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了天雨,陰雨綿綿,空氣裡帶著寒冷,侵潤入骨頭的冷。
安州城原本的知府、通判、知州等人都被貶責了,像知府及他家眷被發配崖州,通判和知州同樣被流放過去,然後從原來的小官吏當中提拔上來了一些人手,層層往上提,這知府衙門的運作反而通暢了。
其中有一個熟讀大夏律例和蜀國法律法規的書吏夏維,他對審斷案子這種事情非常的通透,比褚開宇還行,所以現在一般涉及到的案子,都由他來審斷。
但也有百姓,死腦筋,就要找楚將軍來斷案。
尤其是涉及到父母偏心、家裡爭奪家產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夏維會從法規出發,再從情理出發,但雙方都不認。
楚江開聽這兩兄弟吵了半天,又他們的父母十分的傷心難過,他們不知道怎麼讓倆兄弟和解?
他們自認為並沒有偏心任何人,都是一碗水端平。
比如給了大兒子家孫子的五文錢,也會給小兒子家的孫子五文錢。
但小兒子非常不滿,因為他大哥有五個兒子,但他隻有兩個兒子,但有四個女兒,他們父母非常的重男輕女,完全看不到孫女,還天天罵孫女總有一天會是彆人家的新媳婦,不是他們家人……
“首先本將軍醜話說到前頭,你們家這情況是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當然都鬨到公堂上來了,錢也傷了,感情也傷了,估計也回不到過去了……”
圍觀者默默無語,他們的楚將軍真是句句金句。
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
楚江開看了看文件,有夏維等人關於這一大家子情況的詳細記錄和各種分析。
又看了看老二家的七個孩子的情況,尤其是他四個女兒,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臉上也有血色,也有肉,和他的那兩個兒子差不多,不是嘴上說著疼愛女兒,是真的落到實處。
反倒是老大家的五個兒子,估計他的母親不擅長打理家務,五個兒子反而穿得不是特彆好,衣服都洗得發白了,而且看起來流裡流氣,大約以後不會有多大建樹。
記錄上說的是,他們的母親很節儉,想著五個兒子要娶媳婦兒,所以錢都攢著。
“既然劉老石、張荷花兩位是跟著長子過日子,那老二劉鑫,你每個月給父母贍養費就夠了,甭管你的父母把錢花在誰身上,那都是他們的自由。”
劉鑫梗著脖子道:“我大哥一毛錢都沒有給我爹娘,偏偏我娘還每次都在我麵前說沒錢,就知道伸手問我要錢,她要了錢又不自己用,淨貼補給那五個小崽子,他們自己分文沒有,大哥心眼壞得很,什麼都攛掇大嫂和我娘出馬,將來我爹娘有什麼事情,又全推給我,憑什麼?”
老大劉鐵臉色漲得通紅:“我沒有,老二,你汙蔑我!”
劉鑫嗤笑道:“好處都讓你得了,我汙蔑你?你問問左鄰右舍,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老大劉鐵冷笑道:“既然你不服氣,你養爹娘試試?”
劉鑫撇嘴道:“我當然可以,但你會願意每個月給爹娘贍養費?劉鐵,你就是個廢物,就知道算計爹娘手裡的錢!”
劉鐵受不住了,當下拽著拳頭要打人。
楚江開敲了敲驚堂木,咳嗽道:“吵完了嗎?劉老石、張荷花,你們的想法呢?”
劉老石、張荷花已經淚如雨下了,張荷花還一個勁地說道:“楚將軍,我們家劉鐵是老實人,他不是老二說的那樣……”
哦豁,圍觀者表情似笑非笑,眼裡全都是內含吖!
哈哈哈哈,他們外人是看熱鬨,但就看這件事情當中誰是最終利益獲得者,那這人絕對蔫壞。
劉老石嘴角動了動,老淚縱橫,他們也不知道兩個兒子怎麼變成這樣了呢?
楚江開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道:“從本將軍了解的情況來看,兩兄弟分家十年了,當初議定的是每個月兩兄弟分彆給你們二兩銀子,一年就是二十四兩銀子,十年就是兩百二十四兩銀子,你們自己能動能做,一年怎麼也能存個十兩銀子,十年就是百兩銀子,算下來是百二十四兩銀子,還得翻個倍,那就是六百四十八兩銀子,那刨開花銷,怎麼也能剩下一半銀子吧?”
“那麼劉老石、張荷花,你們現在告訴我,你們倆手上存了多少錢?不算多了,有兩百兩銀子嗎?”
安州城的百姓日子過得還不錯,勤勤懇懇下來,十年怎麼也能存到一百兩銀子,他們是兩個人,今年也才六十歲,而且這劉家還是磨豆腐的手藝人,其實能存的錢更多。
劉老石、張荷花嘴唇顫抖著,這老夫妻倆說不出話來了。
劉鑫冷笑道:“他們根本沒錢,一毛錢都沒有,總是被我大哥大嫂以各種名目要走,然後我娘就問我要錢,我先前也有些傻,也是去年腦子轉過彎來計算了一下,才發現不對勁……”
劉鑫抬起頭,認真道:“楚將軍,您也看到了,彆說兩百兩銀子,他們連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這樣下去,等他們沒有用處了,那就是我的事了,但憑什麼?”
