。
瀨尾澈也把手臂掛在窗沿,眼神斜著看向前方,神態放鬆。
赤井秀一之前也是這個姿勢,小臂肌肉線條隱約從黑襯衫袖口處延伸, 不過更平靜深沉, 帶著瀨尾澈也沒有的成熟。
赤井秀一心平氣和問:“她就坐在後座,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她?”
澈也終於開口了。
“你見過人類學家詢問嬰兒讓他們說出自己想法的麼?就當這個嬰兒是個天才寶寶, 恰好能表達自己的見地好了。我態度這麼差勁, 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不會搭理我吧,如果真的搭理了, 反而說明她的動機有大問題——要問你自己問。”
一口氣不帶歇的長篇論述堪比RPG-7(火箭筒),落點卻隻是一隻稍微晃眼就根本找不到的小蚊子。
赤井秀一忖度半晌,視線在澈也冷然的麵容上掃過,和後麵坐在熱武器中不敢吭聲的JK少女短暫對視, 最終得出了一個離奇但準確的結論——
“你不好意思開口?”
“你看我是在害羞的樣子麼?”瀨尾澈也立刻冷冷道。
“我沒提過害羞,是你自己提的。”
“……”
瀨尾澈也的眼神狠狠剮過他。
這男的怎麼回事, 看著挺穩重可靠, 結果是個完全不會讀空氣的討厭鬼啊?!
氣急敗壞的澈也堅決不承認自己似乎是個社恐。
畢竟他現在還能和赤井秀一杠得有來有回,總覺得被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怎麼擅長和人麵對麵交談之後……
會很被動。
尤其是赤井秀一看上去完全是選擇性聽人講話的家夥,這絕對會很被動吧!
用沉默拒絕一切溝通, 瀨尾澈也真的就如之前所言,一路觀察有沒有「乾淨」的路口。隻是不知道他是在找過夜的地方,還是謀算著什麼時候把後座的人扔出去。
這樣的地方並不好找, 除非他們往遠離城市的方向走。東京都人口每年都在膨脹,不僅是日本行政區之首, 還是全球人口最多的城市。
活死人爆發是在白天, 導致大量在東京都去不和鄰近地區通勤的人員全部被留在了這裡。
人滿為患的「人」, 現在指的就是「活死人」。
突然,手機提示音在車中響起,似乎是簡訊——日本這個台風刮蹭都能信號全斷的地方,現在還能收到簡訊簡直是奇跡。
收到簡訊的女孩短促叫出了聲,被車前後視鏡投來的視線盯著打了個激靈,半捂住嘴辯解起來。
“對……對不起……”她像課堂上被老師抓包的普通學生似的,心虛說,“我母親給我發來了避難所的地址,讓我趕緊過去……”
車輛一個急刹停在路邊,後座的安全鎖彈開。
瀨尾澈也靠在椅背上,看著赤井秀一:“她為什麼還不下車?在等誰給她開車門嗎?”
赤井秀一很理性地說:“她提到了避難所。”
“先說好,這麼蹩腳的線索不可能是我安排的劇情。而且天降JK一般隻出現在「想屁吃文學」裡,雖然都是輕,但天然存在種族隔離——她為什麼會一個人出現在街上,你怎麼還沒問她?”
女孩連忙解釋道:“我是和母親一起準備去避難所的,但是Grey突然走丟了,我想去找Grey……就……”
“Grey是她親爹?不然這件事真的很難解釋。”瀨尾澈也一直看著赤井秀一。
女孩:“那是我養的貓……”
“那輩分是要比親爹還要高點。”瀨尾澈也依舊對著赤井點頭。
赤井秀一終於受不了這個人了。
心高氣傲的怪癖天才可以,害怕和人接觸的社恐也可以,但為什麼結合起來會直接變成這種指數倍難搞的家夥。
他乾脆下了車繞到駕駛座那邊,拉開車門,不顧澈也抓著方向盤的殊死掙紮,直接把人扔到了後座和女孩肩並肩。
等他重新坐上駕駛位,瀨尾澈也正連滾帶爬從後排翻到副駕,一頭桃色長發亂糟糟飛著,仿佛後麵坐著的不是比他還要柔弱的少女,而是一碰就會立刻暴斃身亡的洪水猛獸一般。
“避難所的位置在哪兒?”赤井秀一利索啟動車輛。
將女孩報出的地址輸入進導航,赤井秀一斜過眼看著澈也:“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就算是誘餌好了,現在的情況下你咬不咬?”
——不去避難所你還能去哪兒?連夜找路去千代田?
“既然你這麼選了,最好彆後悔。”瀨尾澈也狼狽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低聲說,“我有很不好的預感,主角一旦有了不好的預感,那多半是會靈驗的。「我是絕對不會死的」,你猜死的會是誰?”
