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公府領頭不去致奠, 消息傳出,當晚就在神都城內引起了一場熱議,有資格去的人家, 都不免有所討論。
中書令俞安世府上,也就是與大魚家中山侯府庾氏相對應的小魚家俞氏,起初還不知道這事兒。
等到了這日崇文館散學,俞安世與俞夫人的小女兒俞桂寧回府, 專程去問母親:“承恩公死了,我們家不會去給他致奠吧?”
俞夫人聽得一怔:“好端端的, 你問這個乾什麼?”
俞桂寧觀察著母親的神色, 心裡一個“咯噔”:“阿娘,你不會是要去吧?你可不許去!”
她激動的說:“我們班彆的人家都不去, 你要是去了,叫人知道, 我怎麼抬得起頭來?”
又鄭重其事的重複了一遍:“不許去!”
俞夫人心下納悶兒, 沒說好,但也沒說不好, 隻問女兒:“你們班上彆的人家都不去,你怎麼知道的?”
俞桂寧就告訴母親:“薑裕不去呀, 然後彆人就都不去了——承恩公府又不是什麼正經人家,何必跟他們往來?先前還想去求娶大王的外甥女呢, 真敢想!”
俞夫人就著女兒提起的這個名字, 倒是想起自己之前盤算的事情來了:“薑裕領頭說他不去的?”
“是啊, ”俞桂寧倒是不知道母親在想什麼, 也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薑裕身上:“原先我們在填假條呢,薑裕過來,說他不去, 因為薑氏不齒承恩公府門風,又說他嫂嫂是韓相公的朋友,那就更不能去了……”
俞夫人原先還在思忖著女兒的婚事,聽到“韓相公”三個字,也不由得警醒起來。
等丈夫散值回來,就問他:“去不去?”
俞安世聽了之後,馬上拍板道:“不去!”
彆管他與韓少遊是否政見相合,他們都是三省出身,昔日同為宰相,關鍵時刻,當然應該同氣連枝。
倘若韓少遊與承恩公府是私仇也就罷了,可韓少遊是為公法不得伸而與承恩公府起了齟齬,那他作為三省的宰相之一,絕對不能給韓少遊拆台!
俞安世馬上使人往官署去送信:“我要是沒記錯,那天負責值守的是通事舍人張懷,他應該是青縣人,也有快兩年沒有休過探親假了,給他批幾天假回鄉探望父母,我來代他值守。”
侍從領命去了。
俞夫人不由得道:“真沒想到越國公府居然牽了這麼個頭,越國公夫人果真是個奇女子……”
俞安世為之輕笑:“等著瞧吧,這回承恩公府怕得丟個大臉了。”
這邊俞安世使人送了消息回去,三省立時就被轟動了。
張懷人在府中坐,假從天上來,心知自己是攪和進了頂層風波之中,但好在也不會有人真的理會他,平白撿了幾天假而已。
賺了!
美滋滋的稱謝之後,麻利的叫人去學府給自己的孩子請假,繼而帶上家小,真的回老家去了。
嗯,此處平添感激俞中書令的孩子兩人。
三省裡原本就隻有五位宰相,罷掉了韓少遊,又少一位,隻四位而已。
盧夢卿同韓少遊好的穿一條褲子似的,承恩公死了,依照他的脾氣,不放幾隻鞭炮就算是為環保出力了,怎麼可能去參加什麼葬禮?
盧夢卿不去,俞安世不去,消息再往另外兩位宰相耳朵裡一傳……
尚書省的左司郎中期期艾艾的去尋尚書左仆射柳直:“過幾日下官值班,唉,其實我也很久沒有返鄉探望二老了……”
柳直看了他一眼,也跟著歎了口氣:“這是人倫孝道,我既然知道,怎麼好視若無睹?你去吧,多休幾天假,我來替你值班。”
左司郎中連聲謝過,腳下如風的出去了。
再到門下省,搶著去報信的險些把侍中唐無機的門框擠破。
白得的假期,不要白不要!
唐無機陰著臉看某個下屬拔得頭籌,繼而陰著臉送了幾天假出去,心想:天殺的!
承恩公死了,倒是搞得我要加班,真是晦氣!
承恩公是皇帝他舅舅不假,但三省的宰相更是官宦們嫡嫡親的上司啊,縣官不如現管!
上司都不去了,誰還去冒這個頭?
且官宦同勳貴不一樣,聲名是相當要緊的,上趕著去致奠,未必能有什麼立竿見影的好處,但你要是踩著上官去顯示自己有眼力見,說不得後背上馬上就會給貼上一個“阿諛外戚”的條子!
有了這種評語,還想晉升?
官宦們大致上統一了口徑,勳貴們也差不多。
同為公府,越國公府都不去了,彆的人家再去,倒好像是怕了承恩公府似的,再加上承恩公府一貫以來的糟糕門風,隱隱約約的,就站到了道德的陰溝裡……
倒是沒有公開通氣兒,但最後誰去誰不去,儼然已經成了麵子和裡子的雙重較量了。
宗親那邊又是另一種局麵。
福寧郡主特彆明確的告訴母親:“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去的!!!”
