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番外二,仲夏(下)(1 / 2)

黑雲壓城城欲摧, 靠近南城門的偏僻胡同裡回蕩著附近大街上傳來的百姓尖叫聲和雜亂馬蹄聲。

楊靜媛站在籬笆前,緊張地望著漆黑的巷口,她將洵兒抱在懷中, 他眼淚鼻涕沾在她的衣衫上,抽泣著掙紮:“爹爹,我要爹爹!”

“小姐, 怎麼辦?他還不回來, 該不會是出事了吧?”寒兒在院子裡焦急地來回踱步,那男子不過去了一盞茶功夫, 但周圍嘈雜的人聲實在太過煩人, 她說,“小姐, 要不我去相府看看?”

楊靜媛擔心寒兒出事, 但寒兒覺得若是京都出了什麼事,隻有相府是最安全的, 所以執意去相府一探究竟, 再派人來這兒接昭儀娘娘。

楊靜媛點頭:“那你去吧,繞開人群走,多加小心。”

旁邊院落的一家老小在巷口張望了片刻又匆忙跑了回來, 老者倚杖歎息, 對兒子說:“把門鎖上!保住自個兒性命最要緊!”

楊靜媛聽到這話,猜測街上出了大事,懷中的孩子啼哭不止, 她柔聲安慰, “洵兒不哭,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他搖頭,清澈的眼睛似一汪泉水, 不斷地湧出澄淨的水花。她抱著他走到院裡的石桌前坐下,打開那盒涼了的棗泥酥,把糕點分成小塊喂他。

他起初不好意思吃,在她懷裡扭捏了一會兒,但聞著撲鼻的香甜,張開嘴小咬了一口,糕點外麵酥脆,裡麵甜軟,他認真咀嚼著,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他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香軟糕點。父親教育了不可貪圖享樂,他雖然還很想吃,卻將她遞到嘴邊的第二塊糕點拿過來,反手喂到了她嘴中。

隔壁窗戶裡透過來的黯淡燭火照在懷抱他的陌生女子身上,她比他時時見到的鄰裡的十來歲的姐姐們都好看,她身上香噴噴的,似春風中的花香,說話聲音又溫柔悅耳,洵兒很喜歡她,一時忘記了周遭的紛擾,甜甜叫道:“姐姐也吃!”

楊靜媛笑了笑,她比他父親小不了幾歲,不過她與這個孩童也就相處這麼一會兒,她便沒有糾正他的稱呼。

又等了許久,街道上的喧嘩聲漸遠,似乎往著北邊去了,周圍家家戶戶木門緊閉,楊靜媛唱著童謠安慰他,到子時的時候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進屋,在黑暗中摸索,點燃了蠟燭。木屋裡空間狹小,正堂放著一張圓桌,一個書架,地上也堆積著放滿書籍的木箱,左邊是臥房,右邊是廚房,後院裡喂著幾隻小雞崽,咕咕地叫。

那男子許久不回來,楊靜媛不放心將三歲的孩子獨自留在這裡,若他父親在街上出事了,待會兒寒兒帶人來接她回相府,她便隻好托林家收養他,否則這麼可憐的小娃怎能挨過即將到來的深秋和寒冬。

她坐在床邊,今日操勞了一日,忍不住犯困,洵兒睡不踏實,過了一會兒又因擔心父親哭鬨著醒來。

她又抱起他安慰,她實在不懂怎樣安撫小孩子,隻好一直喂他吃糕點。

陸軒推門進來,看到洵兒在她懷中撒嬌,她笑著搖頭,昏黃的燭光為她的側顏添了幾分柔和,疲倦難掩她的花容月貌,她柔聲說:“洵兒吃。”

他平日裡刻苦讀書,對洵兒教育嚴苛,洵兒也頗為懂事,年幼便知曉體貼他的不易,但他甚少見洵兒撒嬌,還發出咯咯的笑聲。

他心裡微暖,麵色稍霽,走上前去講起了方才的所見所聞。

林相引南方匪首入城,他曾讀過林相的文章,不敢相信能寫出那樣詩文的人會做出這等肮臟的事,街上逃難的人眾多,他被人群推搡著擠到了城中的位置,匪徒們在京中肆意妄為,他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回來。