他把話說得像神婆在念叨鬼故事,隻不過附以邏輯依據作為判斷,反而把「直覺」變成了更加科學的東西,篤定的口吻讓人聽得也徒生不妙的預感。
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想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夜,對方就立刻到庇避難所的簡訊——這種事當然可疑,比這個少女出來找貓,完好無損等到他們救援還要可疑一百倍。
簡直像是人類用奶酪抓老鼠的手法。
不管怎麼看都是有「人」在刻意引導著他們吧。
瀨尾澈也細細回憶著,但目前為止,就劇情而言,他記得的東西更少了。
之前他也試過,把一些明顯會遺忘的事情記在紙上,或者是手機裡。但沒用,字跡會一點點消失,語音備忘錄完全播不出聲音。
之前給赤井秀一看的文稿已經完全變成白紙了。
他們目前唯一的捷徑就是「有線索在千代田」,除了這個以外就再無「優勢」可言。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自己會聯想到「優勢」這種在多方較量中才會出現的詞彙……?
因為心裡念著其他事情,澈也手指插在頭發裡胡亂梳了半天也沒整理好,突然看見一隻手伸到了前排——乾淨圓潤的指尖掛著一根發繩。
“請……收下吧……”女孩局促說。
瀨尾澈也的視線僅停在發繩上,半天沒動彈。女孩不免感到了尷尬,正打算放棄收回手的時候,澈也用一根手指接過了發繩,叼在嘴裡。
他三兩下把頭發理順,用發繩在靠近後頸的位置捆了個小丸子,幾縷碎發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服管教地躥了出來,被隨意撥到一邊。
做完這一切後,瀨尾澈也才重新陷進座位裡,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昏暗景色。
“謝謝。”澈也說這話的時候依舊對著駕駛座,“「秀一二三」,幫我轉告一下。”
赤井秀一:“滾。”
***
瀨尾澈也在大多數時候都像貓一樣。
不是說他的長相,或是有位置就把自己縮起來的習慣。而是他突然就盯著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在宛如靜止之後猝然開口宣布某人的死期——在浸泡在美國文化數年之久的赤井秀一看來,非常像貓。
將這個念頭根深蒂固起來的,則是在抵達所謂的避難所之後。
因為日本常年受地震、海嘯等災害的侵擾,市町村根據災害的種類設置了不同的避難場所。
但沒人能想到活死人會突然爆發,能充當這類曠世災厄的避難所寥寥無幾。
如今他們抵達的是一所私立學校,在活死人爆發前一個禮拜放了春假,校
區是空的。
因為最近的居民區離這裡至少四公裡,身處高地且臨崖,數個優勢加成後才能勉強被稱為「避難所」。
女孩一下車就跑向了等在門口的婦女,一路上被瀨尾澈也「折磨」都沒掉的眼淚刷地下來了,向母親拚命道著歉。
“多虧有這兩個先生救了我,不然我就……”
“兩個先生……?”眉清目秀的婦人來回看了看,“不是隻有一位嗎?”
赤井秀一敲敲車窗:“我就知道你不想來避難所有一大半原因是怕見人,已經到了,你打算在車裡呆一晚上嗎?”
瀨尾澈也這才不情不願地下了車,等赤井秀一提著他的「吉他包」,寸步不離躲在他身後朝人群走去。
不過赤井秀一也是很獨的性格,聽完這裡暫時的負責人說了注意事項後,他沒有去到人群密集的休息室,而是找起方便行動的高地。
澈也樂得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麵,赤井秀一不僅比他高,還比他寬,從正麵一眼晃過去還以為隻有一個人。隻要合理裝啞巴,不管誰來了想打招呼都能全部推給赤井秀一。
然後對方就會被赤井秀一那張冷峻的麵容糊弄住,三句話沒完就自覺離開了。
所以才沒人發現這家夥很不會說話的ky本質啊!瀨尾澈也在心裡唏噓不已。
時間很快來到傍晚,他們兩個直接在天台上吹風。一個是因為這裡有著絕佳的視野,一個是因為這裡有著絕佳的獨處環境。
“這裡接近六十人,幾乎全部以家庭為單位,學校的物資大概夠他們生存一個月左右,也沒人太關心外麵發生了什麼事。這才活死人爆發的第一天,他們像是已經在這裡穩定很久了。”
瀨尾澈也盤腿坐在天台邊上,看著下麵人毫無危機意識地湊在一起聊天喝酒,倒是沒看到他們救下來的女孩子,或許是去休息了。
“越來越像陷阱了。尤其是我完全看不見他們的死期,世界上有這樣安全的地方嗎?”
感歎了一番之後,澈也又問:“不過你手裡的「冰鎮黃嘌呤生物堿化合物溶液」哪兒來的?”
赤井秀一舉起手裡的拉罐:“……你說這罐冰美式?”
“都末日了為什麼還有冰美式這種格格不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