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翎“啊呀”一聲,由衷道:“這是善政啊!”
既給了那麼多底層百姓賺錢糊口的機會,也維持了交通的平穩運行,連帶著忙碌操持的差役,也都有了多餘的進項。
小販臉上不由得流露出讚同之色來:“如今這位京兆尹,可比前邊那一位務實的多了!自他上任以來,神都城裡的治安都好了,先前那些橫行的紈絝,也多半都得到了整治!”
喬翎久在高層,遇上的都是貴人,見到的多是笑臉,反倒失去了最原始的評判基礎,這會兒聽小販如此言說,便故作遲疑:“如今的京兆尹,叫什麼來著……”
小販聲音響亮地告訴她:“如今這位京兆姓太叔,這個姓氏還挺少見的,是不是?”
沒等喬翎發話,他便興衝衝地開了口:“我聽巡街的差役說,這位太叔京兆日前給皇帝老爺新上了一道奏疏,要拆掉神都城內某些坊牆,這樣一來,我們這些人能活動的地方,可就大啦!”
拆掉某些地方的坊牆?
這豈不是意味著宵禁也要被打破了?
東西二市的地位,或多或少也會受到動搖。
喬翎思忖著這件事情,心裡感觸頗多,她回頭去看薑邁。
薑邁見狀,也會意的前傾一下身體。
喬翎便輕輕將他帷帽上的輕紗掀開,探頭進去,兩人幾乎是臉貼著臉,說:“姨夫這個京兆尹,做得可真不錯!”
薑邁附和道:“能體察底層百姓的艱難,主動發起變革,當真是難得之事。”
太叔洪要做的並不是簡單的拆掉幾堵牆,而是打破坊市的界限,與民方便。
想要辦成這事兒,首先要麵對的不是東西兩市利益受損的商人,而是宵禁!
一旦這道口子被放開,夜裡出了什麼事故,由誰來承擔責任?
須得知道,這可是神都,是天子腳下,隨便發生一點動蕩,都會被奏到禦前!
而除此之外,參與宵禁的幾衛被削去了這部分職權,編製是否要進行精簡?
這才是難搞的事情!
官場之中,許多人推崇的都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憊懶於行政,卻打著無為而治的幌子,也正是因為有這些人,所以才更顯得太叔洪這樣願意迎難而上的人物難得。
喬翎問到了想知道的事情,已經心滿意足,此後便與薑邁坐在一起賣梨。
並不貴,先前那農夫作價幾何,她也作價幾何。
閒來無聊,喬翎還送了幾個給那賣家釀米酒的小販,繼而順理成章的換了兩碗濁酒與薑邁分飲。
虹橋上行人絡繹不絕,街麵上的來客時時變換。
夫妻倆也不在意形象,肩並肩坐在一起,小聲議論。
喬翎問:“你覺得姨夫這事兒能辦成嗎?”
薑邁很肯定的說:“能。”
喬翎有些納悶兒:“你又不上朝參事,怎麼這麼確定能辦成?”
薑邁的聲音從輕紗後傳出來,雖然瞧不見他的神色,然而隻聽聲音,仿佛也能望見他那雙含笑的眼睛。
他說:“我們太太既讚同此事,怎麼會辦不成呢?”
喬翎忍不住“哎呀”一聲:“你嘴巴也太甜啦,我好喜歡!”
夫妻倆在那兒耗了一下午,一筐梨賣了個七七八八。
最後還剩下幾個,喬翎從擺攤的手藝人那兒買了隻精巧的籃子,擱在裡邊,準備挎著去走動一下關係。
那小販還不明所以呢:“你有車有筐,做什麼要買籃子?”
喬翎挽著薑邁的手臂,最後朝他擺擺手:“都送給你啦!”
那小販瞪著停在自己攤子邊上的獨輪車和籮筐,不由得原地怔住,再回過神來,急忙去尋,那二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喬翎租了輛馬車,挎著那幾個賣剩下的梨子,協同薑邁一道往盧夢卿府上去打探消息——太叔洪上奏疏的事情,彆人不知道,二弟他身為宰相,還能不知道嗎?
