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群像(1 / 2)

林綠萼披著月白色的鬥篷, 坐在銅炭盆前烤火,她白皙的臉龐被淡淡的火光襯出一層溫和的柔黃,風雪留在手上的冰冷逐漸被炭火烤散了。梁珍意坐在一旁, 嘰嘰喳喳地又講了一些行房事的汙穢之言, 另林綠萼刮目相看。

林綠萼聽她講得眉飛色舞,突然想起從披香殿裡帶回來的那些禁.書,還是該告訴她一聲,以防她回去尋不到了,誤會彆人把她的書私藏了, “珍意, 你在冷宮的時候, 我在你房裡發現了一些不適合的汙穢禁.書,我都幫你收起來了,因害怕被其他人發現,影響了你的名聲。”

“炭火熏得我難受。”梁珍意霎時臉色緋紅, 她借著遠離炭火的由頭, 走到一旁去喝了一杯茶,待臉上的燥熱緩解了, 她才慢慢地踱步過來, “那些書啊, 都是宮女買的,我借來看看。看了一點羞愧難當, 就放著沒看了。”

林綠萼半眯著眼, 砸巴著嘴,斜眼瞥向她,“不會吧,我看上麵你寫了不少批注。”

梁珍意咦了一聲, “你看了?”

“隨便翻了翻。”林綠萼嚴肅地說,全然忘記倚窗借讀詩詞之名看禁.書的日子,“我本想當即燒掉,隻是怕日後質問你時你不承認,所以才保留了下來。”

梁珍意了然地點頭,望著貴妃姐姐通紅的臉頰,心裡明鏡似的,“其實那些書也可以看看,有些姿勢可以試試,有些就是嘩眾取寵,花裡胡哨的,並不舒坦。”

林綠萼啞然,片刻才說:“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沒有……”

梁珍意眼裡寫滿了期待的光芒,湊近了她語帶笑意地問:“我很好奇,你和雲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是在宮外就兩情相悅了嗎?你進宮之後,他苦苦思念不得,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進宮與你私會?”

“不是。”林綠萼搖頭,看著她那一臉探聽密事的喜悅,頗為無語。

梁珍意更加好奇地說:“那麼,是貴妃姐姐在宮中寂寞難耐,求林相送一個可心人進宮,林相便千挑萬選了雲水進來?”

“不是。”林綠萼睨向她,沒好氣地歎了一聲,“我想問問,你平日裡無聊的時候,是不是都在腦中編排我和雲水的故事。”

梁珍意撓了撓頭,眼睛東瞟西瞟,“偶爾吧。”她白日裡除了看情愛話本的時候,其他時間都在腦中幻想貴妃姐姐與雲水哥哥的曠古奇戀,當然看情愛話本的時候也會代入貴妃和雲水兩個人,若說偶爾,那隻能是偶爾沒想。

梁珍意趕忙換了一個話題,“楊昭儀,她為何會檢舉皇後?我一直以為她是皇後的人,沒想到她竟能做出這種事。”

“她厭惡皇後隨意擺布她的人生,而且她對我好像頗為信賴,總之,你日後不要與她置氣了。”

“我明白了。”梁珍意話音剛落,屋簷上堆積的層層白雪再也承受不住重量,雪團“嘩嘩啦啦”地傾瀉下來,堆在門前的空地上。

林綠萼攏了攏鬥篷,打算離去。見雲水打著油紙傘在屋前等她,“不是讓你先去歇息嗎?”

瓦上的雪伴隨著呼嘯的風聲,還在往下墜落,他走上來幫她遮住雪花,目光灼灼地說,“你久未回來,我擔心你。”

梁珍意在窗邊瞧著,發出“嘿嘿”的低笑聲。她的低笑聲,被另外一個大笑聲掩住,牆那邊的楊昭儀打開窗戶,“你們還沒睡啊?在鬨什麼呢?過來喝酒啊!”

林綠萼聽著楊昭儀的笑聲很是張狂,語氣也含含糊糊的似乎不太清醒,猜測她回來就在喝酒,喝到方才在迷蒙中被積雪墜落的嘩啦聲吵醒,於是對著摘芳殿這邊發酒瘋了,她揚聲道:“你既然睡不著,不如過來打麻將吧。”

梁珍意激動地搓手,“剛好後堂的那副麻將還在。”

林綠萼笑道:“除夕夜本就要守歲,乾脆戰鬥到天明好了。”

楊昭儀趴在桌前,她推開窗戶後冷風吹得她直打哆嗦,她也沒聽清她們在說什麼,醉眼惺忪地吼了一句:“好啊!”然後待她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出現在麻將桌上了,“搞什麼啊?”

