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因為曆來中州的地理位置, 及曆史人文地位，這塊區域曆來非常重要。
在這片區域任職的官員，尤其是知府、巡撫、總督等無形中比周圍的同級彆官員高一等, 多了優越感。
鑒於前一個州郡，天壽公主的赫赫威名，中州上下已經嚴陣以待，有的要伸冤, 有的要告狀……
中州巡撫卓仲壽，在中州任職三年，因為其表現好, 永元帝對他的印象非常深, 是打算再平調到另外的地方再任總督或者巡撫，然後京城的一把手們空出來了，就把他調回京城。
但現在接到的消息是，卓仲壽跑了。
天壽公主出京, 京城的事務留有北笑寒周旋，也還有卓盛、蕭睿監管著, 隻要永元帝腦子不抽風，突然升起了要殺她的心思，隻要她回京, 見到永元帝本人，那就完全不是問題。
中州有七個知府，六十個縣城, 也就是每個知府管著八個、九個縣的縣令。
此時，位於中州州城之外，還有十公裡就到州城了。
現下已經是初夏，天氣特彆好, 官道兩邊百姓正在種田，不遠處的山坡上，也有百姓在鋤地，還有放牛娃趕著牛群羊群，山林蔥鬱，野花野草漫山遍野，整個世界皆是一片生機勃勃。
天壽公主的車駕行駛在官道上，前後都有整齊劃一的士兵開道和殿後。
時莊翻著情報，繼續彙報：“還有周紀康、羅洪波、蔣立三位知府也跑了，謝元甲謝知府被吳知州和盛修遠將軍堵住了，沒跑成，被圍在了知府府邸。”
夏蓉嘖嘖有聲道：“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本來可能還不會被清算，或者說查出來有一點問題，但問題不大，不會怎麼被責罰，但現在跑了，那就是第一罪了。
半下午，夕陽正好照在州城綠城的城牆上，整個城池批了一層晚霞，霞光熠熠，城門口，綠城衙門的一班子官員皆在，除了跑了的知府周紀康。
第二天中午，金吾衛和龍麟衛的消息一明一暗傳到京城，永元帝快被氣死了。
正好他召見左右丞相商量事情，楊文光、佟池宇見他們的陛下渾身低氣壓，佟池宇看了看楊文光，楊文剛也看了看他，兩人麵麵相覷，都示意對方先開口。
但佟池宇以左為大，左相先請。
楊文光送給佟池宇一個白眼，心中冷笑了一聲。
“陛下，為何事煩憂？”
永元帝看了看他們倆，忽然想起了什麼，眯著眼道：“你們對卓仲壽印象如何？”
兩位大人開動腦子，全國的巡視、總督位置是固定的，屬於蘿卜坑，一個蘿卜一個坑，所以他們焉能不記得卓仲壽是何人？
當初中州巡視一職，滿朝文武大臣都爭得凶，永元帝欽點了卓仲壽，因為卓仲壽乃是永元帝登基第二年加開恩科時考上了的進士，他走的也是純臣派來著。
想到卓仲壽，想到中州，想到天壽公主，兩位大臣心頭一個激靈，大約是明白了什麼……
楊文光試探道：“敢問陛下，可是卓大人出了什麼事情？”
永元帝猛地一拍桌子，生氣道：“他跑了！整個中州還跑了三個知府，另有一個知府被知州和當地駐軍堵住了，沒跑成……”
楊文光、佟池宇：“……”
佟池宇恍恍惚惚道：“所以，天壽公主遭受的刺殺，皆是中州的官員害怕公主……”
饒是他們倆見多識廣，年輕的時候，在外地打過轉，見過各路牛鬼蛇神，但也沒有想到真的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發生。
“天壽凶名赫赫，朕本想著也確實不太好，一個女孩子還是不要人見人怕……現在看來是朕低估了……”
永元帝哼了哼，嘀咕道：“必須把跑了的官員給朕抓回來！”
佟池宇微微斂眉，他低著頭不吭聲。
楊文光義正言辭道：“自然是要抓回來，若真的觸犯了朝廷律例，自當是嚴懲不貸。”
外地的案子也要傳材料至京城，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核查，楊文光特地關注了天壽公主判的所有案子，然後發現文案非常的漂亮，公正、簡潔、明白，且她並沒有株連，甚至有的富商後院女人如群，她全給放出去，讓她們自尋出路。
