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18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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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師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大師兄他們幾次求見,都被拒之門外。”

茅草屋中,曲行止提著木桶,將布條浸濕後,擰乾布條的水,認認真真的擦拭茅屋中的桌椅、板凳以及書架。

說這句話時,他收斂了眉眼,看不清神色,鐘應卻能聽出聲音中的喪氣和擔心來。

他雖然能隨意進出神君臥房,但是曲行止根本不敢發出一丁點兒聲音,隻敢靜靜站立在角落,一站便是一整天。直到金烏西沉,方才點燈離開。

什麼都做不了,擔憂無處安放,曲行止隻能儘自己的心意,將師兄師姐們共同鑄造的茅屋清理的一塵不染,希望有一日神君看到這間茅屋,心情能稍微好點。

乾元道人歎了一口氣,跟曲行止叮囑什麼。

鐘應和君不意則攜手離開。

他們完全幫不上忙,甚至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隻是進入了眾生鏡的記憶中,見證這場無論如何也更改不了的結局罷了。

下石階時,鐘應聽到了君不意的聲音:“神君能夠戰勝深淵之主,不可能過不了飛升之劫。更何況,我當時看的清清楚楚,神君分明已經過了三劫。”

聲如冷泉,又如山雪,含著幾分料峭之風。

鐘應回過神來,撇了撇嘴:“你這這不是廢話嗎?如果不是確定自己過了三劫,他當時怎麼會笑?”頓了頓,鐘應不由猜測,“難道飛升之劫還有第四劫?”

君不意搖了搖頭。

兩人都沒有渡過飛升之劫,對飛升之劫的具體情況並不清楚,但是神君既然不是此世之人,自然很清楚。

看他當時的神色,應該沒有第四劫才對。

想不出所以然來,鐘應便將此事甩在腦後,走一步看一步。

曲行止在茅屋中待了許久,久到天色昏暗,他迷迷糊糊的陷入沉睡。

規律的腳步聲傳來,曲行止意識漸漸回籠,含糊的喊:“誰?”

麵前出現一縷光,光芒刺入眼睛,刺的眼睛升疼,曲行止眨了眨眼睛,方才適應那道光線,隨後看到了一雙熟悉的溫和眉眼。

隻不過,往日那雙被歲月長河渲染至瑰麗的眸子,此時染上了難以喻言的疲倦之色,像是生了鐵鏽的刀刃,攀爬上青苔的朱牆,開出蛛網裂紋的絕世美玉。

雪回神君提著一盞明燈,半推著門,靜靜看著屋中這一切。

“師尊!”

曲行止一驚,從椅子上起身時,因為腿腳睡麻了,一屁股跌在了地板上。他掙紮爬起來時,麵前多出一隻手,許是燈光的原因,那隻手白淨如玉,毫無瑕疵。

是師尊……

曲行止驚喜的拉住那隻手,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衣擺。雖然他將茅屋打理的一塵不染,衣擺上根本沒有灰塵。

“陪為師坐坐。”雪回神君淡淡開口,因為幾日不言不語,聲音微微有些乾澀。

曲行止趕緊點頭,想到什麼又問:“師尊,你要不要喝杯茶?”

雪回神君搖了搖頭。

曲行止哦了一聲,坐在了雪回神君邊上。

窗欞敞開,清風吹的窗欞搖搖晃晃,透過窗欞,可以看見屋外的景色。

似乎是為了迎接神君的到來,屋外流螢萬千,甚至有一些流螢,慢吞吞的飛入屋中,環繞在神君身側。

月落烏啼,曲行止睜著眼睛熬了一整夜,凡人身體不如修真者,他整個人有點兒懵,偷偷打哈欠時,聽到了雪回神君如夢似幻的聲音。

“不一樣……”

“終究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曲行止想。

這天之後,雪回神君倒是不再將弟子拒之門外了。

神君弟子們鬆了口氣,為了不一窩蜂的去見神君,他們排好了隊,今天這幾個去見神君,明天那幾個去見神君。

曲行止本就住在神君寢宮,不在此列,乾元道人身為大師兄,強烈表示他也不該在此列,他應該以身作則照顧好師尊。

輪了十來天,才輪到鐘應兩人。

踏入臥房,鐘應便好奇的上下打量了兩眼。臥房和以往一樣,清雅整潔,雪回神君披著長發,靠著床榻,手中端著白玉茶杯,似乎靠著溫熱的茶水溫暖手心。

曲行止坐在一旁的圓凳上,乾元道人樂嗬嗬的跟神君說話,還有幾位鐘應認識、但是不熟的師兄師姐在說說笑笑。

半麵紗簾垂落,遮住了神君麵容,在神君身上落下幾分濃重的陰影。雪回神君非常安靜,很少回話,隻是偶爾漫不經心的應答一聲,仿佛根本沒在聽。

明明被眾人環繞,被眾人關切,他卻獨立於此世之外,仿佛身處畫外,所有人不過是畫中人罷了。

鐘應完全搞不清他在想什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神君並不似眾人以為的那般平靜。

這麼想時,一隻手撩開紗簾,露出了略顯蒼白的下頜,神君道:“你們也來了,坐吧……”

鐘應兩人走了過去,在書桌旁坐下。

乾元聽出了雪回神君聲音中的虛弱,便體貼的說:“師尊,我們先走了,您好好休憩。”

雪回神君搖了搖頭。

乾元道人納悶,又道:“我讓小師弟們陪您說說話,我們幾個老了,沒他們少年人有趣。”雪回神君喜歡年輕人身上的“活力”,這點乾元道人還是很清楚的。

言罷,乾元道人朝著鐘應兩個招了招手。

雪回神君又搖了搖頭。

乾元道人陷入糾結,屋中突兀的空蕩死寂,眾弟子麵麵相覷

半晌,雪回神君微微調整了靠坐姿勢,緩緩開口:“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過去的事。想……我到底在九州待了多少年了……”

最後一句話,又清又淡,被風浮散。

“從我睜開眼睛,看到九州的天空起,一直到現在,好像有……”他思索了片刻,幽幽道:“萬年了吧?”

