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翎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後, 大感震動,又覺與有榮焉:“真不愧是我的結義弟弟!”
薑邁:“……”
公孫姨母也頗賞識:“倒真的是個值得結交的人呢。”
因為這一點賞識,她沒拿俞安世俞相公的名帖, 卻取了盧夢卿的那一份:“如此奇人, 既到了神都, 怎麼能不去會一會?!”
薑邁:“……”
他稍顯無奈地想, 這脾氣, 倒是真的很老祖呢。
夫妻二人一處送彆了公孫姨母,而後四目相對, 竟覺得無事可做了。
先前那段時日, 後邊就好像有人在追趕似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先是進宮去賀大公主的壽辰,緊接著又是京一語的作亂, 緊鑼密鼓地將其了結掉, 張玉映又被擄走了……
那時候事情加變故排得過於緊密, 以至於當下真的清閒下來之後, 竟有些無所適從了。
是日陽光正好,天氣晴朗, 萬裡無雲, 薑邁抬頭瞧了瞧天色,主動提議:“我們去釣魚吧?先前聽你說在南邊的舊事, 也很有意思呢。”
喬翎自無不應:“好啊!”
夫妻兩人折返回正院處去換衣裳。
徐媽媽是很讚同叫他們一處出去走走的, 忙不迭交待人去準備東西。
喬翎尋了件窄袖的半臂麻利地穿上,又套了雙短靴,出去一瞧,見他們連桌椅都要帶上, 不由得為之咋舌:“哪用得著這麼麻煩呀!”
她說:“帶兩支釣竿,兩隻水桶就夠了——至多再加個坐墊。”
再去瞧薑邁此時的文士裝扮,不禁好笑起來:“彆穿這麼乾淨的顏色,很容易弄臟的,袖子也太長了……”
薑邁低頭瞧了瞧,道:“既如此,我就再去換一身。”
喬翎叫了聲:“等等。”
她背著手上前去細細端詳,但見薑邁身著天藍色對襟長衫,玉簪束發,端是風流雅正,文質彬彬,便又舍不得再叫他去換了。
“算啦,就這樣吧。”
喬翎心想:大不了真遇上什麼魚,我下水去替他抓嘛!
夫妻倆帶著幾個隨從出了門,乘坐馬車一直到了附近的河邊。
綿密茂盛的青草被踩倒後,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清新氣息,喬翎尋了個還算不錯的釣位,隨從們便忙碌起來了。
有撒魚食的,有支帳篷的,有擺椅子的,有安坐墊的,還有人在河邊支起桌子來,往上邊擺放瓜果的……
她在旁邊瞧著,心想:你們想的釣魚,跟我想的釣魚,可完全是兩回事!
什麼都給操持好了,就差沒把魚綁在他魚鉤上了,那還有什麼意思?
喬翎把水桶從馬車上提下來,繼而便開始毫不客氣的指揮薑邁:“大小姐,來幫我切豬肺,我們釣點龍蝦吃!”
薑邁很感興趣地過去,剛要伸手,就被喬翎攔住了:“且先等等。”
薑邁微露訝異之態,卻見老祖低下頭去,任勞任怨地替他將袖子挽起來了:“這滿溪的魚加起來,都未必能買得到你這身衣裳呢!”
隨從們立在旁邊,眼瞧著向來雅正端方的國公坐在地上切生豬肺,神情放空,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去阻攔。
徐媽媽倒是看開了,見薑邁是真的高興,便悄悄領著他們避的遠了些:“隨他們玩兒去吧。”
喬翎教薑邁怎麼釣龍蝦:“其實很簡單的,龍蝦特彆傻,找個水渾的地方把豬肺放下去,連魚鉤都不用,它們自己就主動夾上來了……”
倆人對著頭坐在一起,連切了幾隻豬肺,掛在鉤子上,一並拋到河裡。
薑邁往釣竿的魚鉤上也放了一塊小小的豬肺,坐在石頭上開始垂釣。
喬翎則往旁邊林中去砍了兩根細細的竹竿,單手提著回來,三兩下將多餘的枝葉砍掉,脫掉鞋子,卷起褲腿兒,乾勁十足地往溪水裡邊去了。
徐媽媽在旁瞧著,不由得心說:看起來,我們太太倒真是一心來釣魚的。
大概是隨從們撒的魚食發揮了作用,薑邁耐心等待了半刻鐘功夫,便有魚上了鉤兒。
喬翎眯眼瞧了一眼水下,笑道:“很不錯嘛!”
怕驚了薑邁的杆兒,她很主動地往旁邊多走了數步,覷見深水處遊魚的影子一閃,當下抬手猛拋!
