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 128 章 《詛咒神明》-朝彥與……(2 / 2)

“請不要這樣說這樣僭越的話。”阿吉皺著眉反駁道。

“你在訴說你的不滿?”

“是的。”

“你應該不會這樣才對。”

阿吉閉上嘴,不說話了。

五條知覺得他們的對話荒謬極了,陰陽師總是喜歡說一些雲裡霧裡的話,偏偏家裡人還讓他不要和安倍晴明交惡,說這是陰陽寮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孩子。

哪裡有天賦了?不說人話的天賦嗎?

他剛想乾脆讓阿吉帶他們去荒原看看,咒術師並不懼怕野獸,普通人的夢魘對他們而言隻是撒嬌撒癡的寵物而已。

而安倍晴明又開口了。

“你身上有隻腿隻眼神子留下的因果。”他說,“換而言之,他詛咒了你。”

聽到「詛咒」,五條知一下子找回了主場優勢,少年輕哼一聲:“胡言亂語,都說了他身上沒有咒力的痕跡。”

“所以說是神子啊,神子非人,當然不會有人類使用咒力留下的痕跡了。”

這下五條知也不得不嚴肅以待。

“帶我們去看看。”他向阿吉命令道。

阿吉慢吞吞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他突然又開口:“他沒有詛咒我,如果說那是詛咒的話,那就是詛咒給了我自由。”

安倍晴明笑了:“他有告訴你他的名諱嗎?”

五條知:“哇,好一個心機的陰陽師,用這種手段打探姓名!”

阿吉搖頭:“我不記得了。”

“這樣啊,如果直接去問的話,他應該不會回答的吧。”安倍晴明臉上浮現出半苦惱的躍躍欲試,看得一旁的五條知滿臉嫌棄。

在那片荒原,跟隨阿吉的小陰陽師和小咒術師找到了神子。

狼群圍簇在他的周圍,風拂開烏發,花草親吻他的肌膚,雖然看起來和他們年齡相仿,周身卻彌散著令人費解的恣情曠達。

阿吉已經伏身在地,虔誠地述說著感激之詞。和略帶警惕的五條知不同,安倍晴明直接上前一步,看著他漆黑的眼睛。

“我是安倍晴明,你是誰?”

“你瘋了嗎!”五條知扯著晴明的袖子,咬牙切齒,“他會咒術師也沒辦法看出來的詛咒,即使是你,被下咒的話也會很麻煩的!”

這種彆扭的關心晴明並不陌生,他也知道五條知的警告是正確的,可他能看見五條知的六眼無法看見的,麵前生靈身上的「因果」。

安倍晴明不是人類,或者說,不全是人類,所以他才能篤定。

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黃泉氣味的「人」,身上居然全是來自神明的「詛咒」啊!

對於被神明注視的存在,如果還要隱瞞自己的名諱,那不是太失禮了嗎?說不定會被神明記恨的。

被詛咒的神子坦然回答:“我是薄朝彥。”

“藤原大人想要把你送給藤原皇後,我想你應該需要知道這件事。”晴明說。

薄朝彥輕輕點頭:“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

“你來的時候,吹過一陣風,對不對?”

“噢,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時候,你身邊的人嘟囔著「藤原真是麻煩,這可不是虎皮那麼簡單的事,要給藤原皇後獻禮也得知道輕重吧」,對不對?”

“好像是這樣,你是怎麼知道的?”

“風告訴我的。”

“原來是這樣。”

聽著他們的對話,五條知傻眼了。

都是些什麼啊!什麼叫做是風告訴他的,陰陽師喜歡說些語焉不詳的話就算了,怎麼這個「人」也神神叨叨的!!!

“風……風……風怎麼會說話!又不是陰陽師或者禪院家裡的式神!”五條知憋出這麼一句話。

朝彥看著五條知隱約露出不可置信表情的臉,問他:“知道嬰兒第一次說話的時候,人會感到欣喜。第一次知道風會說話,卻感到驚恐。為什麼?”

五條知:“……”

薄朝彥:“不止是風,山、海、石頭、草木都會說話,隻不過你們不願意聽見,所以聽不到而已。”

安倍晴明也煞有其事地點頭:“就和普通人看不見鬼一樣,因為打從心裡就不想看見,所以就看不見了。”

五條知一副已經絕望放棄理解的模樣:“……”

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們陰陽師的理論啦!莫名其妙的,聽著腦子都要暈了!

五條知獨自惱怒,安倍晴明卻覺得自己強行來這一趟來對了。

雖然還弄不清楚渾身上下都是黃泉氣息的「薄朝彥」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從他個人角度來看,這似乎是個和他很合得來的「人」!

晴明想做的事情一向乾脆,他就這樣直接提出了邀請。

“要和我一起回去嗎?忠行老師會和藤原那邊交涉的。”

“喂!”五條知簡直心力交瘁,誰還記得他是和晴明同歲的晚輩呢,“你這樣替忠行大人擅作主張,而且藤原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家族啊!”

“噢。”晴明隻是應聲,並沒有撤回原先的話。

薄朝彥想了想,小聲說了什麼,又是一股微風拂來。五條知立刻想起了他們之前的「風會說話」,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薄朝彥已經悄然來到他們麵前。

不穿衣服就不要到處亂晃啊!——這是讓五條知彆開眼的第一反應。

“即使我這樣,你也要邀請我嗎?”薄朝彥對安倍晴明說。

他將身體不容忽視的異狀袒露在小陰陽師麵前,比隻腿隻眼更明顯的,是他身上的詛咒。

你要邀請來自黃泉的詛咒,去到人類世界嗎?