洵兒見到父親,從她懷裡下來,老實地站在父親身旁。

楊靜媛垂眸思索,難怪今日林相會要求綠萼回府,原來是擔心她在宮中遇到危險,看來林相要稱帝了。

胡同裡響起了一聲女子的尖叫,伴隨著老嫗哭喊求饒。

陸軒立刻推門出去查看,發現有十來個年輕力壯的流民闖進了這條胡同,他們仗著京中混亂,奸.淫良家婦女。

那家人裡衝出來一老一少兩個男子與流民對抗,很快就被打死了,女子的尖叫聲在胡同裡回蕩,胡同最裡靠著城牆,是一條死路。

陸軒文弱書生,無法與流民們抗衡。他家中尚有一美貌女子,她的美色定會被他們覬覦。他咬唇思索了一瞬,立刻拿定了主意。

他衝進房中,楊靜媛慌亂地詢問他發生了何事,他解釋了兩句,讓她躺在床上一直大聲咳嗽,他拿出菜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在枕頭和床褥上灑上鮮血。

他又急匆匆地跑到廚房,隨意抓了一點藥草放在瓦罐裡,又添了小半碗水,放足了柴火用大火燒煮瓦罐,屋中很快縈繞起藥草的氣味。

那十來人作威作福,巷子裡的老弱病殘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六七個人推倒了陸軒家圍院的籬笆,蠻橫地衝了進來。

陸軒抓了兩塊麻布套在自己和兒子的臉上,恭敬地站在一旁等他們在他家裡翻找。

家裡一貧如洗,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流民見這父子臉上套著麻布,頓時來了興趣,“你們是做打劫行當的?”

陸續低頭道:“夫人患了癆症。”

衝到臥房的流民看到一個女子背對著他們在床上死命地咳嗽,枕頭上還掛著新咳出的鮮血,房中又儘是藥草的味道,直呼晦氣,氣得踢翻了書架,火速離開了這個又窮又有癆患的院子。

一個多時辰後,待胡同裡的喧鬨聲停止了,楊靜媛才停止了咳嗽,她爬起來,見房中的地上密布著血花,他方才慌亂,揮刀那下用力太重,流了很多血。

幸好房中昏黑,否則被流民們發現地上到處是血,必會懷疑她患病的真假,那她如何也逃不了一死。

他正在後院打井水清洗瓦罐,天光微亮,他身影纖長消瘦,淺色的直裰已洗得失去了顏色,渾身充滿文雅的氣質,眼神明淨,薄唇失了血色。

她掏出袖帕站在他麵前,挽起他的袖口,“我替你包紮一下。”她摸著他微涼的手臂,覺得自己太過唐突,抿唇紅了臉龐。

他發上沾了院裡的白霜,望著她美好的容顏和低頭抿嘴的溫柔,心中知曉兩人雲泥之彆,他漠然地抽回手腕,低聲說:“姑娘還是儘快歸府比較好,現在街上危險,我沒有能力保護姑娘,若姑娘需要我幫你回府傳話……”

“寒兒已經去傳話了。”她點頭,“謝謝你,待她回來我就走。”

……

陸軒煮了清粥當早膳,她吃過清粥之後坐在屋裡等候寒兒,等到午後也不見她的蹤影。

他見她著急,放下清理房屋的掃帚,“我再去打探一下吧。”

他去了一個多時辰,回來的時候帶回了噩耗。林相被匪首囚禁了起來,匪首自稱永興王,如今正在京中大肆搜刮,屠戮與林相交好的世家。

皇上的妃嬪孩子皆被屠戮,他看到皇宮門口吊著數具屍體,他打聽了一番,得知皇宮已被永興王及其部下占領,皇上的親眷無人存活。

楊靜媛聽著這話,哀傷地捂著疼痛的胸口,雙腿失去力氣,一下蹲在地上說不出話來,隻有淚水不斷地滴落,離離和珍意在宮中,如何能夠幸免於難?林相都被抓了,綠萼又能去哪裡呢……