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番外荼路(2 / 2)

臣不得不仰臥起坐 熊米 22180 字 4個月前

路通明還是沒說,但被藥物燒得火熱的身體卻又往前蹭了蹭。

夏日的衣料本來就不多,隔著層布幾乎就能感受對方灼熱的溫度和緊致的肌膚。鴆安予身體募地僵了僵,急忙從樹上停下腳步。

藍白衣服飄飄,遮掩了某個地方。

鴆安予臉上陰陰晴晴,終於沒有再繼續說話,隔了許久方才冷哼了一聲,身影重新起落,迅速消失在夜色當中。

——結果救路通明根本就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本來循著記憶擇了一件空房等著路通明,想看看對方得知自己救了他以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結果半路居然又殺出了一個林辰疏,讓他剛剛痊愈的傷勢重新加重,反而還折了一條手臂,險些連性命都保不住。

鴆安予氣得咬牙切齒,偏生路通明還向著他,明知南豐城有危險,還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往裡闖。

可惡,他發誓再也不要理這個人了。

反正京城的事情很快就要結束,方守乾注定身敗名裂,他十幾年的布局也該到了收網的時候,到時候天高海闊,他自四海為家,可以放下這俗世雜物,繼續自己的修煉。

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秦霜寒的兒子竟然為了救林辰疏,居然重新開啟了天行藏。

當年秦霜寒失手打破密室裡麵的琉璃盞,他親眼見到琉璃盞中一道微弱的光芒緩緩融入秦霜寒的小腹,結果白衣神像、黑兜青年——那些原本隻出現在第二像傳承記憶中的往事竟然夢魘般再度開啟曆史的齒輪,重新在這個世界上演。

隻可惜,無論是解臻還是林辰疏,似乎都不曾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到底是秦霜寒的兒子,即便是不喜歡,他還是跟了過去,順手幫了個忙。

如此,無論是京城還是天行藏、抑或是秦霜寒,都該在這裡畫上最後的句號。

鴆安予本是這樣想的。

他一個人離開了京城,走過了厲朝的版圖,本想去狄夷看看外麵的世界,可誰知沒隔了一個月,他忽地感覺自己背後再度被人盯上了,是熟悉的……被暗影跟蹤的感覺。

路通明那家夥居然又追過來了。

“路通明你來做什麼?你不是喜歡秦公子,跟著他便好了,纏著我乾嘛?”鴆安予道。

“……”暗影默了默,“天行藏白衣神像和皇上容貌如出一轍,你是那裡出來的人,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鴆安予沒有回應,隻是冷笑地看著前麵的暗影。

路通明皺了下眉,還是繼續道:“還有,皇上曾經救過我的性命,我對皇上隻有恩情。”

鴆安予譏誚的唇角一僵,微微斂了斂。

“你也救過我性命。”隔了一會兒,路通明又道。

鴆安予唇角輕輕放下,複又上揚,眉眼輕輕一挑:“哦?是嗎?”

路通明這麼弱小,自己救他的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可鴆安予卻覺得今日陽光明媚,心情甚好。

他在狄夷附近搭了個草棚,開始過起自己的小日子,期間路通明因為天罰受傷,他便把人扛了回來照顧一番,時間悄然而走,每日雖然有口角之爭,但卻愜意得緊。

但很快,這平靜的日子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打破。

西錘大旱,旱地連綿千裡,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往西走去,等到鴆安予自己神智恢複的時候,人已經離他和路通明平時居住的草廬數十裡。

鴆安予惶然回頭,隻見那暗影一人背著包袱,正遠遠地跟著他,臉上隱隱透著擔憂。

自修煉第二像傳承以來,他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再了解不過。此時自己這番異舉,很可能是那恐怖的秘境正在卷土重來。

他是得了異類的傳承,可以活很久很久,可路通明卻不一樣,這人隻是一個身手比普通人好一點的人類,在天行藏的力量麵前渺小得如同螞蟻一般,隨時都有被碾死的可能,可偏生這樣一個普通的人類,任憑他怎麼驅趕也並不離開,非要繼續跟在自己的後麵,然後趁著他昏睡的時候,一步一步背著自己逃離天行藏的魔咒。

明明是螳臂當車,效果杯水車薪,那人卻鍥而不舍,不停地帶著自己在這片荒漠中掙紮,如此循環往複著。

他第一次發現,他和路通明之間的距離其實很遠很遠。

他曾稱解臻為怪物,其實自己對於路通明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又何嘗不是異類?