周邊之人流露出驚訝之色,便是乾元道人也摸了摸胡子。

在眾人的認識中,神君應該在此世待了五千年左右才對。

乾元道人道:“師尊與天同壽,萬載歲月算不了什麼。”

“若是自由自在遊曆萬載,自然算不得什麼,若是身處囚籠中……”雪回神君陡然止住了話語。

“師尊?”

雪回神君彎了彎唇角,輕笑一聲:“我似乎從來沒有跟你們說過我以前的事,不知道你們想不想聽為師嘮叨?”

雪回神君側首,輕紗掩映之下,一雙眸子深邃似夜,溫柔如星。

這樣的目光,鐘應有些眼熟,仿佛再一次看見了鎮魔劍塔中,被封禁五千年的神君。

……讓鐘應隱約不安。

“師尊說什麼我都聽。”曲行止趕忙點頭,其餘人也紛紛表態。

“其實也不是什麼有趣的故事。”雪回神君陷入記憶之中,聲音恍然:“我剛剛來到九州時,記憶全失,身受重傷,修為不足半成,實在狼狽啊。”

“於是,我一邊在一個個城池村莊遊曆,一邊緩慢的恢複實力,見多了或巍峨或秀致的山,或清澈或壯麗的水,覺得九州實在美好,令人流連忘返,所以,我用了千年時光,踏遍九州每個角落,那個時候,我實力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頓了頓,神君低語,口齒清晰:“我當時不願意就這麼離開九州,便開始搜索九州每一處秘境,每一處險地。那個時候,我發現九州道統斷絕……”

“道統斷絕?”乾元道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忍不住出生詢問。

“對。”神君莞爾,“一些秘境中藏著大能留下的傳承,天地間靈氣濃鬱純淨,極為適合修煉,天材地寶數之不儘,路邊可見。可是,整個九州沒有一位仙人,一位都沒有,實在令人遺憾。”

遺憾沒有道友同他賞花觀月,談玄論道。

遺憾無人陪他秘境冒險,遊曆三千世界。

賞遍世間風光,遊遍世間山水,雪回神君的目光終於落在了芸芸眾生身上。

他發現九州沒有完整的道統,修真者幾乎絕跡,武風盛行。然而,即使練體到凡人的極致,沒有以武入道的話,凡人壽命隻有短短一兩百年,一兩百年悟出的招數,在雪回神君眼中,實在粗糙不堪。

而凡人習武,是為了抵抗山林間的“吃人怪物”,也就是雪回神君眼中的妖獸。

雪回神君猜測,這世間原本是個仙道昌盛的世界,隻不過因為一場無法估量的劫難,導致傳承斷絕罷了。

這世界的古老大能將傳承藏在秘境中,期待後來人繼承衣缽,將傳承流傳下去。

然而,後人根本進入不了秘境,更彆說接受傳承了。

他是一名正統道統,最見不得道統斷絕。

“所以,我帶出了秘境傳承,無數天材地寶,以及法寶靈器,將九州先輩們留下來的東西,灑遍九州,期待有緣人得到。”

他自己一分都沒有留下,無一絲一毫貪婪。

眾弟子紛紛拱手:“師尊大義。”

雪回神君神色無任何波瀾,繼續講述遙遠的“故事”。

“術法典籍,陣法陣圖、符文奧秘……無數雜文典籍落入凡人、以及少數修士手中後,有天資聰穎者,走上修道之路,隨後開始開宗立派,或者建立家族。如此過了千年,九州上出現大大小小的世家宗門。”

“我特意走訪了世間有數的宗門家族,論了數千場道,發現他們許多人走了岔路,或者過於極端。道修之路一向來講究中正平和,以他們的進度,沒有數萬年時光,根本不可能糾正道途錯誤,走出一條合道成仙之路。”

雪回神君眸光落在了極悠遠處:“那時,我正好發現,我無法離開九州,便打算重修……重修此世之道,天道應該能容納我才對。”

“我原先修的是太上忘情之道。”

“如今,該轉修什麼道?”

雪回神君的聲音平平淡淡,如一捧沒有任何味道的清水:“我一邊想著這問題,一邊整理九州紛亂的道統,偶爾遇上世間一些天災**,便出手助一助。”

遇上瘟疫橫行,他閱覽凡間醫書,配製治療瘟疫之藥。

遇上大旱,他引導凡人尋找水源,努力熬過去。

……

如此,世間為了感謝他,建起了一座座神廟,他也多了“神君”之名。

後來,他撿到了一個半大少年,那少年天賦異稟,一心向道,他一時心喜,便收那個少年為徒。

而那個少年,便是如今的乾元道人。

雪回說到這裡時,乾元道人慎重:“遇上師尊,是徒兒此生之幸。”

雪回神君嗯了一聲。

等少年學成之後,他便又收了一堆徒兒,雪回神君瞧著滿院子的蘿卜頭,念頭一轉,非常輕易的決定了轉修之道。

雪回神君道:“我決定修功德之道。”

如此,他開創太一宗,花了數千年的心血,使太一宗成了九州第一宗,成就今日的繁華鼎盛。

兜兜轉轉近萬年,仙道中斷的世界,在他手中重新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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