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本清張緩緩睜開惺忪的眼, 房間裡靜悄悄的。
習慣了常年看不見東西,突然有了一點昏暗的視覺, 他反而有些不適應起來。
趁著現在,清張整理了一下又發生改變的異能。
或許是筆名達到一定數量的緣故,原本陌生的概念已經開始變得清晰了。
鬆本清張的「異能力」具體是什麼?
——「點與線」。
薄朝彥留下的《詛咒神明》似乎因為某些原因,讀者達到了一個驚人的人數,不僅幫他開啟了下一個筆名的權限,還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清張現在可以即時切換筆名了。
在以往,他更換筆名的時間總是混亂的, 自己沒辦法決定睜眼開會在一個怎樣的時間段,是過去, 現在, 還是未來。
而現在,他能確定下來,切換的筆名能夠做到在時間上和「鬆本清張」完全同步!甚至不會有時間流逝不對等的事情!
雖然不能精準掉落到過去或者是未來某一個節點,但現在這樣也算是莫大的提升。
至少在躲死線的時候, 不會出現一旦消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出現的情況了呢。
說躲三天就三天,一周就一周, 隨時跑路, 隨時回歸!
值得一提的是, 最好不要在現在輕易切換薄朝彥的筆名。
他沒有按照伊邪那美的安排去轉世,而是在和安倍晴明道彆後就離開了。重新出現的話……大概率會被黃泉女神盯上的。
就算伊邪那美沒有惡意, 僅僅是出於好奇心,那也會變成不受控製的事態吧, 更彆說現在是早就和神明訣彆的現代。
會出大亂子的。
而不管怎樣,對於死線戰士而言,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嗎?不會有了吧!
完全不去想編輯可能擁有的心情, 鬆本清張美滋滋地坐了起來。
他摸去牆邊,打開燈,花了些時間去適應驟亮的光線。
除了散著餘溫的被褥,其他東西都整整齊齊擺放著。
櫃子上的書籍也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些書完全是按照「類彆」、「書名五十音順序」、「作者五十音順序」依次擺放。書櫃旁還貼著手寫的標簽,按照類彆分成不同的框架。
“這也太整潔了……”清張嘟囔。
他看了看時間,距離他定下薄朝彥的筆名才過去一個月的時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從窗戶外望去,東京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自己居住的街道因為遠離商業區而格外寂靜。
工整的房間,安靜的氛圍,這給了鬆本清張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有些不確定自己在哪裡,自己是醒來了還是在做夢,如果是在做夢,那又是誰的夢。
會這樣想也無可厚非吧,作為一個常年和死線打交道,並且靈感來了就不管不顧俯首狂肝的作家,鬆本清張這輩子都和「有序」不搭邊。
生活作息紊亂是常態,在這樣的前提下,要想保持整潔才是麻煩事。
清張掐了掐臉,痛覺告訴他這並不是什麼幻覺,手掌合攏的時候,被指甲掐入的掌心有些發麻,是脫力的體現。
是不是我在薄朝彥的世界待太久了……
鬆本清張反省了一陣,確實挺久的,除去正常生活的幾十年,還有在黃泉等安倍晴明的五十年,而這些時間大多時候都是在靜靜地流逝,像是已經和他無關一樣。
這樣想著,清張去到廚房,想從冰箱裡拿一瓶冰水潤喉,順便清醒一下腦子。
剛一打開冰箱,他愣了一下。
水果和蔬菜都被分裝好,上麵貼著分裝日期的標簽,飲用水則累在最下層。
他拿了瓶水,擰開灌了一口,半天才想起來哪裡不對勁。
他冰箱裡的那些冷藏零食呢?
因為江戶川亂步偶爾串門的緣故,清張家裡常備大量的零食,房間裡有個專門儲放的櫃子,冰箱裡也凍著能存放一定時間的甜點,例如布丁、水果罐頭這類的。
這些東西全都不知所蹤,一點影兒都沒有。
亂步因為找不人,把我家洗劫一空了?
也不對啊,那家裡怎麼可能還這麼整齊,難道不應該和蝗蟲過境一樣寸草不生嗎?
鬆本清張怎麼想怎麼不對勁,遲疑半晌,摸出手機開始給亂步打電話。
對方是關機狀態。
清張咬咬牙,還是心懷極大的勇氣給禪院研一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有些意外的男音:“鬆本老師?”
