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晚宴(1 / 2)

聳立的灰黑城牆像一條威嚴的長龍, 將匈奴大軍攔截。城牆上堆積著皚皚白雪,在薄暮黃昏中,天地一色, 夕陽在山間流露出最後一線光澤。逸陽王在府中聽了將士的回稟, 才睡了兩個時辰的他緩緩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 今夜, 又是一場苦戰。

西方的天穹上掛著最後一絲晚霞,灰白的雲層堆在皇宮之上,檀欣瞧了一眼天色,著急地走回殿中, “娘娘,快些, 晚宴要開始了, 除夕夜遲到, 恐會被皇後刁難。”

邊關艱難苦戰的消息,若似滔天海浪, 那這浪卷到京中貴胄女眷的耳邊時, 不過是幾滴雨露。她們隻知道在打仗,但國內太平, 匈奴不過蠻夷,如何能踐踏到她們的繁華。她們更多的則是關心年夜裡的裝扮是否亮麗奪目,在歌舞升平的晚宴中能否豔壓群芳。

林綠萼挑選著麵前一排的寶石戒指, 左看右看都選不出哪個更配今天的衣裳,望了一眼檀欣皺起紋路的額頭, 笑道:“彆急,美人都是壓軸出場的。”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柳眉纖纖, 紅唇豔豔,真是明媚動人,我見猶憐。她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外又罩上一件軟毛織錦披風,耳墜是紅色的,她又琢磨了一下,才挑出一個翡翠戒指戴在手上,紅配綠,真美麗。

她坐上軟轎,掀開簾子望了一眼,四周的宮燈都點亮了,這時候去摘星閣赴宴正好合適,反正皇上往往來得遲,她不用擔心因遲到而被皇上苛責,“雲水,把詩集再拿給本宮瞧兩眼。”

雲水從懷裡掏出一本詩集遞給她,“娘娘,奴婢準備了紙筆,若是娘娘寫不出來,奴婢可以代勞。”他知道姐姐雖然裝作毫不在意彆人的言語,但心裡是不服氣的,她的詩不管做得好與不好,平白被人譏諷了,不會甘心承受這種委屈,勢必想要出一口惡氣。

“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林綠萼笑了笑,她裝扮得如此華麗,在顛簸的轎中卻還在背誦古詩,仿佛進京趕考的書生。她前些日子看書的時候,雲水也提過代她寫詩這事,她後來問了問,雲水說在馬廄的時候,不甘當個仆童,也曾鑿壁偷光,刻苦讀書。她歎他心誌不凡,於是答應下來,若他能幫上忙,就幫她。

晚宴的摘星閣,位於皇宮中軸偏東的高台之上,離禦花園、宮中往日辦圍湖花會的湖泊、皇上的紫宸殿及皇後、淑妃的居所都不遠。樓梯兩旁擺著紅梅,迎風而開,傲骨含香。

皇上沒有兄弟手足,除夕晚宴出席的都是妃子、皇子和公主。林綠萼進了正殿,打量了一眼,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來了。她取下披風和暖手袖筒遞給溫雪,扶著檀欣的手,步態搖曳地緩緩邁向皇後座下的座位。

她一路走來,免不了接受眾人打量的眼光,梁采女因身子不適未至,李充媛和趙充儀坐在末尾,李充媛與身旁的趙充儀說話,目光卻停留在貴妃的身上,“竟來得這麼遲,同是住在偏門的楊昭儀,早就到了。”

趙充儀哼笑,用林綠萼剛好能聽到的聲音低語:“貴妃這一身行頭價值不菲,打扮得再好看,皇上會多看她兩眼嗎?”

