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第 155 章 《渡鴉法》-一未與「……(1 / 2)

中原中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間, 這個地點,見到這個人。

他的記憶力其實一般,想要記住一個在十來歲的年幼時候偶然遇到的陌生人其實不算易事。

尤其是那個人隻出現了短短的時間, 就和天邊稍縱即逝的流星沒什麼區彆。

當流星出現光亮,會引得仰頭的人驚呼, 吸引越來越多的人抬頭, 或者虔誠許下心願, 或者直接一頭追逐著那抹夜色中疾馳的璀璨。

而等流星消失,這也成了人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那些願望被藏於心, 等著被實現的某天, 追逐過它的熱血性情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趨於平緩。

令中原中也印象深刻的, 是因為當初的那句話。

在擂缽街,於夕陽下的逢魔時刻, 被陽光照亮一半麵容的青年送出了他的預言:

「尖叫的羔羊沉默著,『羊』之王卻聽見那聲音震耳欲聾。」

「你太在意他們了, 中也。看見什麼就貪圖什麼,你的眼睛, 又可有你想要找尋的東西?」

所以塵封的記憶也逐漸回暖,麵前的青年的相貌居然和十來年前沒有半點差彆,唯獨沉穩了很多。

一種與「探索」道彆過後, 將心安置在胸腔中的成竹。

而有些東西就和他的模樣一樣,是沒有改變的, 比如當初他會抱著牛奶去到亂象橫生的擂缽街, 絲毫不畏懼可能遭遇的風險。

又比如他現在。

薄襯衣、黑色休閒褲,兩手空空站在那裡,渾身上下都沒有任何算得上「武器」的東西, 他居然就這樣來到了港口mafia的大本營,對著陌生的黑|手黨說著話。

中原中也不得不承認,入野一未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和與迂緩毫不沾邊的直率靈魂。

——就是直率過頭了,見麵就喊他什麼東西來著?!

羊圈惡霸是什麼啊!!!!

這不能怪入野一未,他的記憶力算超群,問題在於時間實在是隔得太久了。

按照正常時間線,羊圈惡霸現在應該22歲左右,與上次他們見麵過去了差不多十年。

可按照他真實度過的時間,已經太久太久了。

能想起「羊圈惡霸」這個稱呼,還要歸功於一未記得對方曾經給自己提供過莫大的幫助。

「這樣看來,我的記憶力其實還是挺好的嘛!」

一未完全沒有見麵喊人外號的失禮自覺,甚至這個外號並沒有獲得他人的認可,是單純由他擅自冠上的稱謂。

所以對方驟然漲紅的臉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過看你的模樣,你現在在這裡工作嗎?”一未開始不動聲色地轉移起話題。

應該是的,畢竟周圍這群黑衣人在看到他站出來之後立刻變了態度。

從警惕和躁動變得有秩序起來,要形容的話,恐怕就是學生見到班主任那樣的心情吧。

對方簡單“唔”了一聲作為回答。

“那太好了,我還在想,直接對著陌生人說要見他們老板,還是有失禮節了一些。如果你能為我引薦的話——”

入野一未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中原中也有些犯難的表情。

啊,看來不管是什麼工種,職場都是泯滅人性的地方啊。

居然把當初說乾就乾的熱情小孩磨礪成如今這樣!

“你找首領有什麼事?”中也覺得還是先問清楚比較好。

一未誠摯說:“聊天。”

中也:“聊天?”

一未:“聊天。”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你的腦子是壞掉了嗎?這裡是港口mafia的大樓!”

“呃……”一未想了想,試探說,“恭喜你找到這麼穩定的高薪工作?”

中原中也:“……”

在中也無語期間,一個黑衣人從電梯口小跑著趕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中也挑眉,用眼神向那人確定著什麼,得到對方擦著汗的肯定點頭後,他重新看向入野一未,眼神中帶著道不明的凝重。

“首領要見你,跟我來吧,入野一未。”

***

入野一未如願以償跟著羊圈惡霸一起進了電梯,

一路上,他都在試圖從彆人口中探聽到被他忘掉的那個名字,可周遭的人似乎忌憚著什麼,始終一言不發,恨不得把自己和電梯融為一體,變成徹頭徹尾的裝飾物。

而羊圈惡霸也沉默著,隻是在電梯達到頂層之後停頓片刻,小聲說:“注意安全。”

「我可真該死啊!」

一未的愧疚感瞬間湧了上來。

始終想不起來名字就算了,除了羊圈惡霸這個稱呼外,他居然完全想不出其他的昵稱!

