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尚仲鐮剛剛送走順天府尹的心腹師爺, 便聽小廝傳話:老太太身邊的管事門外求見。
尚二爺是個孝順的,對表妹李氏也是真心喜歡,但這不耽誤他認清母親和妻子的本色:腦子並不是特彆好使。
這裡的“不好使”不是說愚蠢, 而是眼界窄氣量小,毫無大局觀可言。
話說回來,他父親和他在成婚前就知道媳婦不甚聰明了……他們父子也不要求媳婦聰明。
他父親和他一樣, 都是嫡次子,可以選個趁自己心意的媳婦,而不必迎娶名門貴女——若非親大伯二十出頭就病逝,爵位也落不到他父親身上。
不得不說, 傻媳婦比較好糊弄, 可真遇到事兒, 又很難不拖後腿。
尚仲鐮隻聽順天府尹心腹師爺的三言兩語,就大致把整件事兒的經過還原出來。
管事一通添油加醋的抱怨, 無法影響他的判斷。
前妻又瘋又狠又毒,居然對親生女兒下手……這暫且擱在一邊,因為常人沒法兒跟瘋子講道理。
但是他媳婦從中助力,她媳婦的外甥女說謊汙蔑, 他母親輕而易舉被哄騙,居然準備把大女兒送到郊外……他難免心煩又氣惱。
隻是他並未喝罵這個傳話的管家,而是讓在書房裡伺候的通房去把大女兒叫過來。
大女兒一叫即到,尚仲鐮看著裙擺處滿是塵土和泥點的大女兒不由皺起了眉頭。
姒昕故意不換衣裳,道了個敷衍的萬福, 自行坐在了尚仲鐮對麵的椅子上,上來先上個眼藥,“父親,跟著我去王府的兩個丫頭, 如今一個都沒回來。”
原主尚初霽身邊的丫頭都是二夫人李氏挑選和指派的。
尚仲鐮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輕輕“嗯”了一聲。
姒昕可不想輕易放過他,“父親這次打算再和稀泥,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嗎?女兒這些年都關起門來過日子,並不敢礙誰的眼,可幾位長輩偏生都不想放過我,難不成我出了大醜,於國公府有天大好處似的。”
這番過於直白的質問,讓尚仲鐮略顯不快。
可他心裡再不痛快,都認同大女兒所說,不然他剛剛也不會為母親和媳婦的短視氣惱。
隻是此時此刻,他不願意助長大女兒的氣焰,“那是你祖母和你母親。”
姒昕迎著尚仲鐮的目光道:“我母親巴不得我死了,其他人……”其他親人壓根不顧我的死活。
聽出畫外音的尚仲鐮也怒意上湧,“你該去找你母親討說法。”
姒昕站起身來,“就等您這句話呢。陳王府來人,您儘管讓他們來見我……親生爹娘,真要我性命,拿走就是,可辱我聲名要我萬劫不複,我是不依的。”
最後那一句,滿是冷意。她走出書房大門,與站在門邊的管事擦身而過。
老太太跟前的管事不知為何,竟生生打了個寒戰。
守在另一邊的尚仲鐮心腹見自家二爺滿目悵然,小心翼翼道,“大姑娘同以往不大一樣。”
尚仲鐮忽地笑了,“她又不是泥捏的。這脾氣隨我……可惜了。”
心腹也笑了起來,並不再言語。
而老太太的管事又一次嚇了個哆嗦:老太太和二太太隻怕要失望了,這次……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尚仲鐮擺了擺手,對這管事道,“你回去吧。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當有分寸。”
管事躬下身子,滿臉苦澀,卻也隻能應了下來。
卻說這管事出了二老爺的書房,被深秋夜裡的冷風一吹,打了個激靈後人也跟著清醒了幾分。
她摸了摸額頭冷汗,小跑著回到老太太的房裡複命。
老太太和二太太這兩個李氏滿心期待,等著尚仲鐮怒火衝天親自收拾那個不孝女,然而管事白著臉回來,二太太眼尖,立時瞧出不對勁兒來。
管事一五一十,沒有半點添油加醋,敘述完二老爺與大姑娘在書房中的對話,老太太大叫一聲“廢物”,又捶起了扶手。
二太太李氏趕忙上前安撫,話裡話外無非是大姑娘左性子胡鬨,實則心裡忍不住嘀咕:老太太如此精神,哪裡像是會犯心疾的樣子?不怪二爺不肯出頭。
憑良心說,就算她是老太太的親侄女,她也要說老太太是個任性且難伺候的婆婆。
武緒冰就杵在二太太身後,滿麵憂色,實際上心裡懊惱不已:落井下石得太早了!她之前以為表姐逃了又如何?乾淨的女孩子上了瑞王馬車就沒法兒翻身,因為……人言可畏和有口說不清,萬萬想不到表姐跳下馬車直奔順天府衙門,最後被順天府衙門的人送回國公府……
如今仔細想想,表姐名聲毀了,國公府和陳王府能有什麼好處?
外祖母和母親也就罷了,恨郡主恨得咬牙切齒,報複不了郡主報複郡主的女兒也是好的,哪怕郡主自己也不想自己女兒好過。
但父親眼裡不揉沙子,絕不那麼好糊弄!
武緒冰攥了攥手裡的帕子,想起一個月前母親——現在她知道那其實是她的親姨媽,屏退左右,摟著她的肩膀告知她真正的身世,並提醒她早早為自己的前程謀劃。
她抬起頭,看向抱在一起的老太太和親生母親,真是又恨又怨又無奈:可她再怨恨,也無比清楚,把身世鬨開,讓她和表哥各歸各位,好處真不好說……因為她怎麼看親生父親尚二爺對兒女的態度都隻能說是一般,遠不如她的養父實際上的姨夫疼愛她。
而壞處更是一目了然。
話說李家從老太太嫁進安國公府那會兒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已敗落得差不多,隻剩一個六品一個七品小官支撐門戶,平日裡要靠安國公府提攜和接濟。
也就是說李家不可能像昔日陳王夫婦那樣為出嫁女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