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了,雪莉。”他說,“我快堅持不下去了。”
雪莉點頭,冷淡的臉頰對準瀨尾澈也,將一份文件遞給了他。
瀨尾澈也接過文件,發現那居然是一份手稿。
【實驗體001:
身份不明的孤兒,自幼被黑衣人士撿走,因為自身與實驗的契合度被選為被試者。
實驗體可以自主做到「完全停滯」的神奇狀態,正常細胞衰亡的完整過程或長或短,而他身體的所有細胞中斷在了衰亡的瞬間。
不能說死了,也不能說他活著。實驗員嘗試激活他的腦電波,測試出身體中某種未知磁場。
為了驗證磁場的影響,將其調整至成年後投放至正常社會,接觸到了另外一個擁有特殊能力的個體A,該個體的能力為「死亡推理」,並做出了「你不應該活著」的結論。
在個體A被實驗員殺害時,實驗體暴動,電磁影響擴大,個體A的生理狀態被改變。
實驗體001被帶回實驗室,後受到槍擊死亡,被實驗室以特殊方式保持機體活性。】
【個體A:
自幼能看見彆人的死亡倒計時,接觸到實驗體無法理解他的死亡狀態,迅速和他熟悉起來。
被實驗員以測驗目的殺害,實驗體的磁場使讓他的時間出現停滯,隻要實驗體「存活」,個體A便是永遠不死的存在。
嚴格意義上來說,個體A才是出現在世界上的第一個活死人,但保留了完整的思維感知,和後期由實驗所不斷改進影響到的活死人並非同一種類。
實驗室正在著手個體A的回收調查工作,擬定為實驗體002。】
【A君:
雇傭兵出身,和黑衣人士一起擔任實驗的武裝工作。(現已取證為其他公司的商業間諜。)
本職工作為嚴格控製實驗品的行動,但在開槍射殺實驗品後失蹤。】
【黑衣人士:
將實驗品帶回實驗室的成員,實驗體情緒不穩時的鎮定劑。
接到命令回收個體A,並銷毀掉實驗體早期投入社會中的所有痕跡。】
【阿姆羅:
實驗體的同學,和實驗體處於微妙的關係可以和關係惡劣之間。
實驗體被回收前曾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注射過一份「血清」,可以讓其不受磁場影響。】
【綠川君:
實驗體的同學,和實驗體關係很好。
實驗室試圖試圖殺死對綠川君,觀察實驗體的反應,以此和個體A的死亡案例作對照試驗,被實驗體阻攔,實驗未能繼續。
實驗體被回收前曾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注射過一份「血清」,可以讓其不受磁場影響。】
【實驗員003:
二代實驗員之一,一代實驗員已經確認死亡,一直從事著探究人類壽命極限實驗的各項工作。
最早發現實驗體具備「完全停滯」狀態的人,一開始將此事對實驗室方麵隱瞞了下來,後被其他實驗員發現。
接受實驗室指令,一直保持著已經死亡的實驗體活性,準備繼續對個體A——實驗體002進行實驗。】
……
“「這是什麼」這類的話就不必說了,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灰原哀慢條斯理地走到房間裡的圓桌旁坐下,並示意瀨尾澈也可以坐到她的對麵。
她說:“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雪莉,也是這份手稿中的實驗員003,至少曾經是。”
瀨尾澈也拿著手稿緩緩落座。
他的視線一直在早乙女天禮盒這份手稿件來回劃過,開口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從哪裡拿到這個的?”
“早乙女給我的。”看不出是否存在隱瞞,雪莉雙手合著,平放在桌麵,“我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普通人,能意識到這一點也是早乙女的提醒。當時我在商場裡,和某個被拽進來的目標很近,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裡,扮演著實驗員的身份,等著你過來。”
“等著我,不是等著我們?”
“他不想見到其他人。”雪莉抬起下巴指了指早乙女,“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原始的人物設定和扮演者之間存在著共同的差異,這就是早乙女不想見到其他人的原因——這也是他說的。”
瀨尾澈也:“我原本不認識扮演者,當然不清楚……你為什麼什麼話都要這位女士代為轉達,你是啞巴嗎?”
