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 128 章 《詛咒神明》-朝彥與……(1 / 2)

作為被拋棄在這片荒原的剛出生的孩子, 薄朝彥和同胞「兄弟」的生活十分驚險刺激。

隻能說他的「父母」也太會選地方了。

在六歲之前,在薄朝彥誕生的這一片地區根本沒有任何活人的蹤跡,睜開眼能看見的隻有原生態十足的荒原和野獸。

第一次麵對比自己體型大上幾倍的母狼, 薄朝彥心臟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

和膽量無關, 隻是因為那股畫麵實在是太原始了。門齒、犬齒、臼齒, 血盆大口中每一顆牙都在預示著弱小生物的死期。

薄朝彥發揮出了作為嬰孩無師自通的能力——哇哇大叫。

說來也奇怪, 在他發出聲音之後, 原本打算把這倆小肉球當作飯後甜點的母狼突然停下了她威懾性十足的舉措。

母狼從嬰孩的喊叫聲中聽到了能理解的「語言」。

用「語言」來進行概括其實並不恰當, 「語言」這個詞彙的闡釋是:人類進行溝通的表達方式。

狼群間的交流不包含語音、語法、詞彙這類基礎要素, 它們依靠的是聲音交流、肢體動作和特殊氣味信息交流這三種方式交流彼此信息。

可她奇跡般地明白了這個嬰孩想要活下去的強烈心願,並且無法拒絕。

最後,母狼將薄朝彥叼回了狼窩。

當時薄朝彥還不知道母狼對他並沒有傷害的意圖, 本著「我可是缺條腿啊, 哪有我的兄弟四條胳膊肉多」的心態,咿咿呀呀硬是提醒母狼把他的便宜兄弟也給捎上了。

要麼一起苟活,要麼黃泉再見——薄朝彥的算盤打得平安京都能聽到響聲。

被野生猛禽飼養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薄朝彥和他的兄弟奇跡般地在這片荒原活了下來。

這件事已經足夠離奇,聽起來就像是為了某天出世而給自己編造的背景故事一樣——可更離奇的還在後麵。

薄朝彥敢發誓, 他上下幾輩子都沒見過自己兄弟這麼酷炫的人。

就如伊邪那美做的那樣,這位「兄弟」擁有異於常人的四隻胳膊,兩張臉, 並且沒有之前在黃泉的所有記憶。

薄朝彥清楚自己的腸胃事沒辦法消化生肉的, 他狂野的兄弟不一樣, 跟著狼群抓著獵物三兩下就塞進肚皮,吃完之後除了煩惱要去哪裡清洗血跡外,完全沒有彆的負擔。

可能是看薄朝彥隻吃野果太可憐,某一天, 兄弟他拿著一塊燒焦的鹿腿跑到薄朝彥麵前,十分驕傲地施舍給了他。

薄朝彥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兄弟,他玩火。

火焰在他手裡張狂又乖順,令野獸惴惴不安的光亮映照得他們棲身的山洞與白日無異。

他兩張臉上都是和黃泉醜女廝殺時候的張揚笑容,舉著碳化的羊腿就往薄朝彥的嘴裡塞,薄朝彥拖著自己的單條腿四處閃避,伸出手向母狼求救,母狼嗚咽兩聲,被兄弟的火焰威懾在原地不敢向前。

“我拒絕。”這是薄朝彥出於自保說的第一句話。

兄弟拿著那坨黑黢黢的「碳」,站在原地沒有再「施暴」。

因為沒有其他人類,他們從來沒有交流過,通常都是要麼一個眼神相互示意,要麼各乾各的互不打擾——語言的交流應該是不管用的。

「為什麼拒絕?」薄朝彥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出了這句話。

在此刻,薄朝彥明白了,他的「語言」是不受限製的,是能讓世界上所有生物都聆聽的東西。

從那天開始,薄朝彥開始嘗試教自己的兄弟「說話」。

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又或許是能夠清楚表達意圖的這件事讓他興致高漲,沒過多久,他們就能用語言正常交流了。

交流是明白對方思維的基石,在此基礎上,薄朝彥隻能吃果實飽腹的生活得到了質的飛躍。

烤肉真好吃,就算沒有什麼調料佐味,也好吃!