徐媽媽等人在岸上,眼見著溪水深處猝然間驚起了一片水花,伴隨著嘩啦啦的聲響,那竹竿東倒西歪的掙紮在水麵上。
喬翎飛身自水麵掠過,極輕巧的將那根竹竿拎起,繼而穩穩的踩在了岸邊的溪石上。
那條被紮中的遊魚隨離了水,卻尤且在掙紮,她瞥了一眼:“原來是條白鰱魚。”
繼而將其抖進了水桶裡。
薑邁坐在岸邊垂釣,喬翎則手持竹竿下水去叉魚,如是往來了幾回,她終於停手,隨手將竹竿插回到竹林裡,轉而往先前放豬肺的地方去了。
薑邁微覺訝異:“不繼續叉魚了嗎?”
二人相隔一段距離,喬翎頭都沒回,大聲說:“我那隻桶已經差不多啦,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她一邊提起第一條釣龍蝦的木杆來,一邊興致勃勃的盤算:“你釣的魚趁新鮮烤來吃,我叉的那些,回去刮掉魚鱗,剔出肉來,團魚丸吃!”
豬肺上密密麻麻勾滿了龍蝦,將將提起,便撲簌簌往水裡掉。
喬翎大感惋惜,手忙腳亂,慌忙搖人:“大小姐,你快來!拿抄網來!”
薑邁覷了一眼,不由得麵露笑意,拎著抄網過去將持續掉落的龍蝦接住:“不是說做人不能太貪心嗎?”
喬翎理直氣壯:“龍蝦總共也沒幾兩肉,多多益善!”
夫妻二人配合著將幾根釣竿提了起來,便就地開始烹製,龍蝦下鍋煮了,釣到的魚剖乾淨肚腹,刮掉鱗,架起火來烤上。
調料都是出門時候就帶著的,這時候倒也便宜。
喬翎叫薑邁照看著火候,自己則去協同徐媽媽一道擺盤。
薑邁向來平和,此時竟少見的有些慌張:“我從前沒有烤過魚,萬一烤焦了……”
喬翎笑眯眯道:“烤焦了就烤焦了嘛,有什麼大不了的?誰還沒有第一次呢。”
薑邁目光專注地瞧了她一瞧,轉而笑了:“也是。”
喬翎從盤子裡摘了顆葡萄送進嘴裡,入口清甜,便又撕了一個,走幾步到薑邁麵前去喂給他吃:“好吃的!”
薑邁眼盯著麵前的烤架,看也不看,便張嘴吃下。
徐媽媽在旁多問了一句:“是否要送些給太夫人?”
薑邁對此並不作評論。
倒是喬翎拿了主意:“這東西就是吃個新鮮嘛,真煮熟了,送回去也該涼了。晚點我們走的時候再抓一些鮮活的送給婆婆也就是了。”
徐媽媽自無不應。
晚些時候梁氏夫人收到東西,難免要使人送一些醃果子和酒水作為回禮。
陪房覷著她的神色,提議說:“您要是感興趣的話,也可以同去的。”
梁氏夫人卻搖搖頭:“他們夫妻倆難得有相處的時候,我還是不要去摻和其中,趕這個熱鬨了。”
到了晚上,院子裡掌起燈來,喬翎協同張玉映,帶著幾個侍女坐在桂樹下團魚丸。
夜風拂過,早開的桂花隨之搖曳,蔓延下一院的芬芳。
喬翎一邊團,一邊數:“老太君跟叔母要有一份,兩位姨母那兒也該有一份的,二弟跟小韓節那兒也給一份,東西雖不算貴重,但總歸是份心意嘛……”
金子趴在薑邁的座椅旁,神情安寧,梁氏夫人的狸花貓卻活潑地在石頭堆砌成的矮牆上跳來跳去——有隻蟋蟀在石縫裡鳴叫,偏它又抓不到。
薑邁手持腰扇坐在旁邊瞧著這一幕,不由得微笑起來。
釣魚的癮過了,喬翎又領著他去摘蓮蓬,采菱角,水上泛舟,俱都很有意思。
連同院子裡的侍女都記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我阿耶用扁擔挑著我往鎮上去賣菱角,說起來,也是許多年之前的事情啦!”
徐媽媽看薑邁流露出一點興趣來,便笑著提議:“左右我們莊子裡這東西多,也可以采了去賣啊。”
不圖那幾個錢,隻是圖高興。
喬翎卻搖搖頭:“采一些給自家人吃倒是沒什麼,不好去賣的,我們隻是賣來玩兒,但有的人要靠它謀生呀,我們多賣一點,就有人要少賣一點了。”
徐媽媽雖說擔著一個仆人的名義,實際上卻並非奴籍,從前背靠羅家,如今背靠越國公府,日子過得比當世大多數人要好,她沒有真正的在底層待過。
現下聽喬翎如此言說,心下震動非常,暗覺慚愧,不由得道:“太太宅心仁厚!”