他可以活很久,即便被天行藏同化也能活很久很久,可路通明……他又能在這世間存在多久?

狄夷草棚的日子仿佛隻是假象,當眼前的事實擺在麵前時,他隻能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世界,茫然地看著背著自己的路通明。

幸運的是,他們此行又遇到了林辰疏。林辰疏此人雖然對付他的手段十分讓人可恨,但在解臻的事情上卻十分勇武,他一人牽製住了第三像的怪物,給了他和劍塵雪足夠多的時間布陣,終於引下天罰,將這片死灰複燃的詭異秘境徹底在西錘摧毀,永無再翻身的機會。

大戰勝利後的那一晚,他替解臻、林辰疏包紮完傷口,又看著外麵連綿的細雨,終於還是決定起身離開。

他和路通明,與解臻和陳殊,本就是不一樣的。

解臻是先天神魂降世,陳殊身負異能,這兩人原本同生共源。可路通明卻不是……他是一個凡人,已經過了修煉的最好年齡,注定永遠無法達到和他生命對等的長度。

人會老去,但他不會。

路通明會死去,但他不會。

“永遠”兩個字是可怕的字眼,他不敢給路通明做過什麼保證,像他那樣的凡人,或許尋找到一個能夠安穩陪伴他一生的人,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才是大部分人過的好生活。

鴆安予邊行邊想,卻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自己的身後,沒有看到熟悉的暗影,不禁悵然若失。

——也是,當年如果不是他故意時不時地停下腳步,以路通明的能力,又怎麼可能會追得上他?

現在他沒有留給路通明追上來的機會,那個暗影恐怕再也無法追上他了。

可他心裡又很難受。

鴆安予一路走走停停,從西錘重新來到了京城,一個人悄悄地潛入了廷尉的大牢。

牢內,有一個女子正躺在稻草堆上,翹著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看著大牢牢頂。

“霓裳兒。”見到這女子,鴆安予一步閃現在牢內,挑著眉道。

“……是你?”千麵霓裳一見來人,立刻咕嚕嚕地從地上坐了起來,看看牢房內,又看看牢房外。

“我要做人臉麵具。”凡人的牢房怎麼可能困得住他,鴆安予任憑對方打量,直接開口道。

“大財主,你不是之前剛從我這裡買過三張?”千麵霓裳道。

“過時了。”以前的麵具給了荊楚一張,秦霜寒的用掉一張,慫恿皇帝的宮人的用掉一張,且那張還被林辰疏見到過,肯定不能再用了。

“哦……”千麵霓裳聞言點了點頭,有些為難道,“大財主要從我這裡買麵具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現在還有五六年的牢獄要坐,牢房裡沒材料,可能要勞煩大財主等一等了。”

“我可以把你從這裡撈出去。”鴆安予道,“不過有個附加條件。”

廷尉大牢是出了名的插翅難逃,千麵霓裳還從未有一個江湖中人能夠從裡麵逃脫的,此時聞言眼睛亮了亮:“什麼條件?”

“你千麵霓裳有生之年都必須為我荼毒生提供新麵具,年輕的,年長的,年邁的我都要一批。”鴆安予道,“這你能做得到嗎?”

千麵霓裳眼睛滴溜溜一轉,心中快速計算利弊,隨後笑道:“這不就是為鴆大人提供新身份嘛……沒問題!隻要鴆大人用得到,我千麵霓裳保證隨叫隨到!”

(中)

鴆安予勾起唇角。

把千麵霓裳救出大牢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個女人倒是有幾分江湖義氣,隻花了半個月的時間便給自己做了三張人臉,還附贈了一些裝束作為謝禮。

鴆安予清點了行裝,猶豫一會還是將身後係著的鈴鐺取下,塞了幾團棉花,隨後打點了行當,悄悄潛入宮中。

不是不知道宮裡解臻看他並不順眼,但他一個人四處漂泊,日子日複一日地過,旁邊沒有人陪伴,這重複的日升日落也變得索然無味。

他不打擾路通明的生活,那便喬裝做一名路人,遠遠地看著也可以。

他聽路通明說起過自己住在解臻寢宮附近,便偷偷潛往,可到了對方的庭院外麵,卻看到一群宮女圍著圍牆墊著腳往裡麵看,還有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路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呀!”