她的理由跟俞桂寧一樣:“彆人都不去,我為什麼要去?丟人!難道我堂堂皇室郡主,還比不上臣下之女有底氣嗎?打死我也不去!”
齊王妃的母親是經學大家,更看不慣承恩公府,當即就摸了摸女兒的頭:“怎麼會打你?娘也不去。叫你爹去,那是他舅。”
齊王:“……”
齊王:“唉。”
福寧郡主警惕的看著父親:“阿耶,你不會去吧?”
齊王無可奈何:“我得去啊,再不濟,那也是我親舅舅呢。”
不是為了承恩公,是為了自己老娘。
福寧郡主拍著自己臉頰:“有這種親戚,我真的覺得丟臉!”
齊王:“……”
齊王又歎了口氣:“唉。”
官宦跟外戚天然對立,他們可以不去,勳貴們跟承恩公府交際不算太多,又有種麵子裡子的顧慮,可以自行斟酌是否要去,但是宗親們……都是實在親戚,得捏著鼻子去啊。
……
喬翎這會兒倒是還不知道自己作為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就在承恩公的棺材板上引發了一場颶風,從梁氏夫人那兒出來,她轉頭就回了正院那邊。
薑邁昨晚入睡前還有些低燒,這會兒看著精神倒是還好。
徐媽媽使人在廊下擺了兩張椅子,放下一層薄薄的紗簾,他坐在裡邊,半是遮風,半是阻擋太陽。
院子裡幾個侍女正在種花,金子腦袋在紗簾裡,尾巴在紗簾外,薑邁伸手去撓它的下巴,它尾巴也跟著越搖越快。
忽然間它警覺地站了起來,飛奔著撲向門外——
侍女們用帕子揩一揩汗,七嘴八舌道:“一定是太太回來啦!”
“是呢,金子最喜歡太太了!”
不一會兒,果然見喬翎回來,金子親熱的跟在她後邊搖尾巴。
往花圃裡瞄了眼,不由得道:“外邊怎麼還有這麼多?”
有個侍女說:“斷掉了,沒有根的。”
喬翎麻利的擼起袖子,繼而拿起鏟子來:“這種花很能活的!”
又瞄了眼花圃距離居室的距離:“難怪要種驅蚊草呢!”
另一個侍女卻道:“也就是這邊花木都是新栽的,聽說定國公府裡有許多古樹,幾人合抱那麼粗,冬暖夏涼,連蚊蟲都不見!”
其餘幾個侍女驚奇不已:“真的假的?”
“真的呀!”那侍女說:“我聽去過定國公府的人說的,就是這樣!”
喬翎都不由得插了句嘴:“定國公府,就是朱皇後的母家嗎?”
幾個侍女齊聲說:“是呀!”
喬翎也覺驚奇,轉頭問張玉映:“真的?”
張玉映回答:“真的。”
又道:“定國公府的那座宅院,據說是前朝某位親王的府邸,後來被高皇帝賜給了初代定國公。其中的古樹,又是先古時期留下來的,的確有些神異。”
說著,她臉上少見的顯露出了幾分歆羨:“那些古樹異常高大,朱皇後是長女,定國公夫婦很寵愛她,因為朱皇後的童言稚語,還伐斷一根粗壯的枝杈,在上邊建造了木屋——娘子不曉得,那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吵著也要那樣的木屋!”
喬翎聽了,果然驚奇:“在樹上的木屋!”
張玉映點點頭:“底部塗漆之後,再鋪上熊皮褥子,裡邊也有小小的桌椅床具,樹根那兒擺一架梯子,好叫上去,沒有小孩子不喜歡的。”
喬翎長長的“哦”了一聲,三兩下種完花,又上前去將那紗簾拉開一線,鍘刀似的夾住自己的頭,問裡邊的薑邁:“我能進來不能?”
薑邁笑著往下落了落眼瞼。
喬翎便到他旁邊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
薑邁說:“後園也有幾棵大樹,你要是喜歡,就找工匠來建一座木屋,他們早就詳熟了,很快就能完成的。”
喬翎搖頭,靠近他一點,帶著一點驕傲的神色,小聲告訴他:“我雖然在鄉村長大,但也有過木屋哦!天工師傅有給我做過!”
薑邁微露詫異:“那……”
喬翎繼續很小聲的道:“可是玉映沒有啊,她已經夠不順遂了,我怎麼能叫她難過呢!”
薑邁神色一動,看著她,卻沒說話。
陽光溫暖,隔著紗帳照幾分在身上,他不由得有些醺然,好像叫這日光醉倒了似的。
喬翎見他半闔著眼睛,以為他不舒服,趕忙伸手去摸他額頭,隻摸到一手溫熱,她吃了一驚,薑邁卻已經伸手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