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列格隻是讓季阿娜去送信。
他知道阪口安吾現在肯定忙得焦頭爛額。
阪口安吾的長官被江戶川亂步捅傷——至少在大眾眼中是這樣沒錯, 之前和入野一未接觸過的那個女長官似乎已經退隱……總之,他是一切大小事務的總負責人。
光是在暗中幫助武裝偵探社就已經夠麻煩了,現在一群危險分子湧入了橫濱, 光是設身處地地想想都為他感到頭大。
不過奧列格也就想想,要做事還是會做的,頂多在心裡說聲抱歉。
公務員還真是難做啊, 有機會彆當公務員了,阪口君。
可奧列格沒想到的是, 季阿娜回來, 不僅帶來了他要求幫忙購買的鮮花,還直接把阪口安吾給帶了回來!
“你沒有讓其他家夥把跟在他身後的人全部殺掉吧, 季阿娜?”奧列格不得不先確認起這件事。
阪口安吾一怔, 立刻看向了一路都沒怎麼說話的季阿娜。
和奧列格會麵是他主動提出來的,在當場看了那封信之後,阪口安吾怎麼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待在原地。
【很遺憾我將天人五衰的埋骨之地定在橫濱, 可遠東不需要試圖顛覆國度的英雄, 望您體諒來自西伯利亞的不忿與抗議。】
【您不需要有任何煩惱, 既然有人自詡正義, 那麼惡徒的現身也情有可原。】
【好在如今不僅僅有惡徒, 混亂之上,新的法製會升起,一如往昔。】
【如果可以,誠邀您參加我們準備的「會議」, 屆時會有律賊前來迎接, 願我們都能得償所願。】
【敬和平。】
要是把這封信視為犯罪預告函也是完全可以的,唯一的漏洞或許在於,參加這場會議的不止有代表古拉格的奧列格……英方和俄方那幾位恐怕也是為此而來。
那就沒辦法給出一個定義了, 這也是最麻煩的事情。
一個活在傳說中的危險分子突然禮貌地來打招呼,說您好,您這邊有不少煩心事吧,好巧,那些狗東西也礙了我的眼,所以我拉來一群能乾的讓人幫忙解決了。
什麼?國際立場?請不要在意這些瑣事,我們秉持著和平的態度前來,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說這話的人是古拉格的主人,誰會真的相信,或者說,誰敢真的相信啊!!!
稍不注意就會造成新一輪的國際衝突的,日本實在是不夠看。
所以不管有多危險,阪口安吾都必須得到更準確的情報才行,他也沒辦法讓手底下的人前往,不是信不過,而是……會更危險。
阪口安吾原本在暗中帶了人,算是小半個精銳部隊了,在不和對方起衝突的情況下做好自保的打算。
而季阿娜說:“三十五個人應該都在樓下「睡覺」——瓦列裡!你沒做多餘的事吧?”
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從人群中舉起手,人畜無害說:“沒有,老師,我很「禮貌」!”
奧列格這才點頭:“紫羅蘭、櫻草、雛菊、百合……你買了這麼多花啊。麻煩幫我把花插在花瓶裡,季阿娜,這群家夥太糟糕了,得看些賞心悅目的東西才能維持心情。”
詭異——這是阪口安吾腦海中唯一的詞彙。
房間裡或站著或坐著不少人,幾乎全是歐羅巴人種,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全是俄羅斯人——奧列格是之中最小的一個。
他實在是太小了,看起來比中島敦還要年輕,或者說年幼,卻坐在這個冗大房間唯一的書桌後。
灰白的短發沒怎麼打理,稍微長的碎發蓋住了他的眉毛,綠色的眼眸很乾淨,有些清冷,尤其是在注視著什麼的時候,那種感覺就更為明顯。
他是這個房間裡最「穩定」的人,不是因為同為亞裔帶來親切感,而是每個動作,每句話——像是被時間沉澱了下來一般。
接著,那雙異常淡漠的眼睛看向了自己。
“會議原本是定在明天,您是有什麼事項想要確認嗎?”
“你說要埋葬天人五衰……我不確定你是否真的知曉天人五衰是什麼。”
“魔人費奧多爾,小醜尼古萊,天空賭場經理西格瑪,世界的災害布拉姆·斯托克,以及神威福地櫻癡。”奧列格像在清點花卉一樣,漫不經心點出了那些名字。
他剛說完,旁邊就有人探出頭,和之前的瓦列裡一樣鼻青臉腫:“埋葬?”
他有些喜出望外,簡直難掩期待之色,“費季卡?就像季阿娜當初殺掉假惺惺的米哈伊爾那樣?”
季阿娜:“請給我你的舌……”
她本來想說舌頭,被奧列格淺淺看了眼,垂下頭改口道:“請閉嘴。”
阪口安吾早就開始窒息了:“福地……櫻癡?”
“福地櫻癡。”
奧列格似乎是對這些律賊有些無奈,捏捏鼻梁,說。
“果戈裡不會對我撒這些小謊,如果他撒謊了,找錯人的高爾基和阿加莎會把他的手腳拆下來,作為俄羅斯和不列顛的友好象征,分彆掛在克裡姆林宮和白金漢宮外麵的——還有什麼要問的?”