“急著做什麼,路大人是皇上身邊的二品帶刀護衛,每天肯定會忙得很。”

“哎,以前錯過了林大人,不想再錯過路大人了。”

“彆做夢了,以路大人那樣的品階,怎麼都是皇上賜婚,二品以上的官侯之女為妻,就你這樣的麻雀也想飛上枝頭,癡人說夢麼?”

“說我癡人,那你自個還不每天往這裡跑?我們又不想著做路大人的正室,隻求路大人哪天看順眼了從我們這挑個妾室走也行呢。”

“……”鴆安予聽著臉色頓時暗沉下來。

小爺讓出來的人豈是你們這群人糟蹋的?

見宮女們議論個不停,鴆安予冷哼一聲,拿著鞋麵前的石子就往前踢去。

“哎呦,誰打我!”宮女群裡立刻嚷嚷著起來。

在場的誰都不肯承認,宮女們互相起疑,立刻扭打成一團。

鴆安予躲在暗處忍不住偷笑了聲,忽地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緊跟著有熟悉的聲音響起:“今時午休,宮中禁吵鬨,何人在此處喧嘩?”

“路大人來了。”宮女一聽到那聲音暗道不好,一個一個歇了手腳,有的忙擇路跑走,有的則低頭讓在一邊,又可憐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大人。

見路通明旁邊的人模樣,鴆安予一陣心煩,可剛往路通明看去,卻見那暗影一雙鷹隼一樣的眸子已經朝他看過來。

“什麼人在那鬼鬼祟祟?”路通明道。

這樹林裡隻有他一個人躲藏,鴆安予心中一凜,隻得低著頭,學著女子的腳步小步地踱了出去。

“你是哪個宮的宮女?”暗影又問道。

沒想到路通明沒追問那些吵鬨的宮女,反而和自己又杠上了,鴆安予心中一頓好氣,可話到口中又軟了下來,低頭彎腰惶恐道:“回大人的話,奴婢是上駟院的雜役。”

上駟院掌管禦用馬匹的院府,在宮中地位很低,路通明看著前麵的人的皓頸,心中生疑,蹙眉道:“你且抬起頭來看看。”

鴆安予遲疑了片刻,卻不敢起身,又連忙伏地道:“大人恕罪,奴婢近來剛到宮中,適才疏忽迷了路驚擾到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他的聲音本就停留在了少年變聲期間,此時掐著聲音說話,聽上去嬌嬌滴滴的尤為可憐。旁邊的宮女也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來。

“我讓你抬頭。”路通明的話並不通情,但也不算冷厲。

鴆安予一僵,這才緩緩抬頭往路通明看去。

“上駟院哪個房的。”

“六、六房的。”

“名字叫什麼?”

“奴、奴婢姓安,六房那邊都換奴婢小安。”鴆安予回道。

解奉侯還在世的時候,他曾易容成那皇帝的宮妃,對宮中的情形尚還熟悉,路通明聽了他的回話果然沒有再追問,隻是沉默了一會,方才道:“宮中禁例很多,既然是新來的,就不應該亂走。”

“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然而路通明卻隻看了他一眼,複又移開目光道:“今日之事便當警告,若下次見到再犯,我便見此事報給宮中管事。”

“謝路大人海涵。”一群宮女忙不迭地道謝。

鴆安予也想說什麼,可再抬眼的時候,卻見路通明已經轉自自己的房間裡,關上了房門。

旁邊的宮女投來羨慕又嫉妒的目光

他愣愣地看著,回神後見狀冷笑,大步穿過這護衛庭院,往上駟院的方向走去。

雜役並不起眼,他熟悉宮裡的事物,買通了上駟院的管事弄了個身份,很快便在六房待了下來。

有宮女看到那日他和路通明對話,故意跑到上駟院來擠兌,鴆安予豈會吃虧,隻把那群成天到晚在路通明身邊轉悠的宮女一一料理。一時間這風聲很快傳開,宮中的下人都道上駟院來了個厲害的角色,沒有人再敢招惹。

鴆安予把路通明身邊的雜碎清個乾淨,偶爾有了空閒便偷偷跑去那裡路通明的庭院看看,隻可惜暗影時常會有要事要做,並不每天都回去,鴆安予有幾次乘興去了,也是敗興而歸。

新的一年秋場圍獵,路通明作為二品護衛必然陪伴解臻通往,鴆安予弄了點手段,成為隨行車輦的扈從,就走在路通明的馬後頭。這一路上這暗影沉默寡言,唯有當中出了個小插曲時方才和解臻說上幾句話,結果皇輦上林辰疏直接跳將下來,路過的時候看了他好幾眼,他這才連忙回神,從路通明身上撤回目光。

