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裕從弘文館下學之後, 氣勢洶洶的殺回到家裡,其情緒之強烈,連在院子裡東遊西逛的那隻狸花貓都感覺到了,稍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薑裕卻沒什麼心思去看貓, 陰著臉, 徑直去問院子裡澆花的侍女們:“阿娘在裡邊嗎?”
陪房彼時正在廊下, 見狀也覺奇怪,但還是答了:“夫人在呢, 小郎君這是怎麼了,瞧著急匆匆的……”
薑裕應了一聲,也沒細說,便大步上前,守門的侍女見狀, 趕緊替他把簾子打開了。
他進了裡屋,頭一句話就是:“阿娘,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人往北闕下的望樓上去張貼公告書了?”
梁氏夫人手上動作一滯, 臉上卻是茫然的:“啊?”
院子裡那隻狸花貓悄無聲息地跳到了窗台上,隔著窗紗,若無其事地舔舐著爪子, 繼而漫不經心地開始擦臉。
梁氏夫人神情懵懂:“還有這回事?”
薑裕緊盯著她,視線一錯不錯:“你不知道?”
梁氏夫人麵露驚奇:“我為什麼得知道?那又不是我去貼的!”
薑裕左右看看,靠近一點,小聲道:“不是嫂嫂去貼的嗎?”
梁氏夫人:“……”
喬霸天很認真地匿名了, 但是又好像完全沒匿……
簡稱匿了個寂寞……
梁氏夫人稍覺心累, 卻瞪大了眼睛,頗無辜的說:“怎麼會?你嫂嫂向來端莊持重,溫柔似水, 怎麼可能跟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扯上關係呢!”
薑裕:“……”
薑裕欲言又止。
梁氏夫人理直氣壯:“你要是信那是你嫂嫂貼的,還不如信那是貓貼的呢——不是起名叫貓貓俠嗎。”
狸花貓蹲在窗台上開朗地叫。
薑裕於是便道:“我進門之後,也沒說那個組織叫什麼名字啊,阿娘你是怎麼知道叫貓貓俠的?”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惱怒起來,理不直氣也壯:“薑裕,你少管閒事!”
薑裕:“……”
薑裕陰暗爬行:“阿娘!我也想加入!貓貓俠聽起來可比什麼方片內衛之類的有意思多了!而且跟嫂嫂在一起,一定會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的!”
梁氏夫人隻能說:“好好念你的書去吧,你有你嫂嫂的本事嗎?真要說加入,我不比你更有資格?等你結束了弘文館的課業,我引薦你加入就是了!”
薑裕半信半疑:“你真的不在其中?”
梁氏夫人笑了兩聲,說:“我怎麼會騙你?貓在裡邊都比我在裡邊可信!”
薑裕稍顯躑躅的看了母親幾眼,姑且信了幾分。
……
第二日天氣陰沉沉的,太陽隱在雲後,一絲光也不見,卻也不妨礙喬翎從大清早開始就有個好心情。
過了昨天的休沐日,今天太常寺就開始有人當值,玉映可以去銷掉惡鬼一樣糾纏她許久的奴籍身份了!
倒是徐媽媽覷著天色,說:“看這架勢,一二日間,便要有一場大雨了。”
喬翎起了個大早,美滋滋的吃完飯後,又叫了那群花枝招展的侍女們過來:“玉映的身量跟我差不多,去找一身好看的衣裳來,再尋些配飾,好好妝扮起來,再去太常寺辦事,今天可是個大大的好日子呢!”
張玉映既是感動,又覺好笑:“娘子不必如此聲勢浩蕩……”
眾多侍女齊齊笑道:“要的,要的!”
又忙著去選衣裳和首飾來妝扮美人。
喬翎自己平日裡很少打扮,妝容也多半隻是尋常式樣,托著腮看她們忙活,覺得很有意思,有種在打扮一個好看娃娃的成就感。
侍女們替張玉映塗了麵油,又細細的抹了潤手膏。
張玉映有些無奈:“抹得太多啦,手都滑了……”
那抹潤手膏的侍女道:“就是要香噴噴的才好呢!”
另外幾個則潤濕了胭脂,打算用來勾畫花鈿,還有鵝黃、淺綠,金銀薄片製成的花鈿準備張貼。
喬翎看得新奇極了,不由得探頭過去,叫道:“我也要!”
那侍女笑吟吟問:“娘子想要什麼式樣的?”