林綠萼保持著高傲得體的微笑,挑眉看向這不懷好意的二人,指了指她們發間的珠釵,“哪年的款式了,還在戴,便如竊竊私語的主人一般,上不得台麵。”她說著回望了雲水一眼,我打扮又不是給皇上看的,是給我的水水看的。

雲水讀懂了眼色,連忙點頭,姐姐美麗,仙子落入凡塵與百花爭豔,自然是容貌氣質都碾壓百花。雖然雲水的心裡話是林綠萼自己腦補的,但她也美滋滋地笑了出來。

路過寧充容,兩人相視一笑,再路過楊昭儀,兩人各自冷哼一聲看向彆處。接著與德妃、賢妃互相問好,淑妃與婢女聊著閒話,並未看貴妃。

林綠萼覺得自己真是憐花之人,她對宮中上至皇後,下至采女的愛好和喜惡都有所了解,對這些女人有真情實感的愛與恨,知道如何招人厭煩以及投其所好,皇上對她們哪有她這麼上心。她走到皇後身前福了一禮,“天黑路滑,摘芳殿偏遠,臣妾來遲了,還望娘娘不要怪罪。”

皇後和藹地招手,眼裡閃過意味不明的笑,“怎麼會呢,時辰尚早,坐吧。”

“綠綠的翡翠戒指真好看。”德妃說著,吸引來了近旁諸人的目光。

林綠萼更加得意地晃了晃右手,好讓大家都瞧仔細了,“和我左手這個瑪瑙戒指是一個樣式,還行吧。”她又故意用左手舉著茶杯,白瓷杯襯托她手上的裝飾更加耀眼奪目。

賢妃抱著琪公主喂了一小碗甜粥,逗著琪公主向貴妃行禮,說向貴妃行禮就有紅棗糖糕吃。琪公主一下掙脫了賢妃的懷抱,跑過來要貴妃抱。嚇得林綠萼放下手中的茶杯,摟了摟小公主圓潤的腰,不敢使勁兒,“啊,琪兒胖了,本宮抱不動了。”

賢妃說:“貴妃娘娘上次說給琪兒打個金鎖,琪兒還一直惦記著呢。”

林綠萼笑起來,她險些忘了,“哈哈,元宵節之前,琪公主必收到本宮送的金鎖。”

“貴妃娘娘。”琪公主甜甜地喊道,她伸出胖乎乎的右手,手上纏著白色的繃帶,“痛痛,要娘娘吹吹。”

“呀,這是怎麼了。”林綠萼不知為何,今日琪公主對她這麼熱情,說起來往常她也是隨著眾人逗逗她,私下裡甚少接觸,不過她喜歡孩子,這樣圓潤可愛的女娃對著她撒嬌,她如何能拒絕。她捧著琪公主的右手,輕輕吹了吹,“還疼嗎?”

“疼的。”琪公主嘟著嘴,依偎著貴妃不肯走,林綠萼趕忙拿起桌前的糕點喂她。

賢妃解釋道:“皇宮北邊的湖泊結了冰,偶有宮人妃嬪在湖上冰嬉。琪兒發現了,非要去玩,臣妾就給她訂做了一雙冰鞋。誰知她玩了一會兒,就把手摔破了。”

琪公主委屈地對著賢妃揮手,又扯著林綠萼的衣袖搖擺,“不是不是。”

大家看小公主這麼著急地辯解,都笑了起來,林綠萼拉著她的手,溫柔地問:“那是怎麼樣的,琪兒給本宮說,本宮替你做主。”

“琪兒冰嬉玩得好好的,母妃偏不讓琪兒玩,來湖上拉琪兒回宮,結果母妃自己沒有站穩,反而牽著琪兒,在湖上摔倒了。”她湊近林綠萼,軟軟地小聲說,“是母妃害琪兒摔倒的,貴妃娘娘要罰她不準吃糖糕。”

眾人歡笑一堂,皇後笑著說:“賢妃該罰!”

林綠萼忍不住摸了摸她圓圓的腦袋,小女娃也太可愛了。她回頭看了一眼雲水,眼中有些落寞,若她想和他生孩子,兩人會牽連整個林家一起死吧,她的命運,在進宮的那刻開始,就已經和皇上綁在一起了,即使終身無寵,也不再屬於彆人。

提起冰嬉,溫雪躬身對貴妃說:“奴婢記得往年冬日的時候,湖泊的冰結得厚實,娘娘也愛去冰嬉的。”

檀欣點頭,“娘娘在相府的時候,和人冰上搶等、搶球,從來不落下風。”

