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有點甜(1 / 2)

農村歇得早,為了省點煤油各家早早就吃了夜飯,吃飽之後或者在屋簷下編個籮筐背簍,又或者三五個聚一起閒吹牛,等到天擦黑就洗臉洗腳準備上床,鮮少有耗著煤油挑燈做夜活的。

鬱夏五點歸家,跟著就去鬱大伯家吃飯,因是夏半年,白天長,她吃飽飯幫忙收了碗天還沒黑。鬱夏還要幫著洗碗,這些事她平常做習慣了,鬱媽看著沒感覺,老太太一個眼刀飛來她才想起昨個兒學校領導來隊上說的那些話,跟著一個激靈——

“二妹你歇會兒,把碗放下,媽來洗。”

“媽才是,你坐下和大伯娘聊聊天,這點活輕巧,我乾了就成。”

老太太看鬱夏的眼神是欣慰,欣慰過了又瞪鬱媽一眼,嚇得鬱媽心裡一慫。她心想從二妹嘴裡出來的大道理是一套套的,她沒文化,說不過,就順手搶過鬱夏手裡的土碗,放進盆裡,端上就走。走出去老遠才喊話說:“你上著學難得回來一趟,陪你奶說說話,彆跟著我瞎忙活。”

老太太這才高興了,咕噥說學農媳婦還有點眼力勁兒,念完牽著鬱夏就往外走,出院子去,外頭已經有人聚一塊兒聊起來了,一看見她倆就招手。

“鬱老太你過來,過來咱們說說話。”

“你們二妹也在啊,二妹還有多久考試?學習忙不忙?”

老太太帶著鬱夏出來就是顯擺孫女來的,她麵上看不出多得意,心裡就跟刷上蜂蜜似的,美得很。果真邁開腳步往婦女們紮堆那頭去,鬱夏雖然幾天才回來一次,三姑六婆她都認得,逐個叫了一遍,接著就老老實實跟在她奶身邊,聽她們聊東家長西家短,聊了半小時有多,等太陽落山,天色逐漸轉暗,婦女們各自離去。鬱夏將老太太送回去,那邊鬱媽也跟大伯娘一塊兒把裡外收拾乾淨了,母女二人才準備回自家去。

鬱夏問說要不要叫上鬱毛毛,鬱媽擺手:“讓他玩去,等天黑了總知道回屋,倒是大妹人呢?”

“吃完飯就沒見著人,怕是先回去了。”

鬱媽又想歎氣:“咱們來你大伯家吃飯,她不說幫點忙,吃好了也沒打個招呼再走……二妹你彆嫌媽囉嗦,媽是沒文化,道理還是懂,嘴甜點壞不了事,人勤快吃不了虧。”

鄉下土路窄,鬱媽在前頭走,鬱夏在後頭跟,她一邊注意腳下,一邊聽鬱媽念叨,邊聽邊應聲:“媽說得是,哪怕一時吃點虧,老話也說吃虧是福。”

鬱媽愛和鬱夏聊天,因為鬱夏肯聽她講,哪怕她說不出什麼大道理,經常都是家長裡短雞毛蒜皮,鬱夏也能陪在邊上笑眯眯聽著。不像隊上那些小姑娘小夥子,你說幾句他就不耐煩,嫌你沒讀過書沒見識,口頭禪都是“行了你彆廢話我心裡有數”。這半年大妹也像這樣,前次鬱媽私下問她到底咋想的,辭了工回來複習,怎麼還整天四處晃悠,也沒見看多少書,她隻說你彆管,問急了就往外跑。

“聽說你們這次考試的題目是從市裡拿回來的?”

突然說到這個,鬱夏還有點反應不及,她抬頭看了鬱媽一眼,才說:“學校老師是這麼說,媽咋問起這個?”