安倍晴明知道他在問這個。

“那些事情是無所謂的吧。”晴明回答,“忠行老師說,「仙遷入山野,避世為歸處。可你不是那樣的存在,所以呆在人群裡也沒有關係」——所以我才會跟著老師去到平安京。”

薄朝彥沒有給出回答。

安倍晴明見狀撞了撞五條知的肩膀,小聲說:“不帶他回去的話,那群你看著就心煩的武士就會持刀闖進荒原,然後把他捆綁著送去給藤原當寵物哦。”

五條知:“那群武士能把他怎麼樣才有鬼啊!不如說是他把那群武士咒個遍才符合邏輯,你在騙小孩呐!”

“哈哈,被發現了。”

“……”

五條知討厭藤原倒是真的。

那群高高在上的「普通人」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感到恐懼,恐懼又被陰陽師和咒術師所消解,於是心生了「原來多麼恐怖的東西也能被我所控製」的錯覺。

五條知會來到這裡調查也是出於家裡的一部分考量。

「鬼神應該被敬畏」這樣的想法雖然沒必要,「鬼神並非人類附庸」的觀點卻是他們一直想傳達的。

想到這裡,五條知意有所指看向晴明,心想,說不定陰陽師那邊也是有這樣的打算,所以才準許了他們最有天賦的後輩的無理要求呢?

「薄朝彥」是最好的,能代表他們立場的存在了。

“可彆把你們那些狹隘的想法安在我頭上啊,我隻是誠信邀請一個在荒原長大的朋友去做客。要是把我的目的扭曲掉,我也是會很苦惱的。”安倍晴明看清了他的眼神,這樣說。

五條知腦門青筋砰砰直跳。

“和我們回去的話……五條家也會出麵和藤原交涉的。”五條知隻能這麼說,依舊沒去看光溜溜的薄朝彥。

“就算你說五條家什麼的,他也應該不能理解是什麼東西吧。”晴明歎氣,“就不能再有誠意一點嗎?”

五條知:“說得像他就知道「忠行老師」是什麼東西一樣,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

“我聽見了,你在羞辱忠行老師!”

“……你先羞辱五條家的!”

“對啊,這又不是我第一次這麼乾了。”

五條知就隻差一點就要擼袖子和安倍晴明拚個你死我活了,真的就差那麼一點!

薄朝彥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憤怒。

“你笑什麼……”五條知拽著自己袖口,被笑聲喚回了本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局促。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薄朝彥揚著唇角,說。

不能告訴他我的名字。心裡這樣想著,五條知卻開口道:“五條知。”

薄朝彥笑容加深了,仔細端詳著五條知:“さとる(Satoru)……嗎?”

被單獨叫名字是很親近的人才會有的做法,除了非常熟悉的人之外,也隻有安倍晴明會什麼也不管喊他「阿知」。

聽到對方意味不明的語氣,五條知更加局促了:“是……是啦!”

安倍晴明壞心眼地提醒:“壞了,阿知,他喊你的名字,而你答應了。”

——隻要對方喊出名字,而你答應了,咒就此結下。

五條知臉都嚇白了,六眼尋覓著可能有的咒力流動,但他還是什麼也沒看見,視野裡隻有晴明促狹的表情,和薄朝彥眉眼舒展開的笑意。

他憋得一張小臉通紅,目光移向阿吉,像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心裡拚命念叨著,不管誰都好,說點什麼,說點什麼讓他彆這麼尷尬啊!

“好,我跟你們回去。”薄朝彥在此時說。

他開口的時候,風吹過。

明明是在文月初,水晶花卻開了。

***

【這是一個神、鬼、人共存的時代,發生什麼事都不算太稀奇。

我能和世界對話,隻屬於我的語言是我了解這個世界的橋梁。我問過鮮花是否願意為了我盛開,我向風尋求幫助,雨水啜泣的時候我勸慰著它們,說下次還能再見的。

我從來沒有和人類正常對話過。

我的兄弟顯然不在人類之列,當他抱有「非人」自知的時候,那就不能被稱為人類了。

第一次見到安倍晴明,我就知道他並非人類。而他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自我認知和身邊的五條知完全無異。

就像是另一個我。

在和他去到平安京的路上,他喚我為「狂言家」。五條知嘟囔著這又是什麼奇怪的稱呼,既然和陰陽師那樣像,為什麼還要區分開。

「不同的。」端坐在牛車中,晴明說,「他與我們不同,就和我與你們不同一樣。」

五條知捂著腦袋,一副聽和尚念經的痛苦表情。

「何為狂言家?」我問晴明。

「詢問世界,吐露真理之人。」晴明答。

「既然是真理,又為何是狂言?」

「既然是真理,當然是狂言。」

我和他一同笑起來,五條知簡直要無法呼吸了,跑去牛車前探出頭換氣。

我不知道平安京是否需要狂言家,就和阿吉一樣,他能誠實麵對自己的內心,可依舊被現實所束縛,這是否會讓他痛苦?我不用知曉。

我隻是受邀踏入人類世界,僅此而已。

——————《怨咒和歌集》·詛咒神明·平安京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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