她雙頰駝紅,眼皮浮腫,眼中帶著漣漪,“我警告你哦雲水,下次不準再把我隨意搬運了,我又不是貨物。”

林綠萼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打出一張牌,“四筒要不要。”

楊昭儀半眯著眼,摸著麵前的骨牌,這牌怎麼這麼多重影,林綠萼使了什麼詭計嗎,她打了一個哈欠,“等等我理一理。”

雲水起身端了一杯熱茶給她,笑著說:“昭儀,醒醒酒吧,你的牌平鋪在桌上,我們都看到了。”

楊昭儀喝了茶,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迷茫的時候又被林綠萼和梁珍意在她嘴裡塞了幾塊糕點和一碗甜羹,她酸澀的腹中進了點溫熱的東西,才勉強打起精神,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拿著麻將,走向了輸錢之路。她今夜思緒萬千,有終於報了仇的得意,又有心裡空落落無事可做的落寞,有自己舒坦了最重要的快活,又有擔心父兄被害的惆悵,本是一個對雪喝酒一吐愁情的銷魂夜,莫名其妙在摘芳閣後堂打起了麻將。

在連輸了好幾把之後,她終於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仔細地開始算牌,又輸了兩把,她氣餒地把牌一丟,指著對視偷笑的貴妃和雲水,“林綠萼,我發現你一直對著雲水抬眉,你抬三下眉,他就打三條,你嘟五下嘴,他就打五筒,你們倆作弊要不要這樣明顯啊?你當我們是瞎子嗎?”她拉著梁珍意,試圖同仇敵愾。

梁珍意震驚地搖頭,“我沒看到啊。”

楊靜媛歎息,進了殺豬局,發現自己是豬,她咬住下唇,“再來。”

……

漆黑的夜色中,雪虐風饕,披香殿宮門前高掛的紅燈籠被積雪壓倒在地,火光悄無聲息地熄滅,燈籠浸了一點紅色在雪地裡,又很快被雪花遮蓋。

黑夜中披香殿裡傳出聲聲響亮的朗誦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漫漫夜半驚醒,耳畔聽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一會兒又聽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今夜回來後,德妃不許她們在跟前伺候,讓她們各自下去歇息,漫漫也就樂得自在,兀自睡下了。可德妃一直在書房裡朗聲讀書,夜半了也不肯消停,主子做這樣的事定是心緒不寧,做奴婢的也不能視若無睹。她隻好爬起來,離開了溫暖的被子,哆嗦著燒了一壺熱水,泡了主子一向愛喝的菊花茶,端到書房中。

燕語然從閨中就養成了習慣,每次情緒波動太大,無法克製心中的怒火的時候,她就會通宵讀四書五經,渴望聖人之言能幫她抑製心頭的憤怒。可今夜無論怎麼讀書,她眼前浮現的都是林綠萼輕勾嘴角,杏眼含笑,對她說:“我更瞧不起你了。”

“啊!”她丟開《論語》,重重地吸了幾口氣,屋裡清新的焚香讓她稍微舒服了一點,她又拿起《孟子》,快速地讀了起來。桌旁的燭火輕輕搖曳,她抬頭瞥向門邊探頭打量的漫漫,嗬斥道:“你在那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漫漫心裡感到不適,端著托盤抬腳邁進殿中,向德妃行禮。她進宮之前,燕尚書曾讚歎她的美貌,說她若能在宮中討得皇上歡心,為德妃分憂,那就是為燕家儘心了。可她進宮這些日子,彆說自己了,連德妃都沒有見過幾次皇上,自家娘娘平日裡對人溫婉妥帖,私下裡脾氣可不小,對奴婢們很少有好臉色。

漫漫自認容貌出眾,雖比不上貴妃和她身旁的婢女雲水,但比趙充儀、李充媛那些個嬪妃,還是比得過的,若能讓她有機會接近皇上就好了,她也想嘗嘗當主子的滋味……她走到德妃身旁放下菊花茶,“奴婢猜測娘娘夜讀口渴了,但見娘娘正在用功,又不敢冒昧打擾,所以在門前徘徊。”

德妃端起茶杯,聞到菊花的香甜,望見杯中的菊花和茶葉,突然又想起晚宴的時候林綠萼給她倒茶,“喝這個吧,清清火氣。”她麵含慍怒,一下將茶杯扔在地上,隨著“砰”的一聲響,瓷杯裂開,滾燙的茶水濺了漫漫一身,漫漫不解為何,但連忙跪在茶水和茶杯的殘片中勸娘娘息怒。

德妃坐下,揮了揮手,“把這兒收拾了。”讀了許久的書,心裡的煩躁總歸是散了,也讓她冷靜下來思索,如今該如何做。她把四書五經放回書架上,找了一篇佛經,又自行研磨洗筆,借著燭火的光亮,快速而安靜地抄錄了一篇佛經。

漫漫收拾妥當了,立在一旁,靜候德妃命令。

德妃站起來,在殿中走來走去,看了一眼窗外紛飛的雪花,想著一時等不到雪停了,她對漫漫招手,“去拿上鬥篷和傘,我們去寶華殿。”

漫漫心中震驚,瞳孔閃爍,現在去寶華殿?去那裡乾嘛。她恭敬地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