“……是我。”清張清了清嗓子,“我……”
“是改主意了嗎?”禪院研一打斷他,說,“您也知道我的態度,我是不讚同的,也希望您能堅持拒絕他們……現在的時機太敏感了,一不注意就會被牽扯進武裝偵探社的事。您不會真的想要答應下來吧?”
鬆本清張原本打算問的話全部被堵回了肚子裡。
什麼改主意?什麼被牽扯進武裝偵探社的事?答應什麼啊?!
他不是決定取材,然後消失了一個月,現在剛回來嗎?
握著手機,赤腳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鬆本清張突然感覺渾身涼颼颼的。他也終於注意到了許多細節的異常。
自己的房間應該有著完全避光的暗色窗簾,窗戶邊應該放著舒適的沙發椅,椅子左邊堆著雜亂的書,書中的書簽都是亂步送的,是他買零食湊齊的特典卡。
桌上,電腦邊應該擺著一張合照,是清張第一次銷量爆炸的慶功宴合影,他和研一,還有出版社的工作夥伴,那張照片是被他拖去一起參加的亂步拍下來的。
而桌旁,應該有一個白色老虎的玩偶。
那是武裝偵探社的周年紀念品,據說是太宰治為了給偵探社創收,而拉上泉鏡花和穀崎直美做的玩偶,最後因為定價太過於離譜而被市場製裁,滯銷之後放不下,所以亂步也給他送了一個。
……
這些東西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紗窗簾,倚靠著綠植的沙發椅,合影的位置擺著標注著日程安排的台曆,也沒有什麼玩偶。
明明是很清楚的變化,為什麼自己第一時間沒有察覺到呢?是因為宛如夢境般不真實的感覺嗎?
鬆本清張深深吸氣:“我需要和你談一談,研一君。”
他和禪院研一定了明天見麵的時間,接著便掛掉了電話,攥著拳頭走到桌前。
清張拿起那本台曆,以後一周都排著密密麻麻的日程,包括他的交稿日期,還有很多高校座談會,以及需要出席的書籍影視化發布會。
怎麼可能啊……這些事他早十幾年就逃得一乾二淨了,也從來不會做出「把死線圈出來擺在麵前」這樣讓自己摸魚都會無比愧疚的事啊!!!
“東京都知事會麵……這又是什麼……”
台曆標注著,就在兩天前,他似乎有一場和東京都知事的會麵,地點是在一家豪華酒店。
翻開抽屜,他立刻看到了酒店的邀請函,封麵上用工整的字跡寫著:鬆本清張先生。
清張記得這家酒店,保密性優良,價格也很嚇人,是在退房離開後,還會給人發郵件詢問入住體驗的那種高級酒店。
離家之後的最佳選擇是漫畫網咖的鬆本清張:……
這太離譜了。
清張能肯定自己絕對沒做過這些事,他也沒有時間去做,兩天前他還是在黃泉和伊邪那美閒聊的薄朝彥呢!
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啊!!!
揣著各種念頭,鬆本清張一整晚都沒能睡好,熟悉的被窩給了他極大的陌生感,等天一亮,隨著和禪院研一約定的時間逐漸到來,他幾乎是慌不迭逃出了家門。
等他下了樓,第一眼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車輛。
認出那是禪院研一的車後,清張躥上副駕座,禪院研一給他遞來一杯熱咖啡,熱量透過紙杯傳遞到清張掌心,暖呼呼的,讓他好受了不少。
“既然壓力這樣大,那就不要再猶豫了,鬆本老師。雖然對方吹噓得天花亂墜,但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啊。”
禪院研一發動了車輛,問他要去哪裡談。
鬆本清張還是茫然的,捧著咖啡喝了一口。
“橫濱吧,我聯係不上亂步,也聯係不上偵探社。”
研一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頓:“江戶川?您聯係他要做什麼?”
清張:?
清張:“我聯係他……需要原因嗎?”
