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邁聽罷,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日光透過薄薄的的窗紗照進內室裡,他臉上仿佛蒙著一層玉石般的光澤。
羅氏正要再問一次,忽然間聽見外邊傳來一聲熟悉的狗叫。
薑邁伸手將窗戶推開一個月牙形狀的角,輕輕叫了聲:“金子。”
金子屁股坐在地上,兩隻前腳支起來,清脆的朝他叫了一聲:“汪!”
……
真正成婚的那天,喬翎反倒沒什麼緊迫的心思。
按部就班的起身,洗漱,用飯,繼而再漱口沐浴,從浴池出來,侍女們近前來幫她穿衣束發,張玉映則在旁,最後念一遍婚禮的流程給她聽。
因為薑邁身體不好,喬翎實際上擔當的是新郎的責任,譬如騎馬射箭,應對賓客,都要一力肩負,又因為薑邁這越國公的身份,即便顧及他的身體,將流程削了又削,相較於常人,也還是有些繁瑣。
喬翎饒是先前已經聽過幾遍流程,這會兒也聽得很認真,隻是聽完,也不由得咂起嘴來:“也不知道我家裡會不會有人來……”
張玉映與侍女們聽得默然,怕她傷心,很快便將話題岔了出去,隻是她們心裡邊都明白——那邊要真是有人在乎,怕就不會叫娘子孤身一人到神都來成婚了。
……
羽林衛校尉成穆此時正在官署內值守,麵前擺一盞濃茶,一本古書。
隻是那書實在晦澀,叫人看得發暈,青天白日的,也不曾飲酒,隻是多看了會兒,竟有些醺然起來。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間聽到了一陣仿佛自幻空之中傳來的鈴音。
成穆起初渾渾噩噩,腦海中思緒一轉,卻好像半空中炸響了一個雷似的,慌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那是間四處封閉的屋舍,沒有窗戶,四麵懸鈴。
那鈴鐺約有成年人拳頭大,銀質,上雕獸首,卻是嘲風。
屋舍東側的鈴鐺在劇烈的搖晃。
成穆腳下如風,奔出門去,外邊羽林衛率已經集結起來,神色古怪又驚奇的交換著眼神。
成穆自己心內也極為驚駭,卻還是嚴令眾人:“肅靜,準備出發!”
帶著人走出門去,便見到了同樣神色奇異的金吾衛率。
兩個校尉麵色沉重的對視一眼,繼而不約而同的望向了門外。
彼處不知何時,來了一人,頭戴一頂奇怪的冠帽,其上垂下黑紗,煙霧一般遮住了他的麵容,難辨男女。
日光之下,他身上的紫袍流瀉,擺動出波浪一般的水紋。
成穆心頭猛地一跳,心知這是一位來自中朝的紫衣學士,趕忙與那校尉近前,深施一禮:“拜見學士!”
那紫衣學士應了一應。
聽聲音,是個女子。
她沒有看近在咫尺的兩名校尉,而是看著立在她手臂上的那隻白羽鸚鵡,淡淡道:“去吧。”
那鸚鵡便鳴叫一聲,震動翅膀,盤旋著升到空中,繼而迅速向東去了。
紫衣學士騎馬在前,兩位校尉並驥在後,侍從們披堅執銳,列隊而行。
成穆看著前邊那道紫色的身影,心想,這就是向來神秘、極少出現在世人麵前的紫衣學士嗎?
之前的惡鬼殺人案,不知道是交付到了哪一位紫衣學士手上。
很快他又想,不過在那之後,確實就再沒有類似的案子發生了……
如是一路到了東門,成穆下意識張望一下,果然見到了那隻白羽鳥。
它正立在一麵嘲風鏡上,用嫩黃色的喙梳理羽毛,並沒有看向這邊。
成穆心頭翻滾著無數個疑惑,卻無人能夠應答,正忐忑不安之際,忽聽一陣震羽聲傳入耳中,驚駭抬頭,就見那隻白羽鳥已經盤旋向下,最後落到了那位紫衣學士的肩頭。
城門外傳來又沉又重的腳步聲。
像是馬蹄聲,又不太像。
身下的坐騎有些不安的躁動起來。
成穆握緊韁繩,安撫似的摸著它的脖頸,視線穩穩向前,卻見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女人騎著一匹模樣古怪、頭上長角的坐騎,踏入了神都東門。
她大概隻是中等身量,但是肩頸處極敦實,背負一把大刀。
成穆視線瞥到之後,不知怎麼便生出一股恐懼之情,後背生寒,心驚肉跳起來。
那紫衣學士開口了,聲音平和:“神刀閣下,您把這些年輕人給嚇壞了啊。”
那被稱為神刀的中年女人勒住了身下那頭長相奇怪的坐騎,端詳那紫衣學士幾眼,不禁莞爾:“是桂家的三十娘子啊。”
桂家的三十娘子。
成穆默默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裡。
這時候神刀視線下移幾分,落到三十娘子的肩頭:“百聞不如一見,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鳳花台。”
成穆於是又知道——原來那隻白羽鸚鵡的名字,喚作鳳花台。
三十娘子問:“神刀今次入京,意欲何為?”
神刀反問:“你難道不知道?這幾日內,怕會有多方來客齊聚神都吧。”
三十娘子點點頭,又問:“您打算在神都停留多久?”
神刀說:“跟幾個老朋友聚一聚,過幾天就走。”
成穆不由得心想,近來神都有什麼盛事嗎?竟然引得這等隱世人物來訪!
三十娘子似乎與神刀有過些交際,今次碰麵,略作寒暄,當下笑道:“神都物博,想來您必然能夠選到一件合心意的賀禮了。”
神刀輕輕搖頭:“我的賀禮早就備好了。”
三十娘子臉上笑意微頓,輕歎口氣,道:“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正是三十娘子想的那樣。神都貴人既然尊奉弱肉強食,那勢不如人的時候,就得認命。”
神刀淡淡道:“我身無長物,要送的賀禮,正是一刀,也隻有一刀。”
又有些遺憾:“魯王真是傷得恰到好處,不然,這賀禮就要便宜他了。”
三十娘子苦笑道:“最好還是不要在神都生出事端來吧?”
神刀笑著重複了她的話:“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