沉浸在這樣的自責中,入野一未的表情都變得悲壯起來,反而讓中原中也更放心不下,有幾次都想讓他掉頭離開這裡。

對此,入野一未完全沒有察覺。

而這股愧疚,在見到首領後,被另一股情緒所完全覆蓋了。

“回到橫濱之後我聽說了一些事,這裡似乎變了不少……我也沒想到現在的首領居然是您呀。”

一未微微瞠著眼,注視著昏暗房間中,坐在沙發椅上的首領。

這個房間寬闊得要命,可幾乎沒什麼照明設施,隻有沙發椅旁的小圓桌上有一盞暖色亮燈。

這樣的光線是不足以讓入野一未看清什麼的,除非對方想要讓他看得清楚,所以側過身,讓自己整張臉都袒露在燈光下。

入野一未腦海中蹦出的名詞是:「醫生」。

那個穿著白大卦,曾經在他和平平無奇首領交談後,盛情邀請自己去咖啡店閒聊的邋遢醫生!

好家夥,這個升職路線是否有些過於刁鑽了?

二把手升為一把手是正常的,私人醫生登上首領的位置……這感覺就像是學校的編外校醫突然成校長一樣。

學生和老師都沒意見的嗎?

現實是,沒意見。

至少領著一未的羊圈惡霸青年幾乎把尊敬寫在了臉上,很難想象當初桀驁不馴的小家夥會有這樣端正的態度。

這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森鷗外不可置否地笑笑,指著身邊隔著矮桌的另一張沙發椅:“從您的表情中,我看不出半絲驚訝。”

一未慢吞吞入座。

中原中也本來該離開的,沒走兩步就被森鷗外喊住。

“麻煩中也君在一旁等候片刻,等會兒還要辛苦你把入野老師送下去。”

中也應了聲,在一旁站停。

此時,入野一未終於在提醒下想起了羊圈惡霸的名字——中原中也。

沒錯,中原中也,這次他記住了,說什麼都不會再忘記!

“可能因為我在橫濱逛了一圈,醫生您成為首領這件事帶來的震撼程度勉強能和我的所見所聞持平吧。”一未隨口說。

果然。

森鷗外早有預料了。

入野一未出現的時間總是恰到好處,是在海麵還未開始翻湧,黑雲已經低壓壓準備傾斜電閃雷鳴之際。

上次出現,他的《思想犯》讓這裡的人開始正視自我,從那之後,這所城市所有的自保行為都被個人擺上了天平,他們開始思考值得捍衛的價值。

颶風和暴雨依舊在城市高空盤踞不散,淋雨的人無可奈何,但嘴裡喊出的“滾出去”是憤怒又充滿力量的。

生活沒有變得更輕鬆,或者更加艱難了,想要站起身的人總是會麵臨得更多。

這也導致橫濱的生命變得異常頑強。

頑強到試圖按照以往方法塑造這座城市的人,不得不尋求他法——比如找到擁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作者參與到政治鬥爭中來。

森鷗外知道鬆本清張,這個小說家的所有資料都被他放在桌下的抽屜裡。

按照明麵上的立場,他們似乎是統一戰線的才對,然而森鷗外清楚,目的終究是不相同的。

有的人追逐權力是為了權力帶來的其他,有的人則是為了是權力本身。他目前還不清楚鬆本清張答應合作是為了什麼,可絕對不可能是為了橫濱。

這是和他毫不相乾的陌生城市。

入野一未則不一樣。

他的目的依舊藏匿於淡漠的眼神中,曾做過的事情是真實存在的,他改變過這所城市,用他黑色的文字向這裡的人發出呼喊。

他似乎總是關注著城市中的每個人,一如即往。

這次他的突然出現,又是為了什麼呢?