禪院研一將車停在了路邊,側過身。
清張好像從來沒見過研一這樣嚴肅的眼神,即使是有鏡片的阻擋,還是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
“我知道您想要先了解橫濱,再決定要不要答應知事。如果您真的那樣想,從任何角度去了解都可以,但是不能去找武裝偵探社啊。”
不行了。
在這樣雞同鴨講下去,清張覺得自己會越來越困惑的。
此時,對現狀茫然無知的社會派推理小說家鬆本清張,他放低了手中的紙杯,靠近駕駛座的編輯先生,直到身體被安全帶限製住才罷休。
“說得明白一些,研一君。我一向覺得你的建議非常值得參考,從你的角度來告訴我吧,你是怎麼看待整件事的。要從頭到尾講給我聽,不要顧慮我的想法。”
禪院研一看著對方那對異色眼睛,裡麵的探究不是假的。
鬆本老師是個主意很強的小說家,而且很擅長說服人。淺笑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血色,蒼白得驚人,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明亮了。
正是因為擁有某種無法詳細描述的特質,即使存著和他談判的念頭,到頭來還是會被莫名其妙牽著鼻子走。
前兩天的東京都知事就是這樣被他打發走的,不是嗎?
研一不去看他的眼睛,移開視線。
事情是這樣的——
幾天前,東京都知事找人聯係到了鬆本清張,想讓他成為現在首相的「刺客」——這是文學的說法。
這個「刺客」當然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刺客,他們做的不是刺殺這樣的事情。
要解釋的話就是:選區的黨派會推舉一個人作為代表,但該黨派領袖卻支持某個非黨內黨員,但是和本人很親近的人去競爭,這就是所謂的「刺客」。
「首相個人的能力和人脈得到了黨外的廣泛支持,建議大家都能讀懂空氣,不要做一些不識時務的事情。」
這就是「刺客」的作用。
而「刺客」的成員大多是文藝界人士,因為他們天然更具有號召力。
現在的首相想要推動「對外貿易的民營化改革」,但是自民黨黨內有18名議員公開反對,為了威懾反對派,他想在選舉中向這些反對派議員的選區派出「刺客」乾擾選舉。
他選中的就是在文學界有著不俗影響力的鬆本清張,而希望他去競爭的,則是神奈川那邊。
因為神奈川知事是反對聲音中最大的一個。
那是當然的吧,橫濱可是對外貿易重災區,橫濱最大的民營企業……是港口Mafia。
先不說這個黑色集團是怎麼洗白成著名民營企業的,把貿易權民營化,等於將主動權全部交到他們手裡,橫濱會變成什麼樣子呢?神奈川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日本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他們一開始想找的人選是入野老師,但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禪院研一說,“這件事很蹊蹺,尤其是在武裝偵探社出了事之後。”
武裝偵探社在不久前爆出了醜聞……說是醜聞都有些太輕飄飄了。
他們綁架了試圖暗中戳穿偵探社虛偽假麵的政府高官,並在軍警的監視中殺掉了他們。這不僅有軍警方麵的證明,還有錄像作為鐵證。
政府公認的偵探公司,其實完全是披著善良皮囊的殺人集團。
“現在橫濱的情況比之前擂缽街引起的騷亂還要更複雜,武裝偵探社聲名狼藉後,港口mafia沒了之前那麼多約束,完全是既得利益者,加上首相主張的「對外貿易自營」又對他們有利……”
“您要去神奈川那邊為了首相競選的話,會被逃逸的偵探社惡徒視為mafia的同黨也說不定,這樣太危險了。”
鬆本清張:“……”
這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點。
而且這樣聽起來就假得不行的故事,為什麼能受到政府認同啊?!
“沒人意識到嗎?如果武裝偵探社原本就是恐怖集團,那麼橫濱就是徹頭徹尾的黑色地帶,異能特務科的人怎麼可能壓得住兩隻地頭龍? ”
清張覺得匪夷所思,“隻要偵探社和港口mafia有一點點聯手的打算,他們根本不需要所謂的進出口貿易自主權,誰攔得住他們?”
禪院研一沒料到鬆本清張會這樣了解橫濱。
他也沒想到,清張的重點,居然是在偵探社的清白上。
那是鐵證如山的事實啊,即使再荒誕,也不會有誰懷疑的。
“我知道您在很久以前和偵探社的江戶川有來往,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您也說過,早就和他斷交——”
“我和亂步斷交?”清張音量陡然拉高,打斷了他。
他猛地靠在後座上,手中的咖啡也因此灑出一些,濺在灰色羽織上。
清張的視線在衣擺逐漸加深的汙漬上來回遊走,幾秒之後又長舒一口氣,輕笑了聲。
“原本還在想是不是針對我的「異常」,什麼嘛,原來是衝著亂步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