澈也對這種兜圈子的形式感到煩躁,直直看向早乙女天禮,“還有,彆把事情全部混在一起講,《死亡推理》的劇情是一回事,其他事情是另一回事。三流作者才會覺得融在一起能被人聽懂,你怎麼連三流作者都不如。”
早乙女天禮第一次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雖然在他人看來,那也隻是睫毛稍微顫動了一下,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差彆。
“……你完全不關心他們的死活,隻在乎你的《死亡推理》嗎?”
“不然呢?”瀨尾澈也反問,“我說過吧,我根本不認識他們,為什麼要在乎他們的死活?”
雪莉的手緊了緊,但還是沒有插進這場略帶劍拔弩張的對話。
早乙女天禮搖搖頭:“看了手稿之後你應該猜到了《死亡推理》的劇情才對,我判斷這個事沒必要聊的,是在浪費時間。”
“自己覺得浪費時間所以不說,萬一我就是很想確定你認為「沒必要聊」的事情呢?你這種性格是會沒朋友的。”瀨尾澈也吐槽道。
在看見早乙女天禮明顯的頓挫時,他突然想起了在法政大地下室裡看到的那本書。
《天才社交達人~如何與朋友和諧相處的一百條建議》
呃……這個人好像真的沒什麼朋友?
不過澈也完全不是戳到彆人痛點就會羞愧的性格,他點了點手稿,接著說:
“個體A在見到實驗體後受到刺激,把一切都想起來了。並必須做出決定,是結束掉實驗體的生命,和他一起邁向真正的死亡,還是為了活下來,讓世界變得滿目蒼夷——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吧。”
“是。”
“但是看到你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因為有人介入了你的小說。”
瀨尾澈也皺眉:“那個人不是你嗎?”
早乙女否認了:“不是我,我不會做出扭曲彆人故事這樣卑鄙的事情,就算我知道自己的結局絕對不算美好,為了故事和人物設定的完整,我也會接受自己被定好的命運。”
瀨尾澈也:“是嗎,好吧,我突然覺得你比之前順眼了一點了。”
雪莉忍受不了了,她一拍桌子,聲音頭一次大到驚人。
做出這樣和往常完全不同的動作後,她冷冷說:“你們都瘋了嗎?”
兩個人同時看向她。
從被早乙女點醒,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對勁後,雪莉一直沒有彆的動作,按照早乙女的提示行動著。
因為早乙女以相當篤定的口吻告訴他,就算所有人都選擇讓他複活,但絕對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會讓他永遠閉上眼睛。
當時雪莉隨口問:“你們之間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早乙女是這樣回答的:“因為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活著。”
雪莉見過太多心存死意的人,不管是為了某個目的赴死,還是覺得自己受夠了這個對待自己毫無善意的世界。
這樣的人很多,日本的自殺率居高不下的原因太複雜了,而且所有人都對此無能為力。
在那個時候,雪莉認為早乙女也是其中的一員,不管他在現實世界中是誰,又經曆了什麼,死亡是他做出的決定,那麼就無人可以指摘。
可現在的情況也太詭異了!
“什麼叫做為了故事和人物設定的完整……你們把生命當做什麼東西了啊?!”
必須承認的是,在這樣控訴中,充斥著雪莉被莫名其妙卷進這件事情的不滿,但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憤怒。
早乙女天禮是這樣,這個叫做瀨尾澈也的人也是這樣!
「因為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活著。」
這根本不是因為他心存死意,他隻是……
“隻是因為所謂的故事和人物設定就放棄了一切,你們是什麼瘋子啊!”
傾瀉而出的憤怒和不解在看見兩人完全一致的表情時戛然而止。
難以描述那是怎樣的表情,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臉上。
一個表情淡漠,一個嘴角依舊帶著惹人心煩的譏笑,他們似乎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可能被理解,所以非常平靜。碧色和金色的眼瞳安靜得像死掉的大海,海平麵又蕩著被微風拂起的波濤,拍在岸邊成為細碎的水花,所以亮晶晶的。
答案一直就在他們的心中,隻是雪莉不了解罷了。
這個世界上的確存在這樣的瘋子,有著自己的邏輯與信條,生和死都取決於信條的一部分。
他們或許擁有正常人的愛和恨,像所有人一樣,難過的時候會消沉,表現形式或許不同,一個會壓抑著,直到出現糟糕的生理反應,一個會選擇肆無忌憚的用言語來創傷他人,以糟糕的方式讓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不愉快。
而所有的感情又會被收束,打上人物設定的標簽,把愉快和不愉快的故事全部打包起來,用書名號捆綁為既定事實。
——你想重活一次,擁有以前不曾有過的精彩人生嗎?
