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鐘應不記得親生父母的模樣了,他隻知道自己是一歲左右,被他便宜養父送入扶風城齊家的。
扶風城,是西北角落處一座小城池。
這地方地形偏僻,靈氣稀薄,又無天材地寶、奇珍異獸,基本沒有修真者造訪,成不了仙府寶地。又因周邊圍了三重山峰,通商之路唯有幾條羊曲小道,所以不甚繁華,成不了人間富貴鄉。
是個“兩不搭”之地。
鐘應身世見不得光,扶風城便成了他最佳的避風頭之所。
而齊家是城中唯一的修真家族,說是修真家族,其實也就那麼幾個修士,拎出來頂多算小貓三兩隻。齊家修士也明白自己的尷尬處境,便乾脆在扶風城當著土皇帝。
唯有齊家家主還算有幾分銳氣,年輕時出去闖蕩過幾年。那銳氣便如燭火微光,一出紙糊的燈罩,就被外頭的狂風暴雨打擊的丁點不剩,連命都差點兒丟了。
是鐘應養父順手救了齊家家主一命,齊家家主便在鐘應養父手下打掃了幾年院子。回扶風城時,對救命恩人千恩萬謝,表示將來願意做牛做馬,銜草結環。
便宜爹爹不要他做牛做馬,隻要他幫自己養養孩子。
臨走前,吩咐了一句“等這孩子十三歲,我便來接他”,從此不見音信。
這孩子如此來曆,齊家家主自然不敢懈怠,高床軟枕、錦衣玉食養著。
直到七年前,齊家家主接到了救命恩人已經隕落的消息。
齊家家主震驚過後,便是將信將疑。
他表麵上依舊把鐘應當小少爺養著,暗地裡卻不知道練了什麼邪術,每月割開鐘應手腕,放一瓷碗血。
那碗血便製成了所謂的元靈丹,齊家主脈支脈趨之若鶩的“靈丹妙藥”。
割鐘應手腕時,他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鐘應治療痼疾。
如此過了七年,鐘應那所謂的痼疾不僅沒好,身子骨也有點兒虛。
元靈丹帶來的好處無疑是巨大的,整個齊家對鐘應,就像貪婪的群狼注視著柔弱的羔羊,隨時準備將他送上祭壇。
在這之前,他們不介意用最好的食料養著嘴邊的美食。
也就齊大少爺那個二缺,看著鐘應受到齊家眾長輩的“照顧”,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鐘應少年時期,自然有所察覺。
可是他又無力逃離齊家,壓抑的環境下,讓他性子變得格外暴躁,隻能用自己的方式宣泄憤怒。
今天拳打齊家眾少爺,明天腳踢學堂眾同窗……
活的像個混世大魔王。
後來,鐘應才知道元靈丹根本就是魔丹,吃下魔丹的修士短時間內會修為大漲,過不了幾日就會變成任人操控又嗜血殘暴的傀儡。
幕後之人,便是連血脈親情都不顧、為了修為和長生喪心病狂的齊家家主。
因為他大限將至。
這些都是鐘應從記憶中翻出來的東西。
回憶這些玩意時,他打了三個結結實實的噴嚏,被仆從丫鬟千勸萬勸的請回了屋中。
屋中燒了地龍,熏了花香,暖烘烘又香噴噴的。鐘應裹著一床錦被,抱著一個繡了紅色福字的暖手壺,被府中大夫檢查了一番後,又被幾個機靈又可人的丫鬟寒虛問暖了一個時辰。
“應兒,韶兒他不懂事,伯父這次已經好好教訓過那臭小子了。”齊家家主坐在床榻上,神色慈祥溫柔,“院中仆從我也換了一批,這一次伯父吩咐過了,他們隻聽你一個的話。日後誰敢胡鬨,你直接讓仆從轟出去便是。”
齊韶,齊家那二缺的全名。
鐘應盤膝吃著一小塊糯米糕,眼皮都沒抬一下。
“你近日是不是已經化氣了?如果你父親知道你修為進展如此之快,定會十分欣慰的,我也算不負恩人所托。”
齊家家主聲音無不擔憂:“但是你身子骨虛,日後可彆仗著修為亂來了。”
他為什麼虛?還不是放血放的?
鐘應吃了一小塊糕點,眯眼舔著大拇指上的碎屑,像隻饜足的貓兒,聞言輕快的笑了起來。
似乎無特彆的含義,又像盤臥的猛獸笑看耍儘花招手段的狐狸。
齊家家主心頭有點兒古怪,繼續開口:“你也彆嫌我煩,還有十天就是月圓之夜,就是為你換血的日子。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次成功了,日後你便再也不用吃這個苦頭了。伯父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是你若是不養好身子,如何熬地過去?”
鐘應自覺為他翻譯:羔羊已經養肥了,十天之後就是烹炸煎煮的好日子。
看著齊家家主眼中的溫情脈脈,鐘應有些膩味。
垂眸揮了揮手,像驅趕蒼蠅似得,直白開口:“行了,我知道了,老東西你可以滾了。”
——鐘應能打著齊韶玩,自然也不會對齊家家主有好臉色。
被這麼落麵子的齊家家主不僅沒有氣惱,反而因為鐘應沒有轉性子,而有些放心了,笑眯眯的跟他告彆。
他人雖然走了,但是鐘應能感應到,院子暗處藏了不少人,大概都是監視他的。
鐘應隨手扔了糕點盤,隨著一聲脆響,錦紋絨毯上落滿了碎片。
冬日雪光自窗欞投入屋中,鐘應借著漂浮的光線抬起了左手,擼起了裡衣袖口。手臂白嫩白嫩的,露出的手腕上懸著粗重的銀手鐲,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然而指尖挑開手鐲,便看到了一道深刻的紅痕,像姑娘家在手腕上拴了條代表姻緣的紅繩。
長達七年的割腕放血,這條代表“柔弱無力”的紅痕,永遠無法消除。便是他日後縱橫九州,君臨魔界,將魔界十六脈、森羅罪域等,一一碾壓,紅痕也一直跟隨他。
鐘應滾進了棉被中,哈哈大笑,笑的東倒西歪,原本便披散的墨發,淩亂的貼著唇角。
真是可笑,鐘應嘀咕:“我少年時期,居然差點被這種螻蟻逼死。”
“那麼,我就送你們提前上西天好了……”
想到這裡,他又有些期待。
當了數百年魔君,肆無忌憚慣了的鐘應自然不會期待螻蟻的消亡,他期待的是一個人。
當年將奄奄一息的他,救下祭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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