林綠萼麵含笑意,這也算是本宮的一點小特長了。妃嬪們又閒聊了一會兒,皇上才到摘星閣。

皇上到後,晚宴開始。各色精致的菜肴堆滿方桌,林綠萼和身旁的德妃、賢妃說說笑笑,妃嬪們向皇上、皇後敬酒,鐘鼓絲竹之聲響起,舞女上台跳著紅袖撚梅舞。

林綠萼吃了幾塊炭烤鹿肉,腹中撐得慌,走馬觀花地看了一會兒表演,也不知道皇後怎麼選的,今年的歌舞怎會如此無聊,她百無聊賴左看右看,閣外小雪霏霏,約莫著要雪停了才會開始焰火表演。

“娘娘,要不偷溜出去玩一會兒吧。”溫雪提議。德妃接話,“這酒喝得我脾胃不適,我也想出去走走。”

林綠萼搖手,與燕語然耳語:“我還在等賦詩會呢。”不過她也覺得很無聊,對溫雪說,“你回去把本宮的冰鞋拿來吧,今夜大家要一起守歲,離宴會結束還有好幾個時辰,等會兒賦詩會結束後,本宮便偷溜去湖邊玩一圈,反正冰湖離這兒也近。等焰火表演開始的時候,本宮再回來看煙花。”

德妃怔了怔,原本的計劃裡是她們一同出去,她遊說貴妃去冰嬉,去了湖邊之後她再借故離開,沒想到林綠萼竟然主動提及……也是,林綠萼一向貪玩,方才聽了琪公主的話,定是按捺不住玩性了。德妃對著溫雪使了眼色,溫雪便點頭離去了。

又一曲結束了,皇後見皇上興致缺缺,拍了拍手,讓下一支歌舞的舞女退下,她說:“皇上可記得去年晚宴的賦詩會。當時皇上說頗有趣味,臣妾便提議日後每年都以此玩樂一番。”

皇上側頭看向她,“今年皇後準備了什麼題目?”

皇後正要說話,淑妃忽然站起來向皇上敬酒,然後嬌滴滴地說:“皇上,若讓皇後出題,皇後提前將題目告知了相熟的妃子,臣妾不就吃虧了嗎?”

皇上喝了酒,笑說:“淑妃說的有理,那由朕來出題吧。”

皇後蔑視地盯了淑妃一眼,對皇上說:“如此甚好,以免臣妾遭人誣陷,有失公允。”

皇上隨意地望了一圈周圍點綴的盆栽,朗聲說:“便以梅花為題吧,一炷香的時間,看誰的詩寫得好。”

林綠萼感激地望了燕語然一眼,德妃給她的詩集裡,有許多描寫各色花卉的詩,她這些日子讀下來,受益頗多。燕語然與她對視而笑,接過內侍準備的紙筆,稍一沉吟,便行雲流水地寫了起來。

林綠萼拿著筆,半晌未動,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準備,今年不似去年局促,都紛紛動筆寫了起來。皇上看著大家認真的模樣,龍顏大悅地端起酒杯,一口烈酒入腹後,瞟到坐下的貴妃一動不動,不禁笑道:“貴妃,今年看來也是一竅不通啊。”

林綠萼笑了笑,有點羞澀地說:“臣妾還在想。”

內侍在堂中的方桌上,放上了一炷點燃的香,筆直的白煙升起,時間一點點流逝。

“朕記得林相早年有玉麵狀元的美名,貴妃作為林相的獨女,朕以為貴妃的學識不說不凡,至少不差。”皇上又喝了一杯酒,“沒想到貴妃往往出人意料。”他說完,幾位埋頭苦想的妃嬪抬頭譏笑地盯向貴妃,隻見貴妃舉筆躊躇,柳眉緊蹙,一字不落。

林綠萼腹誹道,皇上的才學,與飽讀詩書的男子想比,那自然是怎麼也比不過的。在男子裡稱不上號的一點學問,拿到愛慕你、尊敬你、崇拜你的妃子中炫耀,卻格外的洋洋得意,也不嫌臊得慌。

她去年之所以遭受李充媛譏諷,也是皇上帶頭笑話了她,皇上應是覺得自己在年夜熱絡的氣氛中,放下架子,與眾美歡笑幾句,甚是體貼。但被歡笑的林綠萼,總有點不是滋味。

林綠萼打好了腹稿,卻還是不寫,局促不安地四下裡望了一眼,見無人盯著她,她驀地瞥向雲水,揚了揚下巴。雲水授意,匆匆地離開了宴飲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