另外,薄朝彥還發現了自己兄弟其他古怪的地方。

比如他拒絕為自己取名,要用其他方式稱呼他可以,但絕對不要名字這種正式的東西。

又比如有了薄朝彥這個唯一的參考,「兄弟」似乎默認了「器官的數量就是不規則的」這一邏輯……所以等到六歲,在這片無人荒原看見其他活人的時候,他立刻做出了斷定。

——固定擁有「一張臉、兩隻眼睛、兩隻手、兩條腿的生物」,不是自己的同類。

不是同類的話,是可以當作食物的。

薄朝彥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慶幸他居然還有「同類不可相食」的認知,又一想他認為的同類裡好像也隻有自己……事情一下子就驚悚了起來。

在母狼的協助下,薄朝彥趕去了即將出現的料理現場。抓著母狼後背的鬃毛,他輕拍母狼的臉側,感謝母狼將這個消息告訴他,並且示意她稍微快一點。

「我可不想晚上看見兄弟提著一條烤熟了的人腿回來當晚餐啊!」

薄朝彥這樣想著。

等能看見荒原那頭的人影後,薄朝彥直接從母狼背後跳了下來。

右腿輕輕接觸地麵,缺失的左腿被溫和的風托起。

薄朝彥曾經思考過伊邪那美說過的「概念」到底是什麼東西,結合自己現在能與「世界」對話的能力,他曾經對風說:「請充當我的腿吧。」

風回應了他,奇跡般地湧向薄朝彥缺失的左腿。

不過這樣的幫助不能持續太久,風是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停留的,它存在的使命就是「經過」,哪怕暫時為了某人停留,也無法阻止它走向自己的歸宿。

薄朝彥小聲向風道謝,跪坐到了即將被當成燒烤的人類麵前。

他身上全是各種傷口,依稀能分辨出是被利齒撕咬的痕跡,創口邊緣缺失的部分可能是被尋著血腥氣味的禿鷲叼走的,致命傷則在咽喉。

看他的打扮和旁邊已經沒有箭矢的空簍,這似乎是個獵人。

依照尋常的救助方式肯定無力回天,而且手邊並沒有合適的醫療工具,即使有,薄朝彥也不知道要怎麼使用。

聞鮮血味道的野獸越來越多,圍在一遍虎視眈眈,隻等著薄朝彥放棄的瞬間就會撲身上前。

人類對它們而言並不算最佳食物,肉太少了,肉質也不如其他動物那樣鮮美,隻是誰會放棄就在路邊攤開的食糧呢?

真是淒慘啊……薄朝彥想。

***

阿吉出門打獵是在水無月的月初。

水無月,也就是陰曆六月,這個月份常年陰雨綿綿,梅雨季節的尾巴還沒走完,冷雨撞開潮濕的空氣,讓人僅僅是呼吸都覺得黏膩。

再過一個月才是打獵的好時季,秋天的動物膘肥肉多,趕在冬季大雪封山之前恰好合適。

可阿吉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平安京的大人傳來消息,藤原皇後的誕辰降至,藤原家四處尋覓各種奇珍異寶,還想找到一匹完整的虎皮製為地毯。

野獸凶猛,僅是獵到巨虎都是難事,更被說是要完好無損的虎皮了。

村子裡的所有獵戶都被前來搜尋的武士喊去,據衣著平安公家的五官束帶的大人稱,這是他們最後征召的村落,無論如何也得交上一匹。

獵戶都麵露難色,三三兩兩結伴出門狩獵,相近的山林被搜了個遍,完全沒有猛虎的蹤跡。

隨著規定的日期越來越近,武士大人們也越來越不耐,水無月初,武士殺掉了想去闡述難處的獵戶,燒掉了他家的房子。

火光中,憤怒的武士將刀刃對準了村民:“想要我空手而歸,辜負藤原大人的心意嗎?藤原皇後生產在即,爾等愚民非但不感激慶賀,反倒擺出為難的神色,簡直罪無可赦!”

妻子每日膽戰心驚,默默垂淚,阿吉莽撞的大兒子抱起了弓箭和斧頭,想要出門尋找老虎,歸家的時候卻少了一條腿。

大兒子在臨死前痛苦地說,父親,我在山林的另外一頭看見了白虎的蹤跡,請您去將它帶回來吧,不要再讓母親哭泣了。

阿吉悲痛交加之餘萬分驚懼。

山林的另外一頭是荒原,那裡常年盤踞的狼群會將一切看似侵犯領土的生物撕裂,血肉掛在春天樹枝上引來漆黑的禿鷲,直到冬天大雪將一切掩埋。

那裡是即使是最英勇的獵戶都不會踏足的地方。

可是沒辦法,酒肉佳肴阻止不了武士大人的決心,阿吉隻能帶上自己的獵具前往荒原。

妻子抱著還在繈褓中的小女兒,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遠去的身影。誰都知道他此行多半是有去無回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那片荒原上存在的隻是名為生存的殺戮。阿吉如願以償找到了白虎,在看見那隻足有七尺高的巨獸時,他也就找到了自己的死期。