楚江開點頭道:“也是…那從今天開始,你來養父母,每個月劉鐵給父母二兩銀子,你也依照以往每個月給二兩銀子,但你爹娘也要生活,那就交一兩銀子的生活費給你們夫妻倆,將來兩老走了,過去十年,你大哥占你的便宜,那將來兩老餘下多少錢,都歸你?”
劉鐵和他的妻子張秀那臉色就變了,但他們這會子怎麼反對?因為那就等於把臉皮真的完全揭開了。
“劉老石、張荷花,你們倆覺得呢?”
倆老老淚縱橫,看了看老二,又去看老大……
楚江開挑眉道:“如果二位執意跟著老大,那本將軍就少不得心疼一下老二了。”
圍觀者:“!!!”
有人嘀咕道:“咱們楚將軍真的是把任性進行到底。”
“是啊,沒有哪位當官者會堂而皇之地用感情偏袒人。”
“哈哈,但我喜歡楚將軍的風格,這劉老石張荷花看不清,將來遲早要吃虧,等他們動不了了,這老大夫妻倆絕對不會伺候他們。”
“不過這個老二真不錯,其實很多孝子一輩子被父母壓製,還坑了自己妻兒子女,真是個蠢貨。”
……
“所謂慈父孝子,慈母孝女,長輩慈愛,晚輩才會孝敬尊敬長輩,這是一脈相承的,如果為父不仁為母不慈,那子女也沒必要孝順父母。”
圍觀者:麻了,這話傳出去,一定會被全天下人抨擊的!
“劉老石、張荷花,本將軍再問你們一次,選擇跟老大,還是選擇跟老二?如果還是選擇跟老大,那本將軍十分任性,少不得要讓老二跟你們寫切結書,本將軍不推崇盲目的孝順,你們這種坑害孝子的行為會敗壞天下父母的名聲,父母就算是長輩,也不能毫無底線毫無理由的壓榨兒女。”
劉老石結巴道:“切結書?是…是斷絕關係的意思嗎?”
楚江開麵無表情道:“對,不能你們現在能跑能動,就給老大奉獻去了,等不能動不能跑,沒有用了,就被丟給老二,這不公平,那本將軍就隻能讓老二跟你們脫離關係,你們將來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係。”
所有人:“!!!!!”
楚江開:“其實你們還是選擇跟老大吧,我怕你們跟了老二後,禍害老二家的四個小姑娘,人家爹媽照顧得這麼好,你們一去就重男輕女,嫌棄人家是女孩子,長時間下來,打擊了小姑娘們的信心,這就不好了。”
劉鑫那臉色登時拉下來了,看了看自己漂漂亮亮的閨女們,又想起父母經常掛在嘴邊的那些罵他閨女的話,恨恨道:“寫切結書!”
圍觀群眾紛紛看向劉鑫的妻子和六個孩子,以小見大、以一斑窺全貌……咦?確實是啊,老二家的六個孩子長得多精神,再看老大家的七個孩子,一股流裡流氣……
“說起來本將軍十分困惑,說我們男人重男輕女也就罷了,為什麼你們女人也會重男輕女?你們自己不是女人嗎?”
楚江開搖頭晃腦,十分的想不通的樣子。
圍觀群眾無語,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劉老石整個人都在打哆嗦了,他哆嗦了半天,頹喪道:“楚將軍,我們跟老二吧。”
張荷花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哭得不行。
楚江開讓書吏寫文書,他則看向劉鑫:“劉鑫,以後你爹娘就是你的責任,如果老大每個月不給贍養費,你可以上官府告他,但你不能做他們先前做過的事情,好歹監督你爹娘每個月存下一二兩銀子,不然你鬨這一通,就不能服眾了。”
劉鑫吐出一口重氣,說道:“楚將軍放心,我不是貪婪之人,老大兩口子做得太不是人了。”
有了楚將軍的裁決,他就能名正言順地行使他的權利,不然誰都不聽他的,還說什麼劉鐵是大哥,要聽大哥的……
文書寫好後,劉老石、張荷花摁了手印,劉鐵夫妻倆不得不摁了手印,劉鑫和他妻子趙欣雨摁了手印,官府再蓋了章,楚江開也蓋了他的私印,這樁案子就了結了。
戰十:【哈哈哈哈,很多年以後,楚江開,蓋著你私印的各種東西可能非常流行。】
楚江開:【我沒有彆的意思,我判的案子,我可以負責到底。】
看了看劉鐵和張荷花,楚江開說道:“兩位以後還是聽你家老二的,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溫情的人,你們老兩口的晚年日子不會差。”
文書一式四份,官府留存一份,劉鐵、劉鑫各一份,劉老石和張荷花一份。
因為劉鑫鬨了差不多七個月,也就是這七個月他沒給父母贍養費,劉鐵才會攛掇著父母鬨騰,但劉鐵以往根本沒把錢給父母,名其名曰算是父母的生活費,劉老石和張荷花覺得是這個樣子,就沒問他們要,手裡那點錢就被張秀各種找名目從張荷花手上要去了,因為張秀是張荷花的娘家堂侄女。
從下個月算起,公堂上當場給下個月的撫養費,劉鑫看著他爹把錢收起來,哼了哼後,拽著他爹媽去老大家裡收拾東西,在左鄰右舍的見證下,一個小時後就搬走,搬去了另一個城區的劉鑫家裡。
他們兩兄弟都是做豆腐的,所以不能在一個城區,於是劉鑫在分家後,就帶著妻子和孩子搬去了東城區,劉鐵和張秀在北城區。
這樁案子廣為流傳,城裡城外市井百姓間傳得沸沸揚揚,也有一些兄弟聽說後,一拍腦袋,好像不太對勁,回去找爹媽對峙,問他們存了多少錢?