阪口安吾:“我需要先整理一下……”
“您坐。”奧列格點開沙發上的人,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外走。
有人喊住他:“老師,我幫您去接水。”
“不了,暫時不想看到你們的臉,安靜呆著,我馬上回來。”他說著,越過一群人,走出了門外。
在門重新合上的瞬間,房間中的氣氛驟變,那些原本算得上乖巧的家夥瞬間陰沉下來。
帶著傷口的五官依舊硬挺,眼神又臟又狠,呼吸間都隻剩下了血的腐腥味。
“我說,季阿娜,你就這樣把這家夥帶回來了,怎麼想的?”
“「禮貌」點,瓦列裡,如果還想要聲帶的話。”
“費季卡還在默爾索嗎?”
“怎麼,你想去把他帶出來?彆說好笑的話,我們沒人殺得了他。”
“把默爾索炸了總可以?不是有自稱爆破專家的人嘛,算算,怎麼才能把費季卡砸死,這都做不到就彆活了,古拉格不要沒用的素卡。”
“老師不需要素卡了,你還想挨揍嗎?”
“那也比費季卡好吧,***活該。”
他們旁若無人的交談著。
情報官當然會多種語言,俄語也算阪口安吾擅長的外語之一。
所以除了那些明顯是地方臟話的部分,他將這些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隻能用魔幻來形容了。
正想著,端著水杯的奧列格又推開了房門。
這些凶徒立刻收斂了爪牙,恨不得露出自己最蠢、最無害的一麵來。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這裡很安全,比異能業務科要安全。您可以待在這裡慢慢想,直接等到會議開始也可以。”
奧列格說完,坐回了長桌麵前,水杯放在電腦邊,旁若無人敲起了鍵盤。
他的手背還隱約泛著紅,是揍律賊的時候給揍出來的,原先是擦破了皮紅腫著,身體自我修複成了這樣。
在所有律賊中,奧列格唯一沒動手的就隻有兩個人,一個季阿娜,一個費季卡。
前者是因為打算事情解決之後和她好好聊聊,後者……奧列格不怎麼想搭理他,也不排除給他三拳自己會少活三十年這種客觀因素的考量……
主要還是不想看到他。
先在默爾索蹲著吧,費奧多爾,彆整天想些有的沒的,煩都煩死。
既然把事情都交了出去,自己算半個甩手掌櫃,秉持著不浪費時間的優良品德,奧列格開始寫了起來。
他寫得很快,一旦想到接下來還要處理的事情,時間不夠用的感覺堪比死線,恨不得能夠瞬間把腦子裡的東西全部掏出來鋪開。
畢竟不能讓阪口安吾等太久嘛,這樣折磨一個公務員也太不人道了。奧列格想著。
***
【……
「未婚夫家的院子裡有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裡生長著成片的野生大`麻,靠近房子的台階早就枯朽,雜草橫生,牆麵與汙泥交界處爬著與我交好的蜘蛛。
我喜歡這些蜘蛛,它們知道我在陰雨季節被蚊蟲困擾的現狀,自甘奮勇結出細密的網,把我的所有煩惱都變成半透明乾屍。
這或許是我不願意待在家,總愛來找他的原因之一。
在我決定和他結婚之後,原先可以被容忍的所有傾頹都見了光,找他麻煩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父母。
“就像是走進了無人照料的動物園,昆蟲屍體與比屍體還令人難以接受的破爛堆在一塊兒,太糟糕了!”
我的父親是一個年老的普通人。
他的臉相算得威嚴,占據整臉比例最大的是泛紅的鼻子,母親說那是氣派威嚴的象征,就和他粗大的拳頭一樣。
早些年他喜歡將我被授予的勳章佩戴在衣服上,那成了他的第二張臉,逢誰都得湊上前炫耀一番,在羊腸小道也能踏出無上榮光。
後來他被人不帶惡意的說,聽說您的女兒要嫁人啦,還得搬出去,好在就在隔壁,您也免受了思念的折磨。
這戳到了他的某個敏感的地方。
我並不是沒有離過家,在求學的時候,我曾連續幾年居住在那片令人膽寒的荒蕪之地。那時的他引以為榮,在我將老師送去真理會之後更甚。
現在他卻著急起來,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接受的讚美和推崇並不是因為他的權力之高無上,而是我。
現在他就要失去我了。
父親在家中日複一日踱步,透過窗戶望著隔壁微弱的燈光,嘴角還得保持象征著愉悅的笑。
最後他終於決定找我談話。
“你不能搬過去,伊莎瑪涅。”他說,“自你來到這個家,我和你的母親傾儘全身心給你最好的東西,而你現在打算嫁給一個無賴,一個連自己也打理不好的垃圾,這樣不對。你應該看看你的母親……看看你的母親……”
順便一提,這也是他的特質之一,用被煙草熏得焦黃乾裂的嘴唇,說出結論性質的話,好似那就是渡鴉之丘唯一的權威。
“您沒必要懷著朦朧的、不明確的擔心。”我像以往一樣低聲勸慰他,“我會幸福,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嗎?”
“沒有。”他幾乎是擠出了這個回答,不情不願的,“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比母親要好打發得多,我大可以搬出渡鴉之丘的各類例子向他闡述,為了避免自己陷入愁眉苦臉的困境,父親會立刻暫停他的行為,暫停他的夢囈、他四處亂走的欲望。
母親則不然,那張顴骨很高的寬臉擺出智慧與理性溫吞的瞬間,我能看見一個麵含笑意的魔鬼。
她健康、熱烈,即使被父親毆打也笑容滿麵。身上的疼痛無法阻止她日複一日的早起晚睡,她對所有人都很體貼,不管是我的衣服掉了一顆扣子,還是弟弟半夜踢掉了枕邊的玩偶,她都會連忙從床上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