“陛下，臣實在好奇，天壽公主出京所為何事？”
楊文光琢磨著，反正他已經上了賊船了，下是下不去了，但如果船傾覆了，他應該不會被過度牽連，頂多就是被貶。
永元帝撇嘴道：“找駙馬生孩子。”
楊文光、佟池宇：“！！！”
永元帝挑了挑眉，帶著幾許得意的語氣說道：“還有啊，天壽賺錢特彆厲害，她要修一條藍州城至渝州的水路，到時候水運打通後，可以減少船運路上的時間。”
楊文光、佟池宇目光呆滯了半晌，永元帝十分得意道：“天壽想賺錢，這條運河她自己出錢，當然我也知道她現在是怎麼籌錢的，反正都是些貪官、奸商，正好抄了用來修路修運河……”
半晌後，永元帝微微苦惱了一下，說道：“哎，天壽要是兒子多好吖！”
楊文光、佟池宇以微微詭異的角度瞅著永元帝的表情，他們倆一直都是低眸斂目，但實在忍不住想看他們這思想不一般的君王，到底在想什麼？
隨後，是商議正事，慣常的春耕播種、秋收夏汛等問題，還有關於最近一宗案子，最後是關於太醫院的。
因為宋羅伊與太醫院的太醫們發生了爭執，當然介於宋羅伊背後幾大靠山，太醫院彆有用心的太醫、禦醫想排除異己那也不敢，隻能明麵上來挑戰。
“朕也才知道，原來女人病這麼麻煩。”永元帝的後妃當中，有幾個因為一些女人病，早就不侍寢了。
以前羞於提起，現在有女大夫，而且醫術比太醫院那幫子老頭還厲害，後妃都找女大夫看病去了。
“陛下，其實可以吸納宋大夫入太醫院，宋大夫教了這麼多弟子，將來女大夫不會少，太醫院一定要有獨當一麵的女大夫，尤其是關於女子懷孕、生孩子、養孩子這些事情，女大夫更方便。”
“朕也想，但朕畏懼北疆的宋夫人……”永元帝這話瞬間讓兩位大人無言以對，堂堂帝王有何畏懼？
一個多小時，眼見著天色都要黑了，左相右相走出了那滿是晚霞的皇宮。
這個季節的皇宮沐浴在晚霞之下，有著獨特的惑人心魄的美麗，會讓人心生感慨，不愧是集泱泱華夏曆史大成的宮殿群，它威嚴、厚重、端正，會讓人望而生畏。
佟池宇看了看楊文光，忽然問道：“你覺得一個人的野心有多大？”
楊文光揣著手，淡定道：“每個人都有野心，但有野心不算什麼，主要是能力能不能匹配得上這份野心。”
現階段那群皇子屬於野心十分，能力頂多兩三分。
兩人互相看了看對方，又一同移開了視線，而後各自登上了自家的馬車。
佟相這裡，上了馬車後，他那臉色就沉了下來。
馬車車軲轆緩緩往前，一搖一晃之間，他滿心的無語。
他還有兩個庶女，及笄後，也一直在相看親事，但他在斟酌。
他不想摻和進諸位皇子的紛爭當中，但又覺得如果能投資下一任帝王，那成就感必然不一樣。
前頭成婚的皇子們，他都不看好，後麵的六七八三位皇子，說起來他比較看好八皇子。
八皇子才十五歲，與他的三女年齡相當，以八皇子現在的情況，以及他外家隻是商人，莊妃即便是受寵，但她上頭壓著皇後、貴妃等，她現階段並不起眼。
曆史告訴後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永元帝身康體健，或許前麵年長的皇子會逐漸失去優勢，那後麵的皇子有更大的機會……
所以，佟相有意想要把三女許配給八皇子，即便是庶出，他覺得以他右相的地位，也配得上皇子。
現在這情況，佟相嘴角抽了抽，半路殺出個……
十字路口，兩輛馬車往兩個不同的方向而去。
楊文光放下窗簾，他撇了撇嘴，心中鬱悶了一下。
“這個池魚，還是那麼敏銳。”
他唇角微微上揚，有幾許看好戲的意味。
又仔細思考了過後，楊文光排出了佟池宇會向永元帝示警的情況，因為他們的陛下某些時候腦子一根筋。
比如，他覺得楚元帥是忠臣名將，又有一起成長的情誼，他不會懷疑楚元帥有二心，除非楚元帥帶著大軍兵臨城下，或許就算這個時刻，他都不會完全相信，要楚元帥親口說他是來逼宮的，否則他斷然不會相信。