白虎輕而易舉重傷了不知死活的人類,在阿吉喉嚨被撕開,隻差一步就直接邁入黃泉的時候,圍在旁邊的狼群亮出了幽幽的眼睛。

白虎被狼群趕走了,對於阿吉而言這也不算什麼好事,充其量是自己的血肉最後歸於誰的腹中這樣的區彆而已。

可狼群沒有撲上來,它們嗥叫了兩聲,為首的兩匹互相蹭著彼此的頭部,一匹皮毛光順的小狼嗚嗚兩聲,轉頭向荒原更深處跑去。

意識模糊的阿吉頭一次知道原來身體裡的血液能有這樣多,不斷往外冒,又像永遠沒有儘頭。身體的痛覺被麻木和無力所代替,死亡的延長反而令他開始痛苦。

接著,屬於人類的赤腳出現在麵前。

阿吉沒有力氣抬頭了,他完全是被一雙蠻橫的手翻了過來,得此才看見來者。

這恐怕是來自黃泉的使者。

阿吉屏住呼吸,一雙眼睛不自覺攛滿了眼淚,和血汙一起簌簌向下掉。

那是一個不著片縷的桃色短發男童,兩張臉,四隻手,四肢遒勁有力,俯視自己的時候也並未低頭。

不知怎麼的,阿吉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白虎、狼群完全沒有差彆。

會被吃掉的——阿吉心懷恐懼的想著。

可阿吉沒有等來痛苦的死亡,隨著不合時宜地微風拂過,他的麵前出現了另外一個身影。

阿吉失去了思緒。

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也看到了自己周圍被忽視的所有。龍牙草、銀錢花、多羅樹、被雨水濡濕後的楓葉……細軟的雨無聲傾灑下來,就和那個人的視線一樣。

無聲的墨,所有的光線都被吸了進去,在潮濕的空氣中反而像被霧靄蒙住了薄薄一層。

那個人同樣不著片縷,身上的皮膚被烏色長發擋住一部分,顯得白更白,黑更黑——他隻有一條腿,一隻眼。

反應過來的阿吉幾乎要失聲驚呼。對方卻抬手撥開了他被血汙黏在臉側的碎發。

“醜陋。”桃發男童這樣嘲弄說。

“這是怨懟。”隻腿隻眼的存在氣韻朦朧,聲音舒緩。

「怨懟」。

對逼迫他們交出虎皮的怨懟,對兒子枉死的怨懟,以及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怨懟。

阿吉感覺縈繞在自己身上的煩悶全部有了緣由,這其實是不應該的,對平安京來的大人心懷不滿,這種想法簡直駭人聽聞。

可它的確存在著,隻不過從來沒有誰會真的說出口罷了。

——此為狂言。

阿吉不太記得後來發生的事情了,他隻記得對方手指的溫度,在唇齒淺觸說了些什麼後,自己渾身都暖了起來,凶惡的野狼將他托在背上,朝荒原與山林交界處狂奔而去。

等村子裡的人找到他已經是三天之後,樹梢上還掛著貪婪者的血肉,狼嚎聲不絕,山間溪水衝掉了他身上的汙漬,在眾人眼中,阿吉儼然成為了奇跡。

武士大人詢問他的遭遇,阿吉沉默了很久後才開口。

“我遇到了惡鬼和神明。”

平安京是有這類事件的,人和鬼在屋簷下相安無事的情況並不多,以此才有了陰陽師和咒術師這樣的存在。

“活死人,肉白骨!原來這才是我們應該獻給藤原皇後的禮物啊!”武士大人欣喜若狂。

水無月末,村子又來了新客。

那是令武士大人也得以禮相待的大人物,雖然僅是孩童模樣,但據說是平安京相當出眾的英才了。

名為安倍晴明的小陰陽師和名為五條知的小咒術師來到阿吉麵前。

安倍晴明穿著素色狩衣,瞳仁深處閃爍著內蘊的靈氣,看上去很容易和年少的好奇心所混淆,那張娃娃臉也毫無凜然可言。

反而是一旁的五條知貴氣感更加明顯,一雙不似人類的蒼藍色瞳孔清澈透亮。

五條知問阿吉:“你身上毫無咒術的痕跡,其實是在撒謊吧?你根本沒有踏入荒原,隻是在周圍躲了三天而已。”

安倍晴明凝視阿吉半晌,笑說:“這次是你輸了,阿知,即使是「六眼」也辦法看穿因果啊。”

“閉嘴!”五條知惱怒道,“是你拜托忠行大人一定要跟來的,忠行大人讓你不要乖張的警告都被你忘光了嗎!”

“那是我的老師,就算要責罵也是他的事。”安倍晴明和他鬥嘴了兩輪,繼續看向阿吉。

“你說你遇到了神明?”

“是。”阿吉回答。

“那可不是神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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