夫妻倆賣了一下午的梨,坐了趟馬車全都給造出去了。
到了地方拍拍屁股下去,便去叫門。
門房先前見過他們夫妻倆,瞧著二人形容,雖覺驚異,倒是也沒有冒昧發問,畢恭畢敬的請他們進去。
二人一路坐轎進府,到了正院門外,卻見小奚獨自蹲在地上,手裡邊拿著一根木棍,胡亂在地上畫圈兒。
喬翎原本還覺奇怪,正待發問,就聽門內傳來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年紀已然不輕了。
“……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連個孩子都沒有,以後老了該怎麼辦?!”
盧夢卿的聲音疑惑地從門內傳出來:“難道有個孩子我就能長生不老了?”
喬翎可算是明白小奚為什麼貓在外邊畫圈圈了。
她悄悄朝他做了個口型:“盧家的老夫人?”
小奚無聲地點了點頭。
院子裡那對母子還在對峙。
盧老夫人生了大氣:“你是不是誠心想氣死我,嗯?難道我還會害你嗎?!”
盧夢卿反問她:“您倒是有兒子呢,怎麼樣,我叫您高興嗎?”
盧老夫人氣個倒仰:“你這個混賬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了誰?!”
她動了真火,慍怒之餘,更覺傷懷:“為了一個外人,你這樣傷你爹娘的心!”
盧夢卿為之默然,片刻之後,才說:“我是為了我自己,不是為了彆的什麼人。”
盧老夫人還要言語。
小奚聽得這對母子之間的對話趨向不好,趕緊咳嗽一聲,刻意抬高聲音,喊了一句:“太太,有客人來了!”
盧老夫人的話頭戛然而止。
同時,盧夢卿輕輕道:“是誰?”
小奚聲音略微降下去一點:“是喬太太和她的夫婿。”
盧夢卿“哦”了一聲,整頓衣冠,迎出門來,見了喬翎夫妻,歡喜之餘,又有詫異:“怎麼會在這時候過來?”
又神色自若地告訴她:“我母親來了,賢伉儷也來見一見她吧。”
喬翎與薑邁俱道:“這原也是應儘之禮。”
叫盧夢卿領著,往正院裡去拜見盧老夫人。
這位老夫人該當已經有了年紀,隻是保養得宜,臉色也頗紅潤。
此時見了外客,倒是很有大家風範,渾然不見方才同兒子言語時候的慍怒,和顏悅色地同他們寒暄了幾句,便往後院去了:“你們且說話,我在這兒,倒叫年輕人不自在。”
喬翎壓根不提方才聽到的事兒,盧夢卿也沒把那事兒放在心上,姐弟二人聚頭之後,喬翎便問起太叔洪的事情來:“我聽說,京兆尹日前上了一道奏疏,是關於打破坊市製度的?”
此事在朝中和民間都傳得沸沸揚揚,此時喬翎說起,盧夢卿倒不奇怪。
他痛快地拋出了結論:“聖上業已首肯,這事兒能成,剩下的就是各方研討,水磨工夫了。”
又開始談起衛所那邊的反應,京兆府同各方的協調,乃至於因此而生的細碎條例來。
最後他冷哼了一聲,發了句牢騷:“車貔貅倒真是儘了言官的本分,太叔京兆請求修改現下的坊市製度,他要罵太叔京兆,少遊都出京了,他也要罵!”
喬翎聽得莫名,先問:“車貔貅是誰?”
盧夢卿道:“禦史台的一個侍禦史。”
喬翎對這名字很感興趣:“他本名應該不叫‘貔貅’吧?”
“當然不是本名,這是個綽號。”
盧夢卿先是搖頭,繼而告訴她:“車貔貅向來愛財,人也小氣——一般的小氣和愛財,可得不到這個綽號!”
“他跟父母不睦,考取官身之後,嫁到有錢豪商家裡去做女婿了。”
“神都城內,官宦人家門口多立虎獅等猛獸鎮宅,隻有他家門口立的是一對貔貅,喻義隻進不出、財源廣進,所以綽號喚作車貔貅。”
喬翎聽得津津有味,轉而又問:“他為什麼要罵韓相公?”