森鷗外低低問:“您看見了什麼?”

“一些您早已看見的東西吧,隻不過比您的視野要來的狹窄。畢竟我才剛回來。”入野一未淺笑說,“所以我才會前來拜訪,希望您能滿足我的好奇心。”

“隻是好奇心?”

“怎麼說呢……其實我在準備新的稿件。在冥思苦想的時候看到了新聞,還真是轟動的大事啊,武裝偵探社居然上了通緝名單。”

一未靠在沙發椅背,感歎著:“而我為數不多接觸過的橫濱的人,對此也是反應各異,這讓我有了額外的感觸。”

“願聞其詳。”

“他們對此視而不見,不管是被通緝的人,還是他們被通緝的原因。他們有的對此茫然無知,有的知道正在發生著什麼,更多的則是壓根不想知道。”

森鷗外:“明哲保身罷了。”

“真的能做到明哲保身嗎?”

“您有何見解?”

“一些災難發生的時候,通常是悄無聲息的,隻有當人在塵埃落定之後意識到了,才會誤以為那是被烈焰焚燒的壯烈慘象。”

入野一未斜頭看向森鷗外,他很放鬆,談話的姿態和多年前在咖啡店一樣,完全沒有麵對的是一個黑色組織首領的嚴陣以待。

“說起來,那應該是算是對自己當初不作為的寬慰吧,「那是如此來勢洶洶,即便我螳臂當車,結果也不見得比現在要更好」——差不多是這樣的想法。”

見森鷗外眼底的暗紅閃了閃,一未又擺手補充說,“啊,請不要誤會。我從來沒有鼓動任何人做任何事的打算,我說過的吧,「不經過自己思考作出的決定,是很容易在事後後悔的」,如今我依舊持相同的觀點。”

森鷗外沉默了半晌。

這話由入野一未來講實在是太沒說服力了,如果他的話還不能算是一類「鼓動」,那麼一定是「鼓動」的闡意本身出了問題。

森鷗外的腦海中湧現出了很多念頭。

武裝偵探社的事情當然是有人刻意為之的,他比誰都要清楚這一點,謀殺政府高官是他們最不可能去做的事,沒有之一。

而對於下發的通緝,港口mafia沒有必要刻意回避,偵探社的人不會那麼輕易地被摧毀。

如果他們真的敗得慘烈,那或許隻能證明一件事——這不是能站上談判桌的對象。

稍微搭把手無傷大雅,要傾儘心力去協助?森鷗外對此持有保留態度。

森鷗外本來以為,接下來,入野一未會繼續深入談論這個話題,直到成功改變自己的想法,達成他的某種目的。

而事實卻不是這樣,一未淺淺伸了個懶腰,再次開口的時候,說的完全是不相乾的其餘話題了。

不算枯燥,但和最初提及的「橫濱」與「武裝偵探社」相比,顯得格外輕飄飄。

不過森鷗外依舊和入野一未展開了點到為止的探討,一如當初那樣。不算熱情,也不存在敷衍。兩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在相互交換對於同一件事的不同意見而已。

等到一未聊到儘興,他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真是抱歉。每次和您暢聊總是止不住話匣,很招人煩吧?”

他語調溫和隨意,沒有姿態可言,隻是站起來之後不免有了高低差之分,讓森鷗外必須仰視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談判心理學中有這樣的說法,一旦你仰視某人,心理自然就會處於弱勢。

“不,沒有那樣的事,即使是無傷大雅的閒話,我也隨時歡迎。”森鷗外說,“隻是我原本以為老師前來是帶著「目的」的,目的才是行動的本源,不是嗎?”

一未攤手:“我已經達成目的了,醫生先生,您在一開始就慷慨地向我展示了態度,這樣就足夠了。”

“對您而言,我的態度很重要嗎?”

“對橫濱來說很重要。”一未笑。

唯獨在橫濱,公允不是維持秩序的標準,血與死的社會叢林中,暴力天然是一種權威。

入野一未需要知道現在風向指向何處,這股風是順風還是逆風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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