喬翎“嗐”了一聲,跟招財貓似的擺了擺手:“您這就太過譽啦……”
又折中說:“實在感興趣的話,可以尋個鄉下來的農夫,隨便買一筐果子什麼的賣賣看,賣不完也沒事兒,院子裡一人吃一個也能吃完。”
說完,她詢問似的看著薑邁:“要去試試看嗎?”
薑邁用力點了下頭:“嗯!”
……
彼時尚且處於初秋,午後還很暖和。
一個身量結實的年輕女郎推著一輛獨輪車,排隊要進入神都城。
因她生得美麗,守門的士卒不禁多看了一眼,再瞟一眼她身後頭戴帷帽的瘦高身形,問:“進城做什麼去?”
喬翎一五一十的道:“去賣梨。”
士卒點點頭,又問:“同行的是什麼人?”
喬翎懷著一點玩笑的心態告訴他:“是我家娘子~”
士卒“哦”了一聲,擺擺手:“進去吧。”
他反應平淡,喬翎因而大感詫異:“你沒發現我是個女人嗎?!”
士卒微覺無語:“……我看起來像是個瞎子嗎?”
喬翎因這話愈發不平起來:“我剛剛可是跟你說,這是我娘子,你居然一點都不吃驚?!”
士卒覷著她瞧了一會兒,忽的道:“你是鄉下來的吧?”
喬翎:“……”
身後傳來薑邁的悶笑聲。
喬翎氣道:“我是鄉下來的,這又怎麼了?”
士卒見她如此反應,倒是也有些納悶了:“那難道不是你的契姐妹?”
契姐妹?
這又是什麼東西?
喬翎心下暗奇,那士卒已經在催她前行了,後邊還有彆的人在排隊,她也沒遲疑,推著車進了城門,才悄悄問薑邁:“什麼是契姐妹?”
薑邁如一道影子似的緊跟在她身後,語氣溫緩:“這是高皇帝留下的製度之一,不過隻在神都下轄範圍內試行。”
“兩個無意出嫁的女子可以結為契姐妹,以夫妻稱呼,在戶房的檔案,與尋常的男女夫妻是一樣的。她們生前可以收養無父無母的孩子,死後也如同夫妻一般合葬。”
“這也行?”
鄉下人喬翎大感驚奇:“神都真是每天都有新花樣!”
又問:“那又沒有契兄弟?”
薑邁理所應當地點了點頭:“當然也有了。”
喬翎因而感慨起來:“高皇帝不愧是高皇帝!”
夫妻倆順遂地進了城,喬翎並沒有具體的地方要去,便循著大路,如一匹野馬一般信馬由韁,往熱鬨的地方去。
不遠處是一座綿長寬闊的虹橋,橋上人聲鼎沸,行人密集如蟻,橋下水勢湍急,小船如同水草一般聚集在岸邊。
虹橋相距兩三百米處,一艘大船正在放下桅杆,以備過橋,橋上的行人為之駐足,饒有興致的觀望著這一幕。
喬翎雖感興趣,卻無意帶著自家的嬌花去擠,當下靠邊將獨輪車停住,問一旁在賣家釀米酒的小販:“這裡可以擺攤嗎?”
小販很熱情地告訴她:“要是不怕被打,可以去虹橋上擺,那兒賣得更快!”
“……”喬翎反問他:“你怎麼不去?”
小販理直氣壯道:“因為我怕被打啊!”
喬翎哈哈大笑!
薑邁在她旁邊聽了全程,亦是含笑:“誰會去打在虹橋上擺攤的人?”
小販見他頭戴帷帽,還當是個格外高挑的女郎,一聽聲音,倒是小小吃了一驚。
詫異隻是轉瞬,眼見著喬翎將獨輪車往邊上一放,彎腰搬筐,他趕忙去搭了把手。
同時又跟他們解釋:“其實是誇大的說法,很長時間沒有人被打過了……”
他指了指那座貫通兩岸的虹橋:“原本那上邊是不讓擺攤的,因為會阻塞道路,妨礙交通,依據律令,一經發現,就會被拉去杖打——現在其實也不讓!”
喬翎回身瞧了一眼,詫異道:“可是現在在那兒擺攤的很多啊。”
兩邊都有攤子占了位置,中間留出來的位置,隻能通過一輛馬車。
“因為這大半年來官府幾乎不怎麼管了。”
小販坐回到自己的攤子前:“在虹橋上擺攤的,每天都要抽一文錢到京兆府,這個錢就用來叫差役維係交通,叫橋上留出馬車可以通過的路徑,忙起來的時候差役也幫著指揮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