盧夢卿先糾正了一句:“是韓司馬。”
繼而才說:“少遊在永州興修道路,被人告到神都來了。”
喬翎原地驚住:“啊?修路不是好事嗎,為什麼要來告韓司馬?”
盧夢卿深吸口氣,同時捏了捏太陽穴:“因為修路敗壞了他們村的風水,一連克死了好幾個老頭老太,還有人說路口正對著他們村,一連數日心口發慌,難以安枕!”
喬翎大覺莫名:“啊?這也行?!”
“哦,忘記說了,他先前還罵過你來著。”
同樣的倒黴往往能拉近距離,盧夢卿說起這事兒時,臉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起來。
喬翎勃然大怒:“什麼?真的假的!我有什麼值得罵的地方?”
“真的啊,我騙你乾什麼?”
盧夢卿忍俊不禁道:“就是你先前協同京兆府和金吾衛全城搜山檢海的時候,他連上了幾道奏疏罵你,隻是被我跟俞相公聯手按下去了……”
喬翎擼起袖子,當場發作:“我找他晦氣去!”
盧夢卿哈哈大笑!
笑完之後,他反倒又去攔她:“總要允許有人發出不同的聲音嘛!”
“姓車的脾氣雖然臭了一點,品性上愛錢了一點,性情上孤寡了一點,但這個誰都不買賬的脾氣,還是很適合做禦史的。”
喬翎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隨手從籃子裡摸出來一隻梨子,一口啃了上去。
“喂喂喂!”
盧夢卿叫道:“那不是給我帶的嗎?”
喬翎笑道:“彆這麼小氣嘛,就叫我吃一個會怎樣?”
盧夢卿哼笑一聲,額外告誡一句:“車貔貅罵咱們,雖然討厭,但也算是職權之內,你不要為此去尋他晦氣……”
喬翎不由得分辯一句:“可他罵起人來也太不分青紅皂白了吧?”
盧夢卿說不通她,便去說薑邁:“國公,你多勸勸我大姐!”
薑邁滿口應下:“哦哦,好的。”
夫妻倆在盧府說了會兒話,因老夫人在,便沒有留下用飯,很快起身告辭。
喬翎心裡邊盤懸著方才知道的事情,尤且有些氣不過,嘟著嘴出了門,走了一段距離,複又停住,猶豫著瞧著薑邁。
薑邁溫和問:“怎麼啦?”
喬翎小聲說:“我想去做件事。”
薑邁便也放低了聲音,小聲問:“什麼事?”
喬翎小聲說:“二弟不許我做的壞事!”
薑邁小聲說:“我跟你一起去做!”
喬翎有點難以置信:“真的嗎?可是你剛剛答應二弟要勸我了哎!”
薑邁理所應當道:“沒勸住,不也很正常?”
喬翎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跳起來抱住了他的脖頸,大叫一聲:“薑邁,你真好~!”
……
第二日盧夢卿再去上朝,就覺周圍人看他的目光不太對。
等他再看過去,彆人的目光卻又匆忙躲開了。
盧夢卿納悶不已,這是出什麼事兒了?
他悄悄問俞安世:“怎麼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俞安世神情有點複雜,反問他:“車貔貅的事兒,不是你乾的?”
盧夢卿心裡邊“咯噔”一下:“車貔貅怎麼了?!”
他心想,難道我大姐實在氣不過,半夜去把他給砍了?!
姐夫不是答應我要勸勸她嗎,這是怎麼勸的?!
不曾想對麵俞安世躑躅許久之後,終於乾咳一聲,猶疑著開了口。
“也不知道是誰,昨晚上趁著夜色在車貔貅門前那兩隻貔貅的屁股上鑿了洞,現在不是隻進不出,是又進又出了……”
盧夢卿:“……”
原地石化.jpg
俞安世不好意思,但是又實在好奇,強行裝作渾不在意的問:“真不是你乾的?”
盧夢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