而天壽公主這裡，有好幾重保障。
一是，她乃是陛下嫡女，唯一嫡出之女，最重要的是陛下兒子眾多，他是斷斷不會意識到天壽公主也會有如皇子一般的野心。
二是，天壽公主的駙馬乃是楚元帥之子。
三是，天壽公主打著賺錢的目的混淆視聽……
楊文光嘴角抽了抽，又想著若是他向陛下示警，是不是陛下反而會當著笑話講給天壽公主聽呢？
參照華陰郡主，她那背後保障她地位和安全的官員悉數完蛋，要麼被下獄，要麼被調走，華陰郡主現在成了光杆司令，徹底的乖覺，老老實實、安分守己，不再挑釁天壽公主。
所以，如果天壽公主知道他背後作梗，那是不是他也會完蛋？
又一想，他為人光明磊落，從不伸手拿不該拿的東西……等等，他的家人呢？
楊文光琢磨了一圈，決定回去查查他的妻子、兒子和兒媳婦，他們有沒有背著他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讓楊文光無語的是，第二天，大朝會上，永元帝在朝堂上當場說了中州估計官場不清明，巡撫和幾個知府提前跑路，他很生氣，已經著令天壽公主嚴查。
然後，他就不再過多的關注這件事情，反而是頻頻約見英親王、黎親王等。
以及，北疆大好消息傳來，楚元帥率兵霸占了衛國五座邊城，永元帝龍顏大悅。
朝會上，又是大肆誇獎楚元帥。
十天後，中州更誇張的消息傳來。
……
蜀郡。
楚江開在看東邊來的書信，包括京城，包括北疆，包括中州那邊。
戰十：【你是不是很無聊了？】
楚江開：【想公主。】
戰十：【欺負單身狗！】
楚江開：【你連人都不是，還單身狗？】
楚江開：【我嶽父真是個神奇的人，公主出京後做了這麼多事情，會引起一些人的忌憚的。】
戰十：【以永元帝現在的心思，他真不會懷疑。】
楚江開：【朝臣會懷疑，總會在他麵前說三道四。】
楚江開：【嘖嘖，中州的數據真好看呐。】
楚江開：【其實我很想知道江南那邊的數據，估計更好看。】
現在崖州那邊還處於荒涼當中，那邊多是流放的人員，幾十年下來在崖州安家落戶了。
楚江開：【蜀郡這邊的事情完了，去雲州、黔州轉一圈，最後去崖州，繞到東邊去，從江南過，至申城……】
有人敲了敲門，楚理、楚易又帶著一堆資料回來，還有褚昀也帶來了他爹讓將軍審核的相關資料。
再次回到蜀都，現在不叫蜀都，叫蜀郡城，很多富商、世家都跑了，留下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或者說城裡算得上中層的百姓。
蜀郡城梳理過後，就開始往外輻射，尤其是周邊的縣城、村鎮等等。
對於褚開宇和褚昀父子倆而言，不過是一年時間，都城已經改天換地了。
褚開宇處理完政務，剛出了衙門，就被一些昔日的舊友給攔住了。
夏京城那邊關於蜀郡這邊的情況還未明文下來，不過大家猜測，以後會叫蜀州。
當然，這些文雅人士不關心這個，他們關心的是，這以後蜀州不是蜀都，都城遠在千裡之外，他們靠名望吃飯的，是不是該移去夏京城呢？
舊日茶樓，依舊如故，人還是那些人，但心態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態。
一年前，舊友們有同情他，不敢向劉承望求情，但也托了衙門的差役、小吏們照顧他，所以褚開宇還是十分領情的。
“夏京我倒也去過，但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褚開宇捏著瓷杯，心中感慨萬千。
一年前，元宵節剛過不久，他全家就被下獄，連帶著嶽家和為他上書陳情的恩師。
一年後，此時此刻，又站在這塊土地上了，卻不是以階下囚的身份，而是以嶄新的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