“那卷子帶回來了嗎?我就是想讓大妹看看,看她會多少題,你們再有一段時間就要考試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水平。”

“我那卷子上是寫了答案的,媽你彆急,等返校我問老師要一套空白卷來,學校說這套題能得兩百多分就有希望過最低錄取線,要是差得不多還有時間猛抓一把。”

鬱媽搓了搓手:“那當然好,就是你們老師肯給你?”

“媽彆多想,這不是大事。”已經考過的卷子能有啥用?拿去蹲坑都怕把屁股擦黑了。

說著就到了家門口,鬱媽還在掏鑰匙,就發現鎖掛在一邊,門開了條縫,她衝裡喊說:“大妹你在啊?”

過了老大半天裡頭才應了一聲。

鬱媽往鬱春那屋去了,鬱夏沒跟,她去雞圈想和小乖乖們打個招呼。先前回來就趕著去了大伯家,還沒看過家裡那幾隻努力下蛋的母雞。這會兒天要黑了,這雞嘛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看不見什麼東西,這會兒它們已經排排蹲好,聽見鬱夏的聲音才把縮著的脖子伸長,還有兩隻往她這頭靠過來。

鬱夏伸手順了順黑雞背上滑溜的毛,那雞乖得很,就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她沒在雞圈裡待多久,不一會兒就開圈門出來,那雞偏著頭目送她離開,等她走遠了才慢吞吞回窩去。

鬱夏出來準備洗漱乾淨回屋去,以她的程度不需挑燈夜讀,晚上大可以早點睡,明日早點起來。那頭鬱媽和鬱春再一次談崩了,母女倆怎麼都說不到一塊兒去。鬱春覺得同她媽商量什麼都沒用,她媽就是個沒見識的農村婦女,出大隊的次數少之又少,城裡是啥樣更是毫不知情,同她商量不是白費口舌?你說啥她都聽不明白,還得費心去解釋。

晚些時候鬱毛毛回來,鬱夏盯著他將自己收拾乾淨,這才上床準備睡了。鬱家有三間臥房,鬱爸鬱媽占一間,姐妹倆占一間,鬱毛毛獨自一間。鬱夏倒是沒立刻入睡,她聽著那頭翻來翻去,想想還是多了句嘴:“大姐你是不是和媽吵嘴了?”

鬱春聽到這話,拽著被子一下坐起來,看摸黑看向側睡的鬱夏,問:“你說這個乾啥?”

“我就是想說咱媽是沒讀過啥書,新潮的想法她接受得慢,你講那些她也不一定能聽懂,不過再怎麼說媽是關心你,你心裡有成算,不想多說含糊帶過去也好,彆老同她鬥嘴。總生氣不好,傷身體的。”

鬱春扯扯嘴角,心想就是這樣,上輩子也是,就她鬱夏聽話鬱夏懂事鬱夏什麼都好,和她比起來彆人連根草都不如。鬱春心裡明白自己問題不少,可她還是不服氣,就因為姐妹倆總被人拿來比較,哪怕這個妹妹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甚至還幫了她很多回,她對鬱夏也喜歡不起來。

最偏激的時候還想過為啥世上會有這種人?她活著不是給人製造陰影的?

鬱春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隻感覺堵得慌。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撂下話:“誰家不是這樣?我也沒把媽氣壞了,你彆管這些好生複習,你學校主任昨天過來還拉著咱爸說彆給你乾農活,讓你全力以赴備戰高考。”

“……姐你呢?媽沒讀過書看不出來,我能看出你複習效率不高,你又不想考了?準備回廠子上班還是咋的?”

“也不著急去上班,我打算談個對象,我都二十二馬上二十三,我那些同學早結婚孩子都有了。”

鬱春原先不想同二妹多說,她突然回過味兒來,二妹這人道德品質高,還是和她提一嘴,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假如要是萬一高猛跟她表白,她百分之百會拒了,這樣等於說加上一道保險。鬱春還是怕,怕無形中有隻手推著大家往上輩子的軌道上去,她好不容易重生過來,怎麼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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