當然大部分人都被爹媽一巴掌拍出去了,他們沒有劉老石和張荷花那麼傻,錢當然是要捏在自己手上最保險。
將來他們死了,再分給孩子,不然就太傷兄弟感情了。
當然,平時花銷上,給孫子孫女買點糖、買點頭花這些,也確實不可能完完全全公平,但大差不差,讓孫子孫女說不出話來,兒子們也無話可說就行了。
褚開宇還在轄下縣城,就已經聽說了這樁案子,這個縣城上下議論紛紛。
有人說:“那如果有父母到官府告子女不孝,怎麼辦?”
“彆人我不知道會怎麼判,但楚將軍不會不管不顧就判子女不孝,要講證據的。”
“是啊,你看某些動不動耍無賴的父母,動不動叫囂著要去官府告兒子不孝,那不過是拿捏子女的手段,但現在不敢這麼說,有本事讓他們去官府告。”
這個下屬縣城的縣令被清算了,是當地縣丞被提拔上來,做了新縣令。
“褚大人,如果那兩位選擇跟老大,楚將軍真的會讓老二和父母斷絕關係嗎?”
褚開宇默了,他無奈道:“楚將軍會這麼判,但我肯定不會這麼判,最好的結果就是現在父母跟老二,我會循循善誘,讓這對父母選擇跟老二,但可能後麵這對父母會再出事端,但是楚將軍的切結書震懾住他們了,一旦寫了切結書,那就真的不是父子母子,這在他們心裡才是最害怕的東西,這對父母不是聰明人,糊塗、耳根子軟、重感情,所以才被老大夫妻倆拿捏住了。”
這就等於沒有後患,那劉鑫也能理直氣壯地管住他的父母,他父母不敢撒潑,更不敢再背著他被老大夫妻倆騙了,因為他們怕跟兒子再沒有關係。
鄭縣令眼睛一亮道:“大人,我以後能借鑒楚將軍的做法嗎?”
褚開宇默了默,無奈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必須立得住,否則會引起反噬,你可能擋不住悠悠之口,楚將軍不一樣,他的身份能震懾住很多人心裡的小心思。”
鄭縣令點了點頭,隨即想起了什麼,謹慎道:“褚大人,你也知道我們縣城比較偏僻,也比較窮,有一些村鎮是宗族權利大過朝廷法律,這該怎麼辦?”
“自然是朝廷法度大於宗族權利……”頓了頓,褚開宇想起了什麼,說道:“還有關於寡婦守節、再嫁的事情,朝廷不會頒布任何所謂的貞節牌坊,官府還必須鼓勵寡婦再嫁,不允許任何宗族拘禁寡婦,寡婦有自由再嫁的權利……”
這個縣城就有一個村子推崇貞節牌坊,全都是前任縣令發出去的,這可把褚開宇給氣死了。
他第一次動了真怒,著人把那滿村的貞節牌坊給推翻,架入柴火堆給燒了。
“像上次那個盆山村,那些老家夥說不聽,可以動用重典。”
褚開宇琢磨著,安州有大大小小十個縣城,更彆說村子那更多,他根本巡視不過來。
他這次巡查的縣城,都是看了安州城的賬務後,覺得有很大問題的縣城,那些比較富庶的縣城或者沒看出賬務有多大問題的縣城,他暫時去不了。
留待下一任安州知府來巡查吧,就不知這次會是誰來任職?
他現在倒是覺得還是跟著楚將軍比較有意思,比較有新意,他也在汲取新東西,他很想知道這樣下去,會變成什麼樣子?
被褚開宇惦記的楚江開,正在一處茶樓見客人,這客人非常有來頭,不是彆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寧遠。
為了不被劉皇抓住,寧遠肯定是往夏國境內跑,不然遲早被抓回去,他不就完蛋了嗎?
現在他看到劉氏皇族死期快到了,所以他不能那麼快完蛋!
戰十:【嘖嘖,褚昀沒形容錯,這家夥確實長得很妖。】
楚江開:【跟我妹夫有得一拚,但我妹夫氣質比較正,這個寧遠長年累月算計人心,想著報仇雪恨,長得很陰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