林辰疏倒沒有多說什麼,自去解決自己的事情了。

他現在已經加冕為異姓王,算是徹底和解臻確定了關係,鴆安予不知怎的又有些覺得羨慕,隻覺得若是滄海桑田,又能像他倆這樣重新相聚,也該多好。

可是,他的實力與林辰疏之間有著天塹鴻溝,他無法做到像那個叫做陳殊的靈魂一樣一往無前,百死不悔。

他和路通明之間恐怕是沒有永遠。

敬寧王加封後的一年,南方屬國暴亂,林辰疏再度領兵出征,此次隨軍出行的有儲君解肅,解臻和林辰疏有意要將解肅鍛煉成未來獨當一麵的帝王,路通明得知後便出發同往,一路上暗中保護這小孩。鴆安予知曉了這個消息,便易容成士兵換了個身份隨軍出行,一道前往戰場。

兩國交戰,人海碾壓而上,個人的力量開始變得有限起來。鴆安予沒有林辰疏那樣厲害的能力,隻能遠遠地跟在路通明身後。結果路通明為保護解肅險些受傷,鴆安予衝上去給暗影結結實實扛了一刀,方才護下兩人。

此時林辰疏已經回援,目光落在他身上,似有些震驚。

鴆安予這才想起來普通人受這麼重的傷合該當場斃命才是,他看了眼路通明,隻見對方也驚疑地往自己看來,他連忙往後仰去,從城牆上墜落,被炮火淹沒。

浪費了一張麵皮。

好在戰場上互有死傷,他重新換了臉,代替了一個已經死亡的士兵,繼續與大軍隨行,等到戰事結束回城,便重新回到了皇宮裡,再度成為上駟院的小安。

又過了一年。

這一年天下大定,已經沒有像解臻初登基時候那番江山飄搖,路通明身上的事情也漸漸少了起來,鴆安予時常看到暗影一個人坐在禦花園的閣樓邊,低頭看著遠方的池水發愣。

有時候,暗影會回過神往四周掃視,鴆安予連忙掩飾自己的身形,不敢在路通明麵前暴露了身份。

突然有一日,路通明進入解臻的禦書房後遲遲未歸,鴆安予一想到他和解臻之間的關係,不由得有些嫉妒,欲要查探這兩人商議何事,可又忌憚那人的實力,隻好作罷,遠遠地在外等候。

這一次路通明和解臻待得很久,出來後身上的護衛腰牌已經不見蹤影。

鴆安予微微一愣,暗中跟隨路通明回到寢居,卻見這暗影竟然從房子裡帶著一個包袱出來,隨後往皇宮外行去。

暗影孤身一人,皇宮裡的火把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鴆安予忽地意識到什麼,也不顧自己在宮裡還有差事安排,急忙一路跟著路通明出城,隻見那人去集市買了匹馬,又補充了乾糧,離開了京城。

意料之外……路通明辭官了。

鴆安予跟了他一路,這才恍然發現眼前這個男人居然放棄了已經有的官位品階,放棄了他一直效力的解臻,獨自一人重新回到了江湖。

路通明沒有親人,這一個人的要去哪?

鴆安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卻見路通明走走停停,忽然有一天停下腳步,往自己隱匿的方向看來。

這個男人當了解臻的暗衛多年,洞察能力非常人能比。鴆安予心緒不定,不小心暴露了蹤跡,隻得小步重新從草叢走出,看著對方。

“路、路大人,好巧呀。”鴆安予小聲道。

“是你?”路通明道。

“大人還記得我?”鴆安予驚訝。

路通明雙眼輕輕眯起,點頭道:“上駟院有一宮女張揚跋扈,曾有人與我埋怨過此事。”

“……”

鴆安予沒想到自己的事情竟然傳得這麼開,連忙泫然道,“路大人,此事冤枉呀。我也本是想安心在宮裡待著,可奈何那些宮裡的人不知怎的總想刁難我,我也不過是以牙還牙,誰知這些人轉頭把狀告到總管那,把我擠兌出宮來……”

他說著,掩了幾滴眼淚,抬頭偷偷看著路通明,卻見對方臉色稍霽,稍稍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又問道:“大人這是一個人嗎?”

“我已經辭官,現在不是什麼大人了。”

“啊……那大人辭了官要去哪裡?”鴆安予沒有改口,立刻追問道。

路通明垂眼看著眼前的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