這樣的選擇對他們而言毫無意義,不管自己的生活是糟糕與否,他們已經認定那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從頭到位,就算臭成爛泥也無所謂。
看著雪莉的眼神,早乙女天禮歪了歪頭:“*所謂故事,就是選擇。我的眼睛就是選擇的眼睛。為什麼要追隨新生呢?即使我不在了,這個世界的故事還是會繼續,誰又能捕捉到全部的故事?”
瀨尾澈也“噗嗤”笑了:“你說這些誰會懂啊,「作品是靴子。靴子雖然是用皮革製成的,但不是單純的皮革。」——是吧?”
早乙女天禮:“你不是就懂了嗎。”
“請允許我否認這一點,引用不標明出處是會被打上「剽竊」的恥辱柱的,不要在我的故事裡做出這樣令我名譽受損的行為。”
“所以這些廢話就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如果沒有其他人的介入,劇情當然會按照原定方向發展。”
那種疲態又出現在了早乙女的臉上。
“《推理小說家死遁後無所不能了》,光聽名字就知道你最後的選擇,因為某些你還沒有編出來的機械降神,主角會活下來,並且獲得比之前更有用的力量,不過那都是後話,是根據市場反應決定是否會有下一部小說的調整·與我無關。”
“那可誰不準,萬一讀者喜歡你的設定,我決定在第二部也把你拉出來遛遛呢。”瀨尾澈也思索著,“不過可能性不高,把死人反複拖出來,那是黔驢技窮的廢物做法,我可不是那樣無能的家夥。”
“寫出這篇無趣的小說本身就是一種無能。”早乙女天禮平淡地進行著辛辣點評,“所有的人物設定都似曾相識,承認自己才華受限對你來說還是那麼困難啊。”
“……既然你覺得無趣那就不用再繼續說了,你又不是我的正版讀者,彆在這裡指指點點的!”
瀨尾澈也像是被猜中尾巴貓,渾身毛發都豎起,“有機會我倒是想拜讀一下你的作品,到底有多麼「有意思」!”
“我不寫小說。”
“嗬嗬,那可真是廢物一個。”
覺得自己被橫掃到了的雪莉:“……”
“既然原本劇情已經沒什麼爭議了,可以開始談真正重要的事了嗎?”
早乙女天禮說著,突然,他渾身開始顫抖起來,不受控製地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腦袋,渾身上下都流露出痛苦的氣息。
雪莉立刻站起來,手指在一旁的操作麵板上快速點擊。
“他怎麼了?”
“剛才進來讓你消毒還記得嗎?”雪莉語速飛快,“那是有必要的,早乙女的生理活性早就岌岌可危,任何外來的影響都有可能讓他不穩定。”
“那我不是最大的外來影響嗎?”瀨尾澈也指著自己。
“但比外界影響更嚴重的……是本身存在在他身上的東西,也就是他一直想和你說清楚的,攪亂你故事的罪魁禍首!”
說起這個瀨尾澈也可來勁了:“是誰,是哪個崽種!看我不把他……看我不讓我無敵的秀一二三打得他滿地找牙!”
一聲輕笑出現在這個房間中。
雪莉操作麵板的手停住了,紅色警告閃爍在她麵前。
在潔白的正方體空間中,原本痛苦的青年緩緩站了起來,他的麵容在白色燈光下逐漸顯露,還是和原先沒有任何差彆的一張臉,但是帶著違和的笑,比碧綠更深的眼神直勾勾盯住了他們。
“不知道算不算是初次見麵,你好,瀨尾澈也。”
澈也看向雪莉:“你跟他說,屁話少說,先自報家門!”
雪莉臉色白著,還是被瀨尾澈也的反應搞得很無語,額頭青筋直跳:“他就在你麵前!這也要讓我傳話嗎!”
“還有,讓他彆用早乙女的臉做那麼醜陋的表情,看得我火大!”
雪莉:“……”
「早乙女天禮」看起來也有些無語,但很好控製住了他自以為的風度。
“為了接下來的交談能夠順利,那麼就先自我介紹好了。”他說,“我是羂索,想要和你進行交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