喬翎指了指眉心:“也替我畫一個花鈿來!”
那侍女與同伴你擠我、我擠你的嬉笑起來,反倒將胭脂盒送到薑邁麵前去了:“我們忙著妝扮張娘子呢,娘子還是叫國公幫著畫吧!”
喬翎也不羞窘,大大方方的往薑邁麵前去了。
薑邁書畫皆通,倒不覺得為難,轉過頭去低低的咳嗽一聲,這才含著幾分玩笑的意味問她:“小郎君想要個什麼樣式的花鈿?”
喬翎眨巴一下眼,看著他說:“畫一朵蘭花吧。”
薑邁掀起眼簾來注視著她,她也目光一錯不錯的注視著他。
最後還是薑邁含著些微的、無法言說的羞澀,提筆蘸了胭脂,輕輕地,很仔細的在她眉間勾勒出一朵婀娜的蘭花來。
他端著鏡子叫她看:“如何?”
喬翎左右轉頭看了看,非常滿意的說:“很好!”
薑邁淡淡的笑了起來。
他久在病中,形容羸弱,然而生得美貌的人,即便是瘦削下去,裹在單衣裡也宛如修竹,立在風中更似病鶴,彆有一種清峻嶙峋的美感縈繞。
喬翎看著他,鬼使神差的覺得,薑邁就像是一副山水畫,含蓄,雋永,筆墨得宜的輕淡,隻是少了一點煙火氣……
那邊侍女們大功告成,對鏡細觀,忽然間說笑聲大漲。
喬翎轉頭去看,正巧她們也叫她:“娘子來看,漂不漂亮?!”
張玉映當然是美麗的。
像是三月裡的綠柳和春水,無需粉黛,便有她自己的一番駘蕩。
而此時妝扮起來,加以脂粉,飾以珠玉,便又是另一種宛如洛神妃子一般的華美風姿了。
喬翎很用力的點頭:“特彆漂亮!”
張玉映笑盈盈地看著她,同樣很認真地說:“娘子也很漂亮呀!”
外邊侍女早就給安排好了馬車,她收拾妥當,帶上太後娘娘賜下的那份手書,便準備出門往太常寺去。
喬翎趴在窗台上問:“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張玉映笑著搖頭:“又不是什麼麻煩事,何須勞動娘子呢。”
喬翎便叮囑一句:“早去早回哦!”
張玉映應了聲:“好。”
……
薑邁在家作畫。
先前喬翎見過的那副夜雨臘梅隻是其中一副,他好像打算把正院這邊的數十幅窗景全都用畫卷的形式記錄下來。
隻是因為身體實在不算太好,所以進展極慢。
喬翎背著手站在他身後,眼見著他提筆勾勒一枝玉蘭,也不知他是怎麼調製的,一點紅色的顏料用水潤開,畫筆斜蘸,抬手點在紙上,轉瞬暈開,但見下紅上白,不多時,那一小片白便被暈染成粉色了。
她覺得很神奇,又有些手癢,叫徐媽媽幫忙找了畫紙來,坐在旁邊開始畫金魚……
夫妻倆都沒說話,在桌案兩邊忙碌著,有時候喬翎停下來瞧瞧薑邁,有時候薑邁也停筆,靜靜的注視著她。
如是不知過去多久,喬翎的金魚總算是畫好了。
她捧在手裡,眼睛亮閃閃的送到薑邁麵前去——她用鉛筆簡單畫了逼真的輪廓出來,隻是沒有填色。
薑邁瞟了一眼,不由笑了,用鎮紙將畫紙撫平,轉而替她調了色出來,提筆蘸了,一條條點在上邊,那原本黯淡的金魚有了色彩,便逐漸躍然於紙上了。
喬翎很高興:“你塗得可真好看!”
薑邁笑道:“是你畫的好。”
兩人互相吹捧了一句,四目相對,都不由得笑了。
薑邁將鎮紙往畫紙頂端推了推,問她:“要不要裝裱起來?”
“不用啦,”喬翎搖頭:“我畫著玩兒的,又沒多認真!”
薑邁低頭端詳著那幾條金魚,試探著問:“既然如此,就送給我吧?”
喬翎答應的不假思索:“好啊!”
她沒把這幾條金魚放在心上,站起身來活動一下肩膀,忽的察覺出一點不對:“玉映是